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陈家洛见文泰来再次受伤,窜出数步,向李可秀喝道:“快别放箭!”李可秀手一挥,众亲兵不再射箭,十余把长矛分别指住了陈家洛和文泰来。陈家洛道:“快请医生给文四当家医伤。我去了!”昂然向外走出,众亲兵事先受了李可秀之命,假意呐喊追逐,其实并不是真的阻拦。陈家洛跃上墙头,只见内外又是三层弓箭手和长矛手,心中暗暗发愁,对方如此戒备,相救文泰来今后只恐更加不易。
  陈家洛刚出将军署,卫春华和骆冰已迎了上来,陈家洛苦笑着摇摇头。此时东方已现微明,群雄心怀郁愤,齐回孤山马宅休息。
  睡了两个时辰,各人因都怀有心事,那里再睡得着,又集在厅上商议。陈家洛向卫春华道:“九哥,你把玉瓶和李可秀的小老婆给他送去,咱们不可失信于人。”卫春华答应了出去,忽然马大挺进来道:“总舵主,张召重有一封信给你。”
  陈家洛道:“那张召重写信给我?这倒奇了,不知他说些什么?”徐天宏道:“我猜他要和你比武。”陈家洛把信拆开,只见满纸都是激愤之言,责备陈家洛使用诡计,点中他的穴道,还把他锁在铐镣之中,实非英雄好汉行径,所以约他单打独斗,分个胜负,时间地点由陈家洛决定。陈家洛道:“七哥所料不错,果然是那家伙想报昨天之仇,哼,单打独斗,难道我惧了你不成?”提起笔来,覆了一信,说谨如所约,就是明日午时在北高峰顶相见,如约多一人助拳,不是英雄。他正要差人送去,徐天宏道:“咱们一定得在两天之内救出四哥。张召重之约,延迟数日如何?不要因此而耽误了正事。”陈家洛道:“也好。今日是二十,那么约定廿二中午。”他另行写了一信,命人送至将军署去。
  赵半山道:“那张召重的宝剑甚是厉害,总舵主别和他比兵刃,在拳脚上决不致输于他。”无尘道:“就怕他要比剑,这贼子……”他说着想起黄河渡口削剑之仇,恨恨不已。周仲英道:“总舵主,我有一句话要说。”陈家洛道:“周老前辈尽管指教,怎么跟小侄客气起来啦?”周仲英道:“总舵主的武功我是领教过的,那确是高明之极,不过那张召重功力深厚,咱们都斗过他。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舵主虽不致输给他,但要胜他恐也不易,咱们必须筹个必胜之策。”陈家洛道:“周老前辈说得不错,要胜他我确是没有把握。不过他既约我决斗,如不赴约,岂不为人耻笑?所以只好竭力一拼,胜负在所不计了。”常伯志道:“这龟儿子,咱们先去把他的剑盗来,杀杀他的威风。”章进叫道:“咱们一个一个先去斗斗他,即使算胜他不了,也教他这两天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方面总舵主好好休息两天,精神力气就胜过他了。”群雄哗然大笑,觉得他这傻主意倒也颇有道理。
  正议论间,马家的一个庄丁过来对马善均道:“老爷,那王维扬王老头儿仍旧不肯吃饭,只是大骂。”马善均道:“他骂什么?”那庄丁道:“他骂御林军做事没道理。他说他在江湖上行走几十年,人人都敬重他。那知这次给皇家保镖,反而给不明不白的扣在这里。”无尘笑道:“他威震河朔,到咱们江南来,嘿,就得吃些苦头!”徐天宏心念一动,说道:“我这里有个“卞庄刺虎”之计,各位哥哥瞧着是否使得?”他把计策一说出来,众人无不拍掌大笑。赵半山连说:“妙计,妙计!”周绮笑着不住摇头,对徐天宏扁扁嘴。
  陈家洛笑道:“这未免有点不够光明磊落。不过对付小人,也不必尽用君子之道。孟大哥,你去和那威震河朔说去吧。”
  王维扬在齐鲁燕赵之地纵横四十年未遇丝毫挫折,那知一到江南,就如此不顺遂之事,他在斗室里不肯吃东西,大叫大嚷,一定要见御林军的统领评理。正在吵闹之际,室门开处,进来一个中年汉子,身上穿着御林军的军官服色,这人是孟健雄乔装假扮的,他为人精明干练不让卫春华,所以陈家洛派他来办这件事。
  孟健雄走进室来,漫不为礼,大剌剌地往椅上一坐,说道:“你就是威震河朔吗?”王维扬心中有气,说道:“不错,这外号是江湖上朋友送的,可不是我自己高兴起的,要是福统领瞧着不顺眼,赶明儿我遍告江湖上朋友,把这外号撤了就是。”孟健雄冷冷的道:“福统领是宗室贵族,才不来理你们江湖上这一套呢。”王维扬道:“那么我好好替皇上保镖,护送宝物到杭州来,路上没出一点儿乱子,干么把我老头子不明不白的扣在这里?”孟健雄道:“你真的要知道?”王维扬道:“当然哪!”孟健雄道:“只怕你年纪老了,受不起这个惊吓。”王维扬最恨别人说他年纪大不中用,潜用内力,在桌子角上猛击一记,木屑纷飞,桌角竟被他打了下来,怒道:“我王维扬年纪虽老,雄心犹在,上刀山下油锅,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怕什么惊吓?”
