书剑恩仇录(旧版)
蜃楼,景色虽奇,却尽是虚幻。其余各人都在凝神观战,全然没有见到。
李沅芷道:“那是什么啊?咱们回到了杭州吗?”余鱼向低声道: “那是太阳光反射出来的幻象,你闭上眼睛养一会神吧。”李沅芷道:“不,这宝塔是杭州的雷峰塔,我跟爹爹去玩过的,爹爹呢?我要爹爹。”余鱼同答允她的婚事时,心中本很勉强,为了要替恩师报仇,一切全顾不到了,但这时见她身受重伤,神智模湖,怜惜之念不禁油然而生, 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 “咱们这就动身回去,我跟你去见你爹爹。”李沅芷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问:“你是谁?”余鱼同见她双目直视,脸上没一点血色,很是害怕,答道:“我是你余师哥,咱俩今儿定了亲啊,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李沅芷垂下泪来,叫道:“你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快带我见爹爹去,我要死啦。”
她手指远处幻象,说道:“那是西湖,我爹爹在西湖边上做杭州将军,他………他叫做………李可秀,你认识他麽?”余鱼同心裏一阵酸楚,想起她数次援救之德,一片痴心,自己却对她不加理睬,要是她伤重而死,如何是好?一时忘情,当下把她楼在怀里,低声说道:“我心里是很喜欢你的,你不会死。”李沅芷叹了一口气,余鱼同道:“快说:『我不会死!』”李沅芷臂上一阵剧痛,又晕了过去。
这时张召重和陈家洛翻翻滚滚,巳拆了一百余招。初时陈家洛的“百花错举”变招倏出,张召重又在强敌围绕之下,不免气馁,手中虽有兵刃,却也不敢莽进,一面要解拆对方古怪繁复、不成章法的拳术,一面要找寻空隙,想一举将他擒住。再见陆菲青、骆冰、霍青桐等人手中似都扣着暗器,把门户更加守得严密异常,不敢露出丝毫空隙,以防旁人暗袭,这样一分神,双方打成了平手。再拆数招,张召重心想:“再耗下去,是何了局?他们和我车轮大战起来,就算打不死我,也会把我拖得累死。”这时对“百花错拳”的型式巳大致摸熟,即使对方突使怪招,也可应付得了,胆子一壮,剑法忽变。
张召重柔云剑术施展开来,连绵不断,记记都是进手招数,登时攻守易势,陈家洛连连倒退。倏地张召重一招“耿耿银河”,凝碧剑一剑横削,随即千头万绪般乱点下来,真若天上繁星一般。陈家洛眼见无法招架,忽地跳出圈子,待要避开他这番招招相连的攻势,再行回击,卫春华和章进一见敌人势盛,齐向张召重扑去。凝碧剑“耿耿银河” 招术尚未用完,张召重更不停手,飕飕数剑,卫章两人身上均巳带伤。文泰来猛喝一声,单刀一横,正要纵入 陈家洛巳掠过他身边,轻轻两掌,打向张召重的门面。这两掌看来全不用力,但部位恰到好处,他不论低头躲避还是回剑招架,都巳不及,只听见声音清脆,拍拍两下耳光。张召重又惊又怒,提剑退出三步,瞠目怒视。众人明见陈家洛巳落下风,怎么忽然轻描淡写的上去拍了两记耳光,都感十分惊奇。卫章两人乘机退下,好在受伤均不甚重,骆水和心砚分别给他们包扎。
陈家洛对余鱼同道:“十四弟,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余鱼同脸一红,忙将李沅芷放在地下,横笛口边,问道:“吹什么?”陈家洛做一沉吟,道:“霸王虽勇,终当命丧乌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但既总舵主有命,当下奋起精神,金声玉振的吹了起来。金笛此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而这个曲子尤其昂扬,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陈家洛双掌一错,说道:“上来吧!”身子一转,虚踢一脚,犹如舞蹈一般,张召重见他後心露出空隙,既然遇上了这良机,手下那裏还肯容情,长剑直刺。
众人惊呼声中,陈家洛忽然转了个身,左手巳牵住张召重的辫尾,合着余鱼同苗中节拍,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张召重肩上又中了一下。他突然之间连挨陈家洛三掌,虽然掌力不重,自己并没受伤,然而凭自己功力,非但没有让过,而且竟没看出来他用的是何身法,真是怪异之至,辫子被截,更是奇耻,但他终究是内家高手,虽败不乱,又再倒退数步,凝神待敌。
只见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缓步前攻,趋退转合,潇洒异常。霍青桐大喜,对香香公主道:“你瞧,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模样真是好看。”陈家洛向前一伸手,
