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便不容易了,而且即使再捉到,一耽搁,心砚早已毒发而死,当下十分踌躇。徐天宏道:“三哥,你把那两枚毒蒺藜给我。”赵半山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从怀里把两枚毒蒺藜掏出来,一枚是从心砚肩上起下来的,一枚是比暗器时接过来的。
  徐天宏接了过来,左手一拉,嗤的一声,将方龙骏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右手一举,噗噗噗,用毒蒺藜在他胸口连戳三下,打了六个小洞。方龙骏“啊哟”一声大叫,吓得满头冷汗。胸膛最近心脏,毒蒺藜发作起来特别快,何况一连中了六下,徐天宏满不在乎地把毒蒺藜交还赵半山,高声对陈家洛道:“陆公子,请你给我几杯酒。我们要和这位方爷喝两杯,交个朋友,马上就放他回来。”
  陈家洛道:“好。”这边玉如意已在三只酒杯中斟满了酒。陈家洛叫道:“赵三哥,酒来了。”拿起酒杯掷了过来,他手法便得均匀之极,一只酒杯平平稳稳的从游艇上飞了出去,赵半山伸手轻轻接住,一滴酒也没有泼出来。众人喝采声中,其余两杯酒也从陈家洛手飞到了赵半山手里,清廷众侍卫见到了两人如此高深内功和巧妙手法,不禁暗暗赞佩,有两人竟忍不住也随着众人叫起好来。
  徐天宏接过酒杯,说道:“方爷,咱们干一杯!”方龙骏这时伤口早已麻痒得难受万分,见到酒来更如见了蛇蝎,脸色恐怖之极,紧紧把嘴闭住。原来一喝酒后,血更行得快,毒散开来,一时三刻就要毙命。徐天宏笑道:“喝吧,何必客气?”小指与无名指捏紧方龙骏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两颊用力一捏,方龙骏只得张开嘴来,徐天宏把三杯酒都给他灌了下去。这时无尘和赵半山仗剑站在船头监视卫护,清宫侍卫知道厉害,不敢贸然过来。
  方龙骏一杯杯酒落肚,片刻之间,胸口麻木失去了知觉,大片肌肉都变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他知道自己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那里还敢倔强,颤声道:“你放开我穴道,我拿解药出来。”赵半山一笑,在他穴道一揉一拍,解开他闭住的穴道。方龙骏咬紧牙关,从袋里摸出三包药来,说道:“那包红色的内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话刚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赵半山忙把一撮红药用湖水化在酒杯里给心砚服下,再把黑药敷在他伤口上,不一会,只见黑血泊泊从伤口流出。骆冰给他随流随拭,黑血渐渐变成紫色,又变成红色。
  等到红血流尽,心砚,“啊唷,啊唷”的叫了起来,赵半山再把那包白色药末敷上去,笑道:“你这条小命就算拾回来啦!”徐天宏恨方龙骏歹毒,把三包药都放入怀中,不去睬他。赵半山素来面慈心软,所以才被人称为“如来”,他见方龙骏那副惨状,心有不忍,向徐天宏把药要过来,给他服下敷上。无尘冷笑一声道:“三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这种人留下来叫做养虎贻患。好吧,我叫他以后不能再放暗器。”伸剑在他肩胛上一挑,把两条大筋都挑断了。徐天宏把他提了起来,丢向乾隆的船上,范中思抢出来接住。此后方龙骏虽然逃得了性命,但双臂不能用劲,那阴狠的独门暗器毒蒺藜就不能再行施放了。
  陈家洛向乾隆道:“小弟这几位朋友都是粗鲁之辈,不懂得礼数,仁兄幸勿见责。”乾隆干笑几声,举手说道:“今日会见这几位英雄好汉,确是生平快事。改日兄台如到北京,由小弟作东,请这几位朋友大家畅饮一番。今日就此别过。”陈家洛叫道:“东方先生要回去了,船靠岸吧!”后梢上梢公答应了,游艇缓缓向岸边划去,数百艘小船前后左右拥着,点点火光,倒映在湖水之中。
  船将近岸,对面一艘快艇如飞赶来,船头站着一人,蒙眬中望去似乎长袍马挂,穿得十分整齐,他手挥红旗,那快艇笔直向群船驶来,划近徐天宏的坐船时,他跳了过去,在徐天宏耳边说了一阵话。
  不一刻,群船靠岸。李可秀先跳上岸,把乾隆扶了上去。众侍卫围了一个半圆形,把乾隆拱卫在中间。李可秀摸出胡笳,“都──都──都──”的吹了三声。只见数百名御林军奔跑过来,一名侍卫把一匹白马牵过来给乾隆骑上,四下神策营军士慢慢聚拢,把陈家洛等一干人围在垓心。乾隆向李可秀一使眼色,李可秀向陈家洛等大叫:“喂,你们大胆的东西,见了皇上还不叩头!”
