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攻取回部,他怕耽搁了期限,又怕回人得到讯息,有了防备,所以命令我们连日连夜的行军。”陈家洛道:“回人好端端的,又去打他们怎么?”王本梁道:“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陈家洛沉吟了半晌,把兆惠大将军的人数、行军路向、粮草等问了个仔细,王本梁有的不知道,知道的都不敢隐瞒。陈家洛高声叫道:“船──靠──岸!”骆冰和蒋四根把船靠到黄河边上,众人登岸,这时似乎水势更大,轰轰之声,震耳欲聋。
陈家洛命杨成协将那王本梁带开,于是对常氏双侠道:“五哥、六哥,你们两位赶回头,暗中查看四哥、七哥、周姑娘、陆老英雄师徒的下落。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唉,那也是气数使然。如果他们落入官差之手,一定仍得赶北京大道。我们在前面接应,好歹要打救出来。”常氏双侠应了,往西而去。陈家洛又向石双英道:“十二哥,我想请你办一件事。”石双英道:“请总舵主吩咐。”陈家洛从心砚背上包裹中取出笔砚纸墨,在月光下写了一封信,说道:“这封信请你送到回部木卓伦老英雄处。他们跟我们虽只一面之缘,但互相肝胆相照,朋友有难,我们不能不救。四嫂,你这匹白马借给十二郎骑一趟。”骆冰到船上里把马牵上来。原来众人在混乱中都把马匹丢了,只有骆冰把这匹马爱若性命,所以带了上船。石双英骑了白马,绝尘而去。马行神速,预计一两日内就可赶过大军,使木卓伦闻警后可预有准备。
安排已毕,群雄又各下船,顺风顺水,一时间又流下二十余里。陈家洛命蒋四根把王本梁捆住抛在船里,顺水流去。群雄俱都登岸,找寻店房饱餐休息。
第十一回 操刀剜肩怜难侣
且说周绮在乱军之中与众人失散,满眼望去,全是清兵,随手砍翻了几名,那知兵卒愈来愈多,心中慌乱,骑了马乱奔。跑了一程,又遇到一队官兵,她不敢迎战,回头就跑,黑暗中坐骑不知在什么东西上一绊,突然跪倒。周绮此时又疲又怕,坐得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头在硬土上重重一撞,竟自昏迷了过去。幸而天色昏暗,清兵并未发现。
在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眼前一亮,隆隆巨响,接着脸上一阵清凉,似乎许多水点泼到了头上,周绮张开一看,只见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忽然身旁一人也坐了起来。周绮吃了一惊,忙从地上抓起单刀,正想砍去,突然两人都惊叫起来,原来那人是武诸葛徐天宏。
徐天宏叫道:“周姑娘,怎么你在这里?”周绮在乱军中杀了半夜,父亲也不知去了何方,突然遇到徐天宏,虽然心中素来不喜此人,专和他拌嘴口角,但竟是遇到了亲人,饶是俏李逵心豪胆粗,不让须眉,这时也不禁要掉下泪来。她咬住嘴唇忍住,说道:“我爹爹呢?”徐天宏忽然打手势叫她伏下,轻声说道:“有官兵。”周绮忙俯下身来,两人慢慢爬到一个土堆后面,露出了四只眼睛往外瞧。这时天已黎明,近处景物已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数十名清兵在掩埋死尸,一面掘地,一面七张八嘴的咒骂。
过了一会,大概尸体草草都埋好了,一名把总高声吆喝:“张得标、王升,四下看一下,还有尸首没有?”那两名清兵应了,站上高地四下张望,看见徐天宏和周绮伏在地上,叫道:“还有两个。”周绮听见把他们当死尸,心中大怒,要跳起来去寻晦气。徐天宏一把拖住,低声道:“等他们过来。”那张得标和王井拿了铁锹,走将过来,周绮和徐天宏二人一动不动装死,等那两名清兵走近俯身察看,突然各各刺出一刀,深入敌人肚腹之中。两名清兵连叫也来不及叫,俱各丧命。
那把总等了半天不见他们回来,口中王八羔子的骂人,骑了马过来查看。徐天宏低声道:“你别作声,我夺他的马。”那把总走到近处,发见两名清兵死在当地,大吃一惊,正待叫人,徐天宏一个箭步,已窜了上去,一刀斜劈。那把总手中未拿兵器,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都给砍下马来。徐天宏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周绮一跳骑上了马,徐天宏要避嫌,不肯男女同骑,放开脚步,跟在马后。
众清兵发见敌踪,各举兵刃追来。徐天宏奔不得几十步,左肩上被金针射中处愈来愈痛,难以忍受,一阵昏迷,跌倒在地。周绮回头观看敌情,忽见徐天宏跌倒,忙勒转马头,奔到徐天宏身旁,俯身伸手,把他提了起来,横放鞍上,刀背敲击马臀,那马如飞而去。众清兵叫了一阵,那里追赶得上?