  孟健雄道:“王老英雄倒真还有两下子。嘿嘿,江湖上有两句话,说什么“宁碰阎王,莫碰老王;宁挨三枪,莫遇一张。”是么?”王维扬道:“那是黑道上朋友给我老头子脸上贴金说的话。”孟健雄道:“干么“老王”要放在“一张”上面?难道老王的武功本领,要盖过那姓张的不成?”
  王维扬霍地立起,跨上一步,说道:“啊,是火手判官要念念老夫的斤两!我老胡涂啦,竟没想到这一着。”孟健雄道:“张大人是我上司,你总知道吧?”王维扬道:“我知道张大人是在御林军。”孟健雄道:“你认识他老人家吧?”王维扬道:“咱们虽然同在北京,武林一脉,但他是官,我是民,我久仰他英名,可惜没福气相识。”孟健雄道:“照啊,咱们张大人也是久仰的了。现在他也在杭州。他说,在北京的时候,天子脚下,为了一点虚名而伤和气,闹出来不好看,既然现下都在外乡,张大人有三件事要和王老英雄相商。只要你金言一诺,马上可以出去。”王维扬怒道:“好哇,我是被你们御林军扣着,有什么事,还不凭你们说,何必要我答应?”孟健雄道:“这些事很容易办哪,老镖头何必动怒?”王维扬道:“火手判官要我怎样?”孟健雄道:“第一件,请老镖头把“威震河朔”的外号撤了。”王维扬道:“哼,第二件呢?”孟健雄道:“要请你把镇远镖局收了。” 
 
第十八回  闭目换掌掷金针
  王维扬怒道:“我这镇远镖局开了三十多年,没毁在黑道朋友手里,张大人却要我收山。好!第三件呢?”孟健雄道:“第三件哪,请王老镖头遍请武林同道,宣布“宁碰阎王,莫碰老王;宁挨三枪,莫遇一张”这句话要倒过来说。同时张大人斗胆要了王老镖头这把紫金八卦刀。”王维扬一听,怒气冲天,叫道:“我和张召重无冤无仇,他何以如此欺人太甚。”孟健雄笑道:“你享名四十年,见好也应该收了。一山不能容二虎,难道你这道理也不懂?”王维扬道:“原来他是要折辱我这老头儿,好叫他四海扬名。哼,要是我不答应呢?他是不是把我扣在这里不放?好,我认了命。他假公济私,只怕难逃天下悠悠之口。”孟健雄道:“张大人是英雄豪杰,岂肯做这等事?他约你今日午时,在杭州北高峰拳剑相会,要是老王厉害,这句话照旧不动,否则的话,就请王老镖头答应这三个条款。”王维扬道:“就是这么办,我老头儿四十年的名儿卖在火手判官手里,也还值得。”孟健雄道:“张大人说,这事给皇上知道了可不大稳便。王老镖头要是敢呢,就单刀赴会。假如要请朋友助拳帮阵,张大人说那就不必比武了。”王维扬被他一激,更是气得哇哇大叫,说道:“我老头儿就是埋骨荒山,也要单枪匹马来领教领教。”孟健雄道:“那么请你写一封信,我好带去回覆张大人。”说罢拿过纸墨笔砚来。王维扬气得双手发抖,写一通短信道:
  “张召重大人英鉴:你之所言所为,未免欺人太甚。今日午时,准在北高峰相会,如我败于你手,由你处置便了。
  王维扬启”
  王维扬是一介武夫,文理本不甚通,盛怒之下,写得更是草草。孟健雄一笑,将信收起。王维扬道:“请教老哥尊姓大名,待会也要领教。”他是连孟健雄也迁怒在内了。孟健雄道:“我是后生晚辈,贱名不足挂齿,张大人在等信呢。”转身走出,把门带上。红花会明知王维扬畏惧官府,不敢擅自逃出,所以随便把门关上,否则凭王维扬一身武功,身上又无铐镣,几扇木门那里关得他住。
  且说铁琵琶韩文冲那日追马中伏,被扣了起来。这天上午,被人带到另一间小室中监禁,他知道这番落入红花会之手,只怕再无幸免之理,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隔室有人大叫大骂,一听声音,竟是总镖头王维扬,只听见他大骂张召重后生小子,目中无人。他很觉奇怪,怎么总镖头到了这里,而且在骂张召重,正待张口叫问,室门开处,进来两人,说道:“请韩大爷到厅上说话。”