  徐天宏手一挥,马善均与马大挺父子取出火炮流星,“嗤嗤”数声,射入天空,如彗星般横过湖面,落入水中,只听见四下喊声大起。树荫下、屋角边、桥洞底、山石旁,到处都钻出人来,一个个头都插了一朵红花,手执兵刃。
  徐天宏高声叫道:“杭州的弟兄们,红花会总舵主到了,大家快来参见。”红花会会众兄弟欢声雷动,一齐拥了过来。御林军和神策营军士箭在弦、刀出鞘,拦着不许众人过来。双方势均力敌,僵住不动。
  李可秀又吹起胡笳,只听见马蹄杂沓,人声马嘶,驻防杭州的旗营兵丁赶到了。数千人拥挤在西湖一地,眼见就是一场恶斗。
  李可秀骑上了马,指挥驻防杭州的镶白旗几名参领佐领,布置兵马,把红花会诸人团团围住,只待乾隆下令,便动手捉拿。
  陈家洛不动声色,慢步走到一名御林军身边,伸手去接他握在手里的马缰。那名御林军被陈家洛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马缰交给了他,陈家洛骑上马,从怀里取出一朵红花来挂在襟上。那朵红花特别来得大,是用金丝和红绒绕成,花旁衬以绿叶,镶以宝石,在火把照耀下灿烂生光,那是红花会总舵主的标志,就如军队中的帅字旗一般。红花会众兄弟一见总舵主的红花出现,呼声雷动,俯身致敬。
  说也奇怪,旗营兵丁本来排得整整齐齐,这时忽然大批兵丁从队伍中蜂涌而出,统兵官佐大声吆喝,竟自约束不住。那些兵丁奔到陈家洛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俯身弯腰,施行红花会中拜见当家的大礼。陈家洛举手还礼。那些兵丁行完礼后又奔回队伍,后面队中又有兵丁跑出来见礼,此去彼来,好一阵才完。
  原来红花会在江南势力大张,旗营兵丁有很多被引入会,汉军旗的人尤多。
  乾隆见自己军队中几乎有一半人出来向陈家洛行礼,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强弱易势,今晚万万不能动武,冷冷向李可秀说道:“你带的好兵!”李可秀本已惊得呆了,一听乾隆之言,忙跳下马来,跪在地上不住叩头,连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乾隆道:“叫他们退走!”李可秀道:“是,是!”起身大声传令,把一万多名兵丁撤了下去。
  徐天宏也叫道:“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请回去吧!”红花会众兄弟叫道:“总舵主,各位当家,咱们回去啦,再见!”只见人头耸动,四面八方散了下去。
  乾隆帝弘历自幼受父亲雍正训诲,文才武略,在满清皇族中可说出人头地。他深慕当年太祖太宗东征西讨,覆灭明室,都是身冒矢石,躬亲前敌。据满清惯例,八旗兵出战时,各旗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都不敢退后一步,否则本旗之人丁马匹即交七旗均分,所以皇族人人善战,乾隆登基以来,国内升平,没有地方可逞英雄,一听陈家洛在湖上招饮,想起太祖太宗在长白山草原上挥刀奔驰的雄风,这一点小小危险岂肯不冒?那知事到临头,处处为人所制,幸而他颇识大体,当下举手向陈家洛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在众侍卫官员拥卫下回抚署去了。
  陈家洛呵呵大笑,回到船上,与众兄弟置酒豪饮。
  红花会群雄把御前侍卫打得一败涂地,最后一阵由于徐天宏与马善均布置得力,皇帝竟不敢下令开仗,大家兴高采烈,欢呼畅饮。心砚受的伤虽重,但敷药之后已无危险,躺在船中哼哼唧唧的叫痛,间或骂几声方龙骏卑鄙无耻。
  徐天宏对马善均道:“马大哥,皇帝老儿今日吃了亏回去,他一定不肯就此罢休。你要杭州众兄弟大家特别留神,尤其是旗营里的兄弟,别中了他的暗算。要是他调大军来动手,咱们大黟就退到太湖。”马善均点头称是,喝了一杯酒,先行告退,带了儿子自去布置。
  陈家洛满饮一杯,长啸数声,击舷而吟:“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鬓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第十五回  异事叠见赠异宝
