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即自杀,乾隆只得令众人退开,不去扰她。
香香公主又怕他们在饮食中下药迷醉,除了新鲜自剖的瓜果之外,一概不饮不食。乾隆在武英殿旁造了浴池供她沐浴,她却把自己衣衫用线缝了起来。她生有异徵,数十天不洗澡,身上香气却愈加浓郁。一个本来不懂世事、天真弥漫的少女,只因处於忧患,单独对抗清宫中无数邪恶之人的煎迫,数十日之内,竟是精明坚强,洞悉世人的奸险了。
她这时乍见两个玉瓶,心头一震,怕乾隆又施什麽诡计,回头面壁,紧紧握着剑柄。乾隆叹道:“我从前见了王瓶上你的肖像,以为世上决无如此美人,那料见了真人,才知你的相貌形态,是天下任何画工所不能图绘其万一的。”香香公主不理,乾隆又道:“你整日郁郁,莫闷出病来,你可想念家乡吗?你到窗边来瞧瞧。”香香公主回过头来,见乾隆和两名太监都在窗边,“哼”了一声,嘴唇扁了一扁。乾隆会意,站起身来走到东角,并挥手命迟武两人走开。香香公主见他们远离窗边,才慢慢走近,向外一望,只见一片平沙,搭了许多维人的帐幕,远处是一个伊斯兰教的礼拜堂,心里一酸,两颗大大的泪珠从面颊上缓缓滚下,想起父亲与无数同族的父老兄弟姊妹,都惨被乾隆派去的清兵害死,一股怨愤,从心底直冲上来,一回头,抓起桌上一只玉瓶,往乾隆头上摔去。武铭夫一个箭步抢在乾隆前面,伸出左手相接,那知那玉瓶光滑异常,竟没接住,滑在地下跌成了碎片。一瓶刚碎,香香公主第二瓶又跟着掷到,迟玄双手合抱,那瓶仍从他手底溜下,一声清脆之声过去,一件稀世之珍就此毁灭。武铭夫怕她再出手伤害乾隆,纵上去伸手要抓,香香公主回过短剑剌在自己颈口。乾隆急叫:“住手!”武铭夫顿足缩手,香香公主急退数步,忽听见丁冬一声,她身上跌了一块东西下来。武铭夫怕是暗器之属,忙俯身拾起,却是一块佩玉,转过身来交给乾隆。
乾隆一拿上手,不觉变色,原来这正是自己在海宁海塘上送给陈家洛的那块温王,上面用金丝嵌着“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四句铭文。他给陈家洛时曾说要他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情之物,难道这两人之间竟有情缘?急忙问道:“你识得他?”顿了一顿,又道:“你这玉从那里来的?”香香公主伸出左手道:“还给我。”乾隆妒意顿起,问道:“你说是谁给你的,我就还你。”乔香公主道:“是我丈夫给我的。 ”这一句回答又大出他意料之外,忙问:“你嫁过人了。”香香公主傲然道:“我的身体虽然还没嫁他,但我心里早嫁给他了。他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勇敢的人,你捉住我,他一定会将我救出去。你虽然是皇帝,他不会怕你,我也不怕你。”乾隆越听越不好受,恨恨的道:“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他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他只是江湖匪帮的头子,有什么希奇?”香香公主听他提到陈家洛的名字,更是得意,道:“是麽?你也知道他。我劝你还是放了我的好。”乾隆一抬头,猛见对面梳装楼上大镜中自己的容貌,想起陈家洛丰神朗然,自己那裏及得上他。当下又妒又恨,猛力一摔,温玉掷出,将镜中自己的人影打得粉碎,玻璃片撒满了一地。香香公主抢上去将佩玉拾起,用衣襟拂拭抚摸,十分怜惜。乾隆更是恼怒,一顿足,径自下楼去了。
他回到平时读书作诗的静室,看到案头一首做了一半的“宝月楼诗”,随手将诗笺扯得粉碎,坐丁半天,满腔愤怒才渐渐平息。他心想:“我贵为天子,奄有四海,这个异族女子却如此倔强,对我不肯顺从,原来竟是家洛在中间作怪……他劝我驱逐满洲人出关,回复汉家灭下,这本是一桩美事,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别大事不成,反而断送了自己性命。这件事我这几个月来反覆思量,难以决断,到底如何是好?”他随即想到:“现在我要怎样便怎样,何等逍遥自在,要是图谋这件亭,那时处处受家洛挟制,自己岂非成了傀儡。又何必舍实利而圆虚名?这维族女子又一心都在他的身上,好,咱们两件事一并算帐。”他默默思索,计算巳定,命太监召白振进来。