周绮见清兵相离已远,把刀插在腰里,看徐天宏时,见他双目紧闭,脸如白纸,呼吸细微,心中很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得把他扶直了坐在马上,左手抱住他的腰,防他跌下马来,尽拣荒僻小路奔驰。
跑了一会,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森林,催马进林,四周树木茂密,周绮下了马,牵着马走,走了几百步,到了一处林中隙地,看徐天宏时,仍旧神智昏迷,想了一想,也顾不得男女嫌疑,只好把他拖下马来,放在草地上,自己坐下来休息,让马吃草。她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这个人不知是死是活,束手无策之余,不禁悲从中来,抱头大哭起来,眼泪一点一点滴在徐天宏脸上。
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会,神智渐清,以为天又下雨,微微张开眼睛,只见眼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泪水扑扑的滴在自己脸上。他“哼”了一声,左肩又痛,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啊哟”。周绮见他醒转,心中大喜,忽见自己眼泪又是两滴落在他嘴角边,忙掏出手帕,想给他擦,刚伸出手,骤然惊觉,又缩了回来,怪他道:“你怎么躺在我跟前,也不走开些。”徐天宏“唉”了一声,挣扎着要爬起来。周绮道:“算了,你就躺在这儿吧。咱们怎么办呀?你是武诸葛,爹爹说你鬼心眼儿最多的。”
徐天宏道:“我现在肩上痛得厉害,什么也不能想。姑娘,求你给我瞧瞧。”
周绮道:“我不高兴瞧。”她口中这样说,终究还是俯身去看,看了一会,说道:“好端端的,没有什么,又没血。”徐天宏坐了起来,右手用单刀刀尖把肩头衣服挑开了一条口子,自己斜眼细看,说道:“这里中了三枚金针,打进肉我骨里去了。”周绮道:“怎么办呢?咱们到市镇上找医生去吧?”徐天宏道:“这不成。昨晚这一闹,四厢城镇谁不知道?咱们这一身打扮,又找医生治伤,那还不是自投罗网。这本来要用吸铁石吸出来,但这到那里找去?请你用刀把肉剜开,拔出来吧。”
周绮半夜恶斗,杀了不少官兵,但现在要她去剜徐天宏臂上的肉,反倒踌躇起来。徐天宏道:“我挺得住,你动手吧……等一下。”他在上衣上撕下几条布条,交给周绮,问道:“身边有火折子么?”周绮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么呀?”徐天宏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点灰,待会把针拔出,用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周绮照他的话做了,烧了很大的一堆灰。徐天宏笑道:“成了,这足你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周绮气道:“我是笨丫头,那么你自己来吧!”徐天宏笑道:“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周绮道:“哼,你也会知道自己错?”她右手拿起了刀,左手在他肩上细细的针孔旁一按。她第一次接触到男人的肌肤,手一碰到,马上缩了回来,只羞得满脸发烧,直红到耳根子中去。
徐天宏见她忽然害羞,很是不解,说道:“你怕什么?”周绮道:“我怕什么?你自己才怕呢!转过头去,别看。”徐天宏依言转过了头。周绮把针孔旁的肉捏紧,挺刀尖刺入肉里,轻轻一转,鲜血直流出来。徐天宏咬紧牙齿,一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周绮把肉剜开,露出了针尾,右手拇指食指紧紧捏住,力贯双指一提,提了出来。徐天宏脸如白纸,仍强作言笑,说道:“可惜这枝针没针鼻,不能穿线,否则倒可给姑娘绣花。”周绮道:“我才不会绣花呢,去年妈教我学,我弄不了几下,就把针折断了,又把绸子弄破啦,妈骂我,我说:“妈,我不成,你给教教。”你猜她怎么说?”徐天宏道:“她说:“拿来,我教你。””周绮道:“哼,她说:“我没空。”后来给我琢磨出来啦,原来她自己也不会。”徐天宏哈哈大笑,说话之间又拔了一支针出来。周绮笑道:“我本来不爱学,可是知道妈不会,就磨着要她教。妈给我缠不过,她说:“你再胡闹,告诉爹打你。”她又说:“你不会针线哪,哼,将来瞧你……””说到这里突然止住,原来她妈妈当时说:“将来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她斗然想到这句话不能说给徐天宏听。徐天宏问道:“将来瞧你怎么啊?”周绮道:“别罗唆,我不爱说了。”