  陈家洛此时酒意已有七八分了,猛抬头,只见皓月斜照,在湖中残荷菱叶间映成片片碎影,心中一惊,问徐天宏道:“今儿是十几,这几天忙得日子也忘啦!”徐天宏道:“今儿十七,前天不是咱们一起过中秋的么?”陈家洛微一沉吟,说道:“周老英雄、道长、众位哥哥,今儿大家忙了一晚,总算没失面子,文四哥的下落也有了消息。现在请大家回去休息。明天我有点私事,后天咱们就着手打救四哥。”徐天宏道:“总舵主,要不要那一位兄弟陪你去?”陈家洛道:“不必了,这件事没危险的,我独个儿在这里定一定神,要想想事情。”众人把船靠岸,与陈家洛别过,上岸回去。杨成协、卫春华、章进、蒋四根等都已喝得半醉,在杭州街上,一路挽臂高唱,欢呼而行。玉如意等人,自有杭州本地的兄弟去打赏不提。
  陈家洛眼望众人去远,跳上一艘小船,木桨拨动,小船在其平如镜的湖面上轻轻的滑了过去,船到湖心,陈家洛收起木桨,呆望月亮,不禁流下泪来。原来八月十八是陈家洛生母徐氏的生辰。他离母十年,这次重回江南,生母却已亡故,竟不能赶上相见一面,想起母亲慈容笑貌,从此人鬼殊途,不由得悲从中来。适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已自忍耐不住,此刻众人已去,忍不住放声恸哭。在船中放声大哭起来。他刚才听徐天宏一说日子,但自己是总舵主身份,不便当众悲泣,等众人走后,才在湖心恸哭。
  这边哭声正悲,那边忽然传来格格轻笑。陈家洛一听,忙止哭声,回头一望,只见一艘小船缓缓划来,待船驶近,月光下见一人从船尾站了起来,身上穿着浅灰长袍,把手一拱,叫道:“陈公子,一个人还在赏月吗?”
  陈家洛看得明白,那人竟是陆菲青那姓李的徒弟,刚才就是站在乾隆身后的,不知他一人重回又有何事,忙拭干眼泪,抱拳回礼,说道:“是李大哥,找我有什么事?”李沅芷轻轻一纵,落在陈家洛船头,笑道:“你要知道你那金笛秀才兄弟的消息吗?”
  陈家洛心中一惊,道:“请李大哥坐下细谈。”李沅芷一笑坐下,伸手到湖中弄水。这时月亮倒影刚巧映在船边,李沅芷拨动湖水,水中月亮都被弄得碎乱了。陈家洛问道:“咱们的余兄弟你可见到了吗?他在那里?”李沅芷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偏不告诉你。”陈家洛听她这句话,一时怔住了,心想这姓李的小子简直古怪,说话倒像一个刁蛮女郎。李沅芷那天搂着霍青桐肩膀的那副亲热神态,这时又涌上心头,不知怎的,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李沅芷玩了一阵水,右手湿淋淋的伸上来,不住向空中弹水,月光下见陈家洛眼圈红红的,泪痕未干,奇道:“咦,你哭过了吗?刚才我听到一个人哭,原来是你。”陈家洛别过了头,不去睬她。李沅芷心中一软,柔声说道:“你是不是牵记你文四哥和余十四弟呢?你别难过,我告诉你,他们两人都好好活着。”陈家洛本想细问,但听她一副劝慰小孩子的语气,很是不快,心想:“就是不靠你报信,我们也能查得出来。”仍旧闷声不响。李沅芷问道:“我师父呢?他也到杭州了吗?”陈家洛道:“怎么?陆老前辈没和你在一起吗?”李沅芷道:“当然啦,那晚在黄河渡口一阵大乱,就没再见他。”陈家洛道:“陆老前辈武功惊人,一定不会有什么错失,你放心好啦。”李沅芷道:“你们红花会势力这么大,干么不派人去找找他?”陈家洛听她说话很没礼貌,更是不喜,但他究竟极有涵养,说道:“李大哥说的是,明儿我就派人去打听。”
  李沅芷隔了一会,说道:“我听余师哥说,你的武艺好得了不得。我不信,他说你做我师父都可以,难道你比我师父强么?”陈家洛听她说话不知轻重,微微一笑,道:“陆老前辈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我给他做徒弟,他还不见得肯收呢。他要收徒弟,一定得收资质聪明的人。”李沅芷笑道:“啊哟,别当面捧人家啦。我刚才见你抛了四只酒杯,内劲用得好极啦。不过你们红花会的人对你这么服服贴贴,比见老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