  进得厅来,只见左边椅上坐着三人,上首第一人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下首一人白须飘然,一人身材矮小,那都是在甘肃道上见过的。韩文冲羞愧无已,一言不发,作了一揖,坐在椅上。陈家洛道:“韩大哥,咱们在甘肃一会,不料今日又在此地相遇。哈哈,可说是十分有缘了。”韩文冲隔了半晌,道:“我那时答应从此封刀归隐,但是王总镖头非要我走这一趟镖不可。我一来是却不过朋友之情,再来知道这是公子府上的珍宝,想来公子不会怪责,所以……”徐天宏厉声道:“韩朋友,咱们在江湖上讲究的是信义两字,你不守诺言,你自己瞧着怎么办?”韩文冲一横心,答道:“我既入你们之手,还有什么说的,你们要杀要剐……”陈家洛道:“韩大哥,快别这样说。咱们跟王总镖头很有交情,他为了咱红花会的事,要出头跟火手判官张召重斗一斗,你我都是一家人了,前事何必再提。韩大哥和张召重交情怎样?”韩文冲道:“在北京时见过几次,咱们贵贱有别,他又自恃武艺高强,不大瞧得起我们,谈不上什么交情。”陈家洛道:“照啊,你看看这信。”于是把王维扬写的那信给他看。韩文冲本来有点将信将疑,觉得王维扬绝不致为了红花会而和张召重翻脸,但刚才明明亲耳听见他大骂张召重,现在又见了这信,他认得王维扬的笔迹,再不怀疑,说道:“既然如此,我想见见王总镖头,商量一下对付张召重的方策。”陈家洛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这封信想请韩大哥先送给张召重,回来再见王老英雄如何?”他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韩文冲也只得答应。
  陈家洛高声叫道:“十二郎,你出来。”石双英从内堂出来,陈家洛给他与韩文冲引见了,道:“这位石兄弟陪你去见张召重。韩大哥,你不清楚王老英雄为什么和张召重破脸,这事说来话长,现在来不及细谈。见了张召重后,你可说这位石兄弟是你们镇远镖局的镖师,一切由他来说。”韩文冲心头怀疑又起,没有马上答应。陈家洛道:“韩大哥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韩文冲忙道:“没有,没有,我遵照公子吩咐就是。”徐天宏知道他疑心已起,只怕坏事,说道:“请等片刻。”转身入内,拿了一壶酒一只杯出来,斟了酒,送到韩文冲面前,说道:“刚才小弟言语多有冲撞,这里给韩大哥赔罪,请干了此杯,就算不再见怪。”韩文冲道:“好说,好说。”举杯一饮而尽,说道:“陈公子,那么咱们去了。”陈家洛拱拱手道:“偏劳了。”韩文冲拿了信,转身下堂。徐天宏突然惊道:“啊哟,不好了!韩大哥,我弄错啦,刚才那杯酒里有毒。”
  众人全都吃了一惊,韩文冲脸上变色,转过头来。徐天宏道:“真是对不起,这酒里下了毒,本来是浸暗器用的,下人不知道拿了给我。刚才我一闻气味才知道。韩大哥已经喝了一杯,糟糕,糟糕,快拿解药来。”一个庄丁道:“解药在东城宅子里。”徐天宏骂道:“胡涂东西,快骑马去拿。”那庄丁答应了出去。徐天宏对韩文冲道:“小弟疏忽,实在该死。现在请韩大哥先送这信去,只要一切听咱们石兄弟的话行事,回来吃了解药,一点没事。”韩文冲一转念,知道这是徐天宏故意下的毒,迫他听话就范,如果遵照红花会的意思去做,回来有解药可服,否则这条命就算送了,他向着徐天宏狠狠望了一眼,一语不发,转身就走。石双英跟了出去。
  等两人走出,周仲英皱眉道:“我瞧这韩文冲为人也不是极坏,天宏你下毒这一着,做得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