张召重举剑挡开,反手一撩,两人又打在一起。张召重凝碧剑严守门户,只要对方稍一接近,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击刺之後,随即收剑防御。陈正德对袁土霄道:“袁大哥,我今日才真服了你了,你徒儿巳是如此,做兄弟的和你相差实在太远啦。”
袁土霄沉吟不语,心中大惑不解,陈家洛这套功夫非但不是他的传授,而且武林中从所末见。他当年情场失意,潜心武学,遍访师友,把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各家各派的武功都涉猎了一番,归隐大漠之後,创出“百花错拳”来,他见多识广,可算得举国一人,然而陈家洛所使的举法却不知是何家数,而且与任何流派门户都不相近。他隔了良久,才道:“不是我教的,我也教不出来。”天山双鹰知他生平不打诳语,这并非是自谦之辞,心中都暗暗称奇。
铁骑奔腾,金鼓齐鸣,余鱼同越吹越急,只听见笛中一片跃马横戈之声。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疎滞涩,这时越来越顺,到後来犹如行云流水,进退趋止,莫不中节,打到二百余招之後,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笛声突然拔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笛声紧处,张召重一声急叫,右腕被双指点中,宝剑脱手,陈家洛随手两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纵声长笑,垂手退开。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厉害异常。张召重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就如喝醉酒一般。章进口中咒骂,想奔进去给他几斧,被骆冰一把拉住。只见他又走了几步,终於站立不稳,扑地倒了。群雄大喜,徐天宏和心砚两人上去将他缚住。张召重险色惨白,毫不抗抵。
余鱼同放下笛子,忙去看李沉芷,见她昏迷未醒,又急又气。陈家洛道:“师父,陆老前辈,咱们拿这恶贼怎么办?”余鱼同道:“拿去喂狼,他害死我师父时多惨,现在又………又………”袁土霄道: “好,拿去喂狼,反正咱们要去看看那批饿狼怎样了。”众人听袁士霄这么说,都无异议,觉得这个大对头作恶多端,如此处决,正是罪有应得。陆菲青给李沅芷断臂上的骨骼对正了,用布紧紧缚住。袁士霄又拿一颗参雪丸耠她服下,对余鱼同道:“放心,你老婆死不了。”骆冰低声笑道:“你抱着地,她就好得快些。”
众人大功告完,齐向围住狼群的圆城进发。因为马匹不够,骆冰抱着李沅芷,余鱼同押着张召重,,受伤的卫春华、章进,辈位尊长的袁士霄、天山双鹰、陆菲青以及霍青桐、香香公主等乘马,其余众人步行相随。文泰来纵声高歌,人人兴高釆烈。途中袁士霄问起陈家洛的拳法来历,陈家洛於是把别来情由详细向师父禀告。袁士霄喜道:“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缘。”
五日之後,众人来到圆城,上了城墙向内一望,只见群狼争夺巳死同类的尸体,猛扑狂咬,惨烈异常,饶是群雄心豪胆壮,也不觉吃惊。
香香公主不忍多看,马上走下城墙去和看守的维人们谈天。余鱼同把张召重提到城墙边缘,心裏暗暗祷祝:“恩师在天之灵,你的朋友们与弟于今日给你报仇雪恨。”从徐天宏手裏接过单刀,一刀割断缚住张召重双手的绳索,左腿横扫,把他踢入狼城之中。群狼早巳饿得兽性大发,见有人落下,此起彼落的跃在半空抢夺。
张召重那日被陈家洛打中两零,受伤不轻,仗着内功深湛,经过五日来的休养,巳好了大半。他被推入狼城,早巳不存生还之想,但人人好生恶死,临死也得挣扎一番。身体将着地时,四周七八头饿狼扑了上来,他双眼冒火,看得清切,一手一头,抓住两头饿狼的项颈,横扫了一个圈子,登时把群狼逼退数步。他慢慢退到樯边,后心贴樯,负隅拼斗,拿住两头半死不活的恶狼,依着武当双鎚的路子使了开来,呼呼风响,群狼一时倒也不敢逼近。
群雄知他必死,虽恨他奸恶,但陈家洛、骆冰等心肠较软的不忍卒观,走下城墙。陆菲青双目含泪,又是怜悯,又是痛恨,待见张召重使到二十四招“破金锤”时,脑海中登时涌现了三十余年前旧事。那时张召重还是童年,师父将他收养後,平时生活都由陆菲青照料。两人偷到山下买糖吃,师弟裤子破了,自己给他缝补的情景一一涌上心头。这套“破金锤”锤法,也是自己亲目点拨的。想到当年张召重聪明穎悟,学艺勤勉,师兄弟间情如手足,不料後来贪图隅富贵,愈陷愈深。他是笃於情谊之人,见到师弟这副惨状,不觉泪如雨下,心想“他虽然罪孽深重,我还是要他临死回,重做好人。”叫道:“张师弟,我来救你!”涌身一跃,跳入了狼城之中。
