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住那镖师后心,摔在道旁。无尘叫道:“三弟,拿人当暗器打,真有你的!” 
 
第九回  乌鞘岭头斗双侠
  赵半山揭开车帐,向里面一看,黑沉沉的瞧不清楚,只见有一个人睡在里面,身上裹着一张被,赵半山叫道:“四弟,是你么?我们救你来啦!”那人“啊”了一声。无尘道:“你送四弟回去,我去找张召重算帐。”说罢纵马又冲入人堆里。镖行人众本来在向东奔逃,忽见无尘回马杀来,发一声喊,转头向西。
  无尘大叫:“张召重,张召重,你这小子给我滚出来。”喊了几声,无人答应,又向敌人人群里面冲去。镖师公差见他赶到,吓得魂飞天外,四散乱窜。
  红花会群雄见赵半山押着大车回来,无不大喜,纷纷奔过来迎接。骆冰一马当先,驰到大车前面,翻身下马,揭开车帐,颤声叫了声:“大哥!”车里的人却没有声息,骆冰心中一惊,扑入车里把被揭开。这时红花会群雄也都赶到,俱跳下马围近看视。
  常氏双侠见大车已经抢得,哪里还有心思和这批不明来历的维人恋战,兄弟俩呼哨一声,展开飞抓把一群维人直逼开去,掉转马头便走。那群维人似乎只在阻止旁人走近,见他们退走,也不追赶,返身向中央一团正在恶战的人群那里奔去。
  这时无尘道人仍在人群中纵横来去。一个趟子手逃得略慢,被他一剑砍在肩头,跌倒在地。无尘不欲伤他性命,一提马跳过他的身子,高声大叫:“火手判官,给我滚出来!”忽然一骑冲到跟前,马上一个维人身材高大,满腮虬髯,喝问:“哪里来的野道人在此乱闯?”无尘不理,迎面刷的就是一剑。那维人举马刀一架。无尘不待他马刀收回,左右连环两剑,迅捷无比。那维人无法招架,镫里藏身,一足勾住马镫,翻在马腹之下,才算逃过两剑,吓得一身冷汗,仗着骑术精绝,躲在马腹之下,催马逃开。无尘笑道:“你能躲开我三剑,也算一条好汉,我不来伤你性命。”又冲入人群中去。
  常氏双侠从东向西返回,只见西边又奔来了八骑,那正是周仲英和陆菲青一干人。两拨人还未驰近大车,骆冰已从车内推出一个人来,摔在地上,喝问:“奔雷手文大爷……在哪里?”话未问毕,两行泪珠流了下来。众人看这人面目苍老黄瘦,公差打扮,右手吊在颈下。骆冰认得他就是赵家堡被文泰来打断右臂的北京名捕头吴国栋,踢了他一脚,又待要问,一口气憋住了说不出话。卫春华单钩指住吴国栋右眼,说道:“文爷在哪里?你不说,我先废了你这只招子?”吴国栋恨恨的道:“张召重这小子早押著文爷走得远啦。这小子叫我坐在车里。我还以为他好心叫我养伤,哪知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是用金蝉脱壳之计,要我认命给他顶缸,他自己却到北京去请功。他妈的,瞧他是不是有好死。”他越说越恨,破口大骂张召重。
  这时东西路两拨人都已赶到。陈家洛叫道:“把鹰爪孙和镖行的小子们全部拿下来,别叫走了一个!我们分两路包抄。”当下陈家洛与赵半山、常氏双侠、杨成协、卫春华、蒋四根、心砚从南路围上去,周仲英、陆菲青、徐天宏、骆冰、余鱼同、周绮、孟健雄、安健刚从北路围上去,有如一把铁钳,把官差、镖行和维人全都围在垓心。那群维人和公差镖师正斗得火炽。赵半山双手扬了一扬,打出一批暗器,刹时之间,两名捕快、一个镖师翻身落马。众维人这时已分清敌我,欢呼大叫。那个虬髯维人纵马上前,高声说道:“不知哪一路英雄好汉拔刀相助,在下先行谢过。”说罢在马上举刀致敬。陈家洛拱手还礼,喊道:“各位哥哥,一齐动手吧。”众英雄齐声答应,刀剑并施。这时公差与镖行中的好手早已死伤殆尽,余下几名平庸之辈哪里还敢反抗,俱都跪地求饶,“爷爷、祖宗”的乱喊。心砚十分高兴,向骆冰道:“文四奶奶,果真不出你所料,他们叫我爷爷了。”骆冰这时心乱如麻,心砚的话一句也没听进耳去。