不一刻白振进室听旨,乾隆道:“在宝月楼的五层楼上各派四名一等侍卫,楼外再派二十名侍卫,不许露出半点痕迹。”白振答应了,乾隆又道:“宣陈家洛到宝月楼来,我有要紧说话,叫他别带从人。”白振接旨,先去分派侍卫,然後亲自去宣召陈家洛。他见皇帝如此安排,不觉为陈家洛傈傈危惧,心想:“他孤身而来,本领再高也抵挡不了四十名高手侍卫的攒攻。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不思报答?但皇上的布置又岂能向他泄露,只好看机会尽我之心了。”
陈家洛一听白振转达皇帝的旨意, 立即入内换衣。陆菲肯与赵半山等都很担忧。 只怕此行极为危险,陈家洛道:“我将从回部与少林寺拿来的证物都给皇上看了,他这个时候召我进宫,必定是说这回事。现在事到临头,就是刀山油锅,也只好去走一遭。”他转头对无尘道:“道长,要是我不能回来,红花会就请道长统领,给兄弟报仇。”无尘慨然道:“总舵主放心。”陈家洛又道:“你们这次别去接应,他如存心害我,在宫外按应也来不及,别反而多有损折。”群雄见情势如此,只得应了。
陈家洛与白振再进禁城,巳是初更时分,两名太监提了灯笼前导。只见月上树颠,照得地下一片花影,陈家洛随着太监又上宝月楼来。这次是到第四层,太监一通报,乾隆立命入内,那是楼侧的一间小室,乾隆坐在榻上呆呆出神。陈家洛跪拜了,乾隆指榻命坐,半晌不语。
陈家洛见对面壁上挂的是一幅仇十洲汉宫春晓图,工笔庭院,人物意态如生,旁边却是乾隆所写的一副对联:“企圣效王虽励志,日孜月砭只惭神”,隐然有自比汉皇之意。乾隆见陈家洛在看他所写的字,笑道:“怎样?”陈家洛道:“皇上胸襟开廓,自是神武天子气象。将来大业告成,则汉驱暴秦,明逐元虏,都不及皇上的德配天地,功垂万代。”乾隆听他歌功颂德,不禁怡然自得,捻须微笑,陶醉了一阵,笑道:“你我分虽君臣,情为兄弟,以后要你好好辅佐我才是。” 陈家洛听了这话,知道乾隆看了各件证物与书信之後,巳承认他们的兄弟关系,同时话中显然并非背盟,正是要共图大事的意思,不禁大喜,疑虑顿消,跪下磕头道:“皇上这样英明圣断,正是万民之福。”
乾隆待他磕罢头站起,叹道:“我虽贵为天子,却不及你的福气。”陈家洛愕然不解,乾隆又道:“去年八月间我在海宁塘边曾给你一块佩玉,这玉你可带在身边?”陈家洛一楞道:“皇上命臣转送他人,臣已经转赠了。”乾隆道:“你眼界极高,既然能当你之意,那必是绝代佳人了。”陈家洛眼眶一红道:“可惜她现在生死未卜,不知落在何方。等皇上大事告成,臣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她回来。”乾隆道:“那么这位姑娘是你十分心爱之人了?”陈家洛低声道:“是。”乾隆道:“皇后是满洲人,你是知道的了?”陈家洛又道:“是。”乾隆道:“皇后侍我甚久,为人也很贤德。要是我和你共图大事,她必以死力争,你想怎么办?”这问题陈家洛如何能答,只得道:“皇上圣见,小臣愚鲁,不能妄测。”乾隆道:“家国不能两全,日来教我大费踌躇。而且我还有很大一件心事,可惜没人能替我分忧。”陈家洛道:“皇上但有所命,臣子万死不辞。”乾隆叹道:“本来君子不夺人之所好,但这也是冤孽,唉,情之听钟,奈何奈何?你到那边去瞧瞧吧!” 说着向西侧的室门一指,站起身来,上楼去了。
陈家洛听了他这番古里古怪的话,大惑不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定了一定神,掀开室门上厚厚的帷子,慢慢走过去,见了一间华贵异常的卧室,一角红烛融融,一位白衣少女正望着烛火出神。陈家洛在深宫中斗见香香公主,登时呆住,身子一晃,说不出话来。香香公主听见脚步声,先把手中短剑紧了一紧,拾起头来,见迎面来的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欢叫一声,急奔过来,投身入怀,喊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很耐心等着,你终於来了。”陈家洛紧紧抱着她温软的身体,问道:“喀丝丽,咱们是在做梦么?”香香公主仰脸摇了榣头,两滴泪珠流了下来。