周绮口中说话,手里不停,三枚金针都拔了出来,用灰按住创口,拿布条缚好,她见徐天宏虽然身受剧痛,仍旧脸露笑容,和她有说有笑,也不禁暗暗钦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个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叫妈呢?”她想到爸爸妈妈,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这时她满手是血,于是对徐天宏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水喝。”
她望了一望地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因为刚下过大雨,溪中水流湍急,她把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干净了,俯身溪上时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上衣服既湿且皱,脸上又是血又是泥污,简直不成个人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样子全教他看去了。”于是映照着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把头发梳好编了辫子,在溪里掏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一定口渴,可是没有盛水之具,当下大费踌躇,忽然灵机一动,从背上包里取出一件衣服来,在溪里洗干净了,浸得湿透,预备拿回去把水挤出来给他喝。
徐天宏刚才和周绮说笑,强行忍住,这时肩上剧痛难当,等周绮来时,已痛得死去活来,周绮见他脸上模样,虽然装得并不在乎,实在是一定很不好受,怜惜之念,油然而生,叫他把嘴张开,把衣上的水挤到他口里,轻轻问道:“痛得厉害么?”
徐天宏自十二三岁起浪荡江湖,人情鬼蜮,世态炎凉,无不冷暖遍尝,一身受过千辛万苦,在愤世嫉俗之余,不免玩世不恭。他生来机变百出,事到临头,每每先发制人,真可说是料无不中,算无遗策,所以得了个“武诸葛”的名号。他在江湖上常见许多英雄人物误于女色,每因勘不破情关,到头来弄得身败名裂,二哥无尘道人一番伤心事迹,他更引为大戒,所以虽然年过而立,一见女人就避之惟恐不及。周绮一路上和他醒小孩脾气,他总是故意想点小计谋来作弄她,每次都是他占上风,把周绮呕得愈来愈气。他一直把周绮当作是个斗智的对手,心中未存男女之见,那知自己受伤,偏偏是这个朋友中的唯一大对头来救护他,心中对她所怀厌憎之情一时尽除,这时周绮软语慰问,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就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几时消受过这般温柔词色,心中一动,望着周绮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周绮见他发呆,还以为他神智又胡涂了,忙问:“怎么,你怎么啦?”徐天宏定了一定神,笑道:“好些了,多谢你。”周绮道:“哼,我也不要你谢。”徐天宏道:“咱们在这里不是办法。去找一家人家买些东西吃,你身边有银子没有?”周绮道:“我不带钱,银子都在爹爹那里。你呢?”徐天宏眉头一皱,说道:“我的包裹在混战中丢了。咱们别上市镇,找一个偏僻的农家,就说咱们是兄妹俩……”周绮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就叫我叔叔。”周绮道:“哼,你像么?就叫你哥哥好啦。不过只在有人的时候叫,没人的地方我可不叫。”徐天宏道:“那当然啦。在没人的地方你叫我什么啊?”周绮一想,自己素来不叫他什么,两人一见面就闹别扭,从来就没客客气气过,于是说道:“叫什么?我压根儿就不叫你。”徐天宏笑道:“好,不叫我。咱们对人说,在路上遇到大军,把咱们的行李包裹都抢去了,还把咱们打了一顿,诬赖咱们是土匪。”两人商量好了说话,周绮把徐天宏扶了起来。
徐天宏道:“你骑马,我脚上没伤,走路不碍。”周绮道:“爽爽快快的你骑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笑笑,只好上了马。两人出得树林,面对着太阳拣小路走。
西北是荒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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