  纷乱中无尘道人忽然纵马从人丛中奔出来,叫道:“喂!大家来瞧啊,这女娃娃的剑法很有几下子!”众人都知道无尘的追魂夺命剑海内独步,江湖上能挡得住他三招两式的人并不多见,他忽然称许别人剑法,而且那人是个女子,俱都好奇之心大起,迫近观看。那虬髯维人高声说了几句维语,众维人让出道来,与群雄围成一个圈子。无尘对陈家洛道:“总舵主,张召重找不到。你看这使五行轮的小子,身手倒也不弱。”陈家洛向人圈中看去,只见一个黄衫女郎与一个矫健汉子在舍死忘生的恶斗。这时陆菲青走到陈家洛身旁,说道:“这穿黄衫女郎名叫霍青桐,是天山双鹰的弟子。那使五行轮的是关东六魔中的阎世章。”陈家洛听了,心中一动,他知道天山双鹰的秃鹫陈正德和雪雕关明梅是回疆的武林前辈,只是和他师父天池怪侠素有嫌隙,虽不成仇,但向不见面,互相故意回避,久闻天山派“三分剑术”自成一家,这倒要留心一观。他凝神望去,只见那黄衫女郎剑光霍霍,攻势凌厉,然而阎世章双轮展开,也尽自抵敌得住。这时众维人呐喊助威,有数人渐渐迫近,要想加入战团。
  阎世章双轮“指天划地”一挡一攻,待霍青桐的剑收转,突然退出一步,叫道:“且慢,我有话说。”众维人迫上前来,兵刃耀眼,眼见就要把阎世章乱刀分尸。阎世章倏地双轮交于左手,右手一扯,把背后的红布包袱拿在手中,双轮高举,叫道:“你们要倚多取胜,我先把这包裹砍烂了。”众维人一见俱都大惊,退了数步。阎世章明知自己身入重围,决讨不了好去,只有凭一身艺业以图背城借一,于是高声说道:“你们人多,要我性命是易如反掌。但我阎六是铁铮铮的汉子,岂能让你们得遂心愿。除非单打独弓,哪一位赢了我手中双轮,我敬重英雄好汉,自会把包裹双手奉上,否则我宁可与这包裹同归于尽。你们想得,哼哼,那是妄想。”
  俏李逵周绮听了阎世章这番话,第一个就忍不住,跳出圈子,喝道:“好,我们来比划比划。”雁翎刀一摆,就要上前。周仲英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说道:“眼前有这许多英雄的伯伯叔叔,又要你这丫头来现世?”霍青桐左手向周绮一扬,说道:“这位姊姊的盛情好意,我先谢谢。”周绮道:“那没有什么。”霍青桐道:“我先打头阵,要是不成,请姊姊伸手相助。”周绮道:“你放心,我看你这人很好,我一定帮你。”周仲英低声道:“傻丫头,人家武功比你强,你没见到吗?”周绮道:“难道她冤我?”陆菲青在旁插口道:“这个镖师背上的红布包袱包着他们维族的要物,所以她必须亲手夺回来。”周绮点点头道:“那就是了。”
  阎世章双轮一摆,说道:“哪一个上来,商量好了没有?”霍青桐道:“还是我来接接你五行轮的高明招术。”阎世章道:“决了胜负之后怎么说?”霍青桐道:“不论胜负,你都得把经留下。你胜了让你走,你败了,连人留下。”说罢剑走偏锋,斜刺左肩。阎世章的双轮按五行八卦,八八六十四招,专夺敌人兵刃,遮锁封拦,十分严密,两人转瞬拆了七八招。
  陈家洛向余鱼同一招手,余鱼同走了过去。陈家洛道:“十四弟,你赶紧动身去寻四哥的下落,我们随后赶来。”余鱼同答应了,退出人圈,回头一望骆冰,见她低垂头在痴痴出神,想过去安慰她几句,转念一想,拍马走了。
  众人留神霍青桐的三分剑术,果然迅捷非凡,剑未递到,已经变招。阎世章双轮想锁她宝剑,哪里锁得着。无尘、陆菲青、赵半山几个都是使剑的好手,在一旁指指点点的评论。无尘道:“这一记刺他右胁,快是够快了,还不够狠。”赵半山笑道:“她怎能跟你几十年的功力相比?你在她这年纪时,有没有这样俊的身手?”无尘笑道:“这女娃娃讨人欢喜,大家都帮她。”陈家洛看霍青桐剑法精妙,心中也暗暗钦佩,见她虽然双颊微红,额上见汗,但神定气足,脚步身法丝毫不乱,两人斗到分际,只见霍青桐剑法一变,使出天山派的绝技“海市蜃楼”一柄剑虚虚实实,似真实幻,似幻实真。群雄屏声凝气,都看得出了神。轮光剑影中白刃闪动,阎世章右腕中剑,一声惊叫,右轮突然飞入半空,众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叫好。阎世章纵身跳出丈余,说道:“我认输了,这部经书还给你吧!”伸手去拿红布包袱。
  霍青桐欢容满脸,抢上几步,还剑入鞘,双手去接这部他们族人奉为圣物的可兰经。阎世章脸色一沉,喝道:“拿去!”右手一扬,三把飞锥向霍青桐当胸飞来。
  霍青桐见变起仓卒,难以避让,仰面一个“铁板桥”,全身笔直向后弯倒,那三把飞锥堪堪在她脸上掠过。阎世章一不做,二不休,三把飞锥刚脱手,连珠般又是三把飞出,这时霍青桐两眼向天,无法见到大难临头。众维人又急又怒,齐齐抢出。