陈家洛满怀感激,心想这皇帝哥哥真好,知道她是我的意中人,千里迢迢的把她从回部接来,让我和她在这裏相会,使我出其不意,惊喜交集。他揽着香香公主的腰,低下头去,情不自禁的在她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两人陶醉在这初吻的甜味之中,登时忘却了身外的天地。
他慢慢放开了地,望着她晕红的睑颊,忽见她身後一面破碎的镜子,两入互相搂抱着的人影在每块碎片中映照出来,幻作无数化身。陈家洛低声道:“你瞧,世界上就是有一千个我,这一千个我总还是抱着你。”香香公主斜视碎镜,从袋裏摸出了那块佩玉,说道:“他把我这玉抢去打碎的。”陈家洛一惊道:“谁?”香香公主道:“那坏蛋皇帝。”陈家洛一惊更甚,忙问:“为什么?”香香公主道:“我说我决不怕他逼迫我,因为你一定会救我出去,他就很生气。他想拉住我,但我有这把剑。”陈家洛脑中一阵晕眩,呆呆的重复了一句:“剑?”香香公主道:“嗯,我爹爹被他们害死时,我在他身边。他拿这柄剑给我,说被敌人侵害时就举剑自杀。为了保护伊斯兰教女人的贞洁而自杀,真主阿拉是不会责罚的。”陈家洛见她衣衫用线密密缝住,心想这个柔弱天真的女孩子为了抵抗暴力不知有多少次曾临到生死交界的关头,心中又是爱怜,又是伤痛,把她揽在怀里,过了半响,宁定心神,对当时复杂的局势考虑对策。
他首先想到:“皇帝把喀丝丽接到宫来,原来是自己要她。他在御花园中建造沙漠,搭维人篷帐,起回教礼拜堂,当然是为了讨好她了。可是喀丝丽誓死不从。他威逼利诱,不知已用了多少手段,结果始终无效,他刚才叹说还不及我有福气,就指这件事了。”她抱着香香公主的身体,见她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大概她这许多日子中孤身抗暴,折磨得心力交瘁,这时乍见亲人,放宽了心怀,不禁沉沉睡去。陈家洛又想:“他让我见她,那是什么用意?他提到皇后的情分,说欲图大事只得不顾皇后,家国之间,必须有所取舍是了,他的意思是………”陈家洛想到这裏,不禁冷汗直冒,身体一阵发颤。香香公主的身体也微微动了一下,安心地叹了一口气,脸露微笑,如花盛放。
“我是为了喀丝丽而和皇常决裂,还是为了图谋大事而劝喀丝丽从他?”这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子里晃了两晃,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决定,陈家洛实在不愿去想,但终於不得不想:“她对我这样一往情深,这样拚死的为我保持清白之躯,又这样深信我一定能够救她,难道我竟忍心离弃她,背叛她?”
“但要是顾全了喀丝丽和我两人,一定得和哥哥决裂,这百世难遇的复国良机就此收过,我们两人岂不是成为千古罪人?”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香香公主忽然睁开眼来,说道:“咱们走吧,我怕再见那坏蛋皇帝。”陈家洛道:“好,咱们就走。”把她手中短剑接过,牙齿一咬,心想:“千古罪人就千古罪人!我们冲不出去,两人就一齐死在这里,要是侥幸冲出,我和她在深山裏隐居一世,也总此让她受这伧夫欺辱的好。”他站到窗边,悄悄向外一望,看有没有清宫侍卫阻挡,只见近处寂静无声,远方却是一片灯火。他顾神眺望,原来这些灯火都是工匠所点,他们为了要造一块假沙漠,正在把许多民房拆平,大概乾隆旨意下得峻急,所以成千成万的人正在连夜动工。
陈家洛一见,怒火直冒上来,哼了一声道:“这样一来,不知有多少良善百姓要无家可归?”他随即想到:“这皇帝好大喜功,不卹民困,如任由他为胡虏之长,来欺压咱们的汉人,天下千千万万同胞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要是能够的话,这些苦就让喀丝丽和我两人来担当吧。”想到此处,真是肠断百转,心伤千回,定了一定神,对香香公主道:“你等一下,我出去一下就回来。”香香公主点点头,从他手裏按过短剑,微笑着目送他出室上楼。
走到第五层上,只见乾隆铁青着脸坐在榻上,一动不动,陈家洛道:“国事为重,私情为轻,我可劝她从你。”乾隆一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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