众人大吃一惊,站在他身旁的文泰来伸手一拉没拉住。陆菲青脚未着地, 白龙剑巳舞成一团剑花,群狼纷纷倒退,他站到张召重身旁,说道:“师弟,别害怕。”张召重眼眶流血,忽地将手中两狼猛力掷入狼群,和身扑上,双手抱住了陆菲青,叫道:“反正是死了,多一个人陪陪也好。”陆菲青其出不意,白龙剑跄踉落地,双臂被张召重紧紧抱住,犹如一个钢圈套住了一般,忙运力挣扎,但张召重决意两败俱伤,拚死抱住,那裏挣扎得开。群狼见这两人在地下翻滚,猛扑上来撕咬。师兄弟俩各运内家功力,要把对方翻在上面,好让他先膏狼吻。
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休息,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疾忙飞步上墙。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惨报,气往上冲,手足一软,被张召重用擒拿法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张召重左手一拉,右手一举,巳将陆菲青的身子盖在自己身上。众人惊呼声中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文泰来单刀使了开来,劈死数狼, 群狼又後退了数步。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跳落时因城墙过高,立过不稳,翻了一个筋斗方才站起,看准张召重肩头,一刀砍了下去。张召重惨叫一声,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这时上面群雄巳将长绳挂了下来,先将陆菲青和余鱼同槌上,随即又槌上文泰来。看下面时,群狼巳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晈。以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塲,众人心头砰砰乱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虽然奸贼丧命,但想到刚才的凶险,每入都是心有余悸。
众人默默无言的吃了饭,离得狼城远远的择地休息,骆冰道:“陆伯伯,你的白龙剑没能拿上来,很是可惜。”袁士霄道:“再过一两个月,恶狼都死光了,还是可以拿回来。”
傍晚扎营後,陈家洛把与乾隆数次见面的经过都对师父说了。 袁土霄听说其中有这么曲折的经过,很感惊异,当下从怀裏摸出一个黄布包来,递给陈家洛道:“今年春间你义父差常氏兄弟来见我,交这个布包给我收着,只说是两件要紧物事。他既没说什麽东西,我也没打开来看过,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什么证物了。”陈家洛道:“一定是的,义父既有遗命,那么徒儿就打开来瞧了。”於是解开布包,见里面用油纸密密裹了三层,油纸裏面是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掀开盒盖,有两个信封,因为年深日久,纸色都巳变黄,信封上并无字迹。陈家洛把第一个信封中的纸抽小来,见上面写了两行字:“世倌先生鉴,将刚生之儿交来人抱来,袷我一看可也。”下面签的是“雍邸”两字,笔致圆润,字迹潦草。
袁士霄看了不解,问道:“这信是什麽意思?那有什么用,你义父看得这样要紧?”陈家洛道:“这是雍正皇帝写的?”袁士霄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陈家洛道:“徒儿家裏清廷皇帝的赐书很多,康熙、雍正、乾隆的都有,所以认得他们的笔迹。”袁士霄笑道:“雍正的字还不错,怎么文句写得这样粗俗?”陈家洛道:“徒儿曾见他在先父的奏章上写的批文,有的写『知道了,钦此。』提到他不喜欢的人时常写『此人乃大花睑也,要小心防他,钦此』。”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这信虽是雍正所写,但我仍瞧不出内中有什么重大牵连。”陈家洛道:“写这信时他还没做上皇帝。”袁士霄道:“你怎知道?”陈家洛道:“他署了『雍邸』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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