  霍青桐刚一拧身立起,只听见叮、叮、叮三声,三柄飞锥被什么暗器打落地下,刚刚跌在她脚边,霍青桐吓出一身冷汗,忙拔剑在手。阎世章已如疯虎般和身扑上,一柄五行轮当头砍下。霍青桐不及变招,只得举剑硬架,一个利轮下压,一个宝剑上举,一时之间僵持不决。阎世章力大,五行轮渐渐压到霍青桐头上,群雄正要上前抢救,霍青桐突然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精光耀眼的短剑,“扑”的一声,直插入阎世章肚腹之中。阎世章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众人又是轰天价喝一声采。
  霍青桐解下阎世章背后的红布包袱。这时那虬髯维人已走到跟前,连赞:“好孩子!”霍青桐用双手把包袱奉上,微微一笑,叫了声:“爹。”那维人正是她的父亲木卓伦。他也是两手接过,众维人都拥了上来。霍青桐把短剑拔出,看阎世章时早已断气,忽见一个十五六岁僮仆打扮的少年纵下马来,在地上捡起三枚圆圆的白色东西,走到一个青年跟前,托在手中送上去,那青年伸手接了,放入囊中。霍青桐心想:“刚才打落这奸贼暗器,救我性命的原来是他。”不免仔细看了他两眼,只见这人脸如冠玉,目似朗星,轻袍缓带,手中摇着一柄折扇,神采飞扬,气度闲雅。两人目光相接,那人向她微微一笑,霍青桐脸一红,低下头跑到父亲跟前,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木卓伦点点头,走到那青年马前,行了一礼。那青年忙跳下马来还礼。木卓伦道:“承公子相救小女性命,兄弟感激万分,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正是红花会的总舵主陈家洛,当下连声逊谢,说道:“小弟姓陈名家洛,我们有一位结义兄弟,被这批鹰爪和镖行的小子逮去,所以赶来相救,不幸未能救出。贵族圣物已经夺回,可喜可贺。”木卓伦把儿子霍阿伊和女儿叫过来,向陈家洛拜谢。陈家洛看霍阿伊方面大耳,满脸浓须,霍青桐却体态婀娜,娇如春花,美若朝霞,先前只留心她剑法,现在临近当面,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好女子,一时不由得看得痴了。霍青桐低声说:“若不是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已遭暗算。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陈家洛道:“久闻天山双鹰三分剑术冠绝当时,今日得见姑娘神技,真乃名下无虚。适才在下献丑,不蒙见怪,已是万幸,何劳言谢?”
  周绮听这两人客客气气的说话,听得不耐烦起来,插嘴对霍青桐道:“你的剑法是比我好,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教你。”霍青桐道:“请姊姊指教。”周绮道:“和你打的这个家伙奸猾得很,你太相信他啦,险些中了他的毒手。有很多男人都是鬼计多端的,以后可千万要小心。”霍青桐道:“姊姊说得是,如不是陈公子仗义施救,那真是不堪设想了。”周绮道:“什么陈公子?啊,你是说他,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喂,陈……陈大哥,你刚才用来打飞锥的是什么暗器,拿出来给我瞧瞧。”陈家洛从囊中拿出三颗圆圆的东西来,说道:“这是几颗围棋子,打得不好,周姑娘别见笑。”周绮道:“谁来笑你?你打得不错,一路上爹爹老是赞你,他有些话倒也说得对。”霍青桐听周绮说这公子模样的人是什么帮会的总舵主,心中很有点诧异,低声和父亲商量了一阵。木卓伦点点头,说:“好。”
  这时红花会群雄已督率着投降的官差和镖行人员掩埋死尸,救护伤者。被无尘削断四指的镖师是钱正伦,被赵半山袖箭打死的镖师是戴永明,被他摔伤的瘦小镖师是童兆和,这时也不知去向。这一仗镇远镖局大败亏输,四位镖头两死两伤。北京、天津、保定各处来的捕快公差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