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旧版)
功夫实不在我之下。”他脚刚点地,一人跟落,声若巨雷,喝道:“奸贼,认得我么?”只见那人身高膀阔,气度威猛,正是奔雷手文泰来。
卫春华、章进、余鱼同、心砚四人已把铁甲军杀散,跟着跳下,这时文泰来与张召重面面相对,陈家洛等各人围在四周。文泰来想起铁胆庄被擒之辱,一路上又受了他多少折磨,剑眉倒竖,虎目生威,大叫一声,一开首就是他生平绝技“霹雳掌”,呼呼数掌,疾如闪电,声逾轰雷,大发神威,要在这丈馀方圆的沙坑之中与仇人拚个死活。
这一番恶战,比陈张两人刚才决斗更为激烈,两人都使用最凶狠招数进攻。香香公主见文泰来大吆喝,风雷般向张召重攻去,不禁有点害怕。陈家洛察觉了她脸上惊惧的痕迹,靠着坑壁走到她身旁,左手牵住她的纤手,向她微微一笑。香香公主凝望他的脸,露出询问的神色,陈家洛知是问他刚才打斗是否很累,缓缓摇了摇头。香香公主伸起手臂,拿衣袖替他揩拭脸上的汗水泥污。
陈家洛摸出三粒围棋子,以防文泰来万一遇险,立时施救。他手中拿到棋子,心念一动:“这真像一局搏杀凶猛、形势复杂的棋局,中间是文四哥与张召重全力厮拚。咱们在外面围住。在咱们外面是一重清兵包围,霍青桐姑娘又在外面设法施救,更在外面又有清兵大军列阵包围。这种局势只要棋错一着,立即满盘全输。”群雄知道文泰来满腔怨气,这次非亲手报仇不可,所以都在一旁观战,防备张召重逃走,并不出手相助。大家素知文泰来武功卓绝,即使不能打胜,也决不致落败,但见一个猛攻,一个固守,就像大海中惊涛骇浪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向一座礁石扑去,但那礁石始终屹立不动,浪头过去,礁石又稳稳的站在海面。陈家洛见文泰来愈战愈勇,但张召重神气内敛,脚步沉凝,也毫无败象,两人厮拚下去,不知如何了局,这时外面敌兵重重围住,必须先去了张召重这心腹之患,方能抵御外敌,在围棋中一片死棋如能与敌人僵持起来,谁也不敢先动,那么外援一到,立即起死回生,反而可制敌死命。陈家洛心想:“别人出手,四哥或许会不快,但四嫂设法帮助,他决不致见怪。”於是向骆冰使个眼色。骆冰会意,想放飞刀相助,怕两人打得正紧,惟恐一刀误伤丈夫,急道:“总舵主,你快出手,我不成。”陈家洛正要她这句话,嗤嗤嗤,三粒棋子向张召重要穴上打去,张召重连连闪避,文泰来乘势直上。
正要得手,忽听得上前喊声大振,马匹奔驰,刀枪相交,一个人冲到坑边,大叫:“陈公子,喀丝丽,你们在哪里?”香香公主叫道:“爹爹,爹爹,我们在这里啊!”陈家洛道:“救兵来啦,大家上呀,先杀了这奸贼!”众人兵刃并举,齐齐向张召重攻去。张召重知道无论如何招架不了这许多兵器,居然不避不让,双掌如风,直向香香公主后心击去,众人大惊,不约而同的抢过救援。哪知张召重这招是声东击西之计,突然一缩,右掌在坑边抓起一把沙土一扬,坑中尘沙弥漫,众人眼睛一花,已被他跃上坑去,只听他“哼”的一声,臀部中了徐天宏一枚铁胆,但终於逃了出去。
群雄纷纷跃出追击,只见木卓伦手舞长刀,一马当先冲到,维人战士跟在后面,众清兵纵马齐上,张召重在人丛中闪了数闪,隐没不见了。文泰来夺得一条长矛,跨上白马,要杀入敌阵追赶,被骆冰一把拖住。维人战士训练有素,木卓伦率领的黑旗队战斗力虽然较差,但他们都知道这次为保卫乡土而战,人人奋勇当先,挺起盾牌,把主帅围在中间。
香香公主见父亲赶到,脸上、胡子上、刀上,溅满了人血,纵身入怀,连叫:“爹爹!”木卓伦揽住了她,轻轻拍她背脊,说道:“乖宝别怕,爹爹来救你啦。”徐天宏站上马背,观看四周形势,只见东首尘头大起,雪地之中,尚且踏得尘土飞扬,知有铁甲军隐伏,叫道:“木老英雄,咱们快向西面高地上退却。”木卓伦知道除天宏十分机智,上次可兰经就是他用计夺回,很信任他的话,发下命令向西疾驰,清兵随后赶来。众人奔了一阵,西面斜刺里又有一彪军马杀到,将维人夹在中间。木卓伦和文泰来双马并驰,大呼冲出,被清兵一阵箭射了回来。木卓伦心想:“青儿的话果然不错。刚才我是错怪她了。她现下一定十分伤心。”除天宏见形势危急,率领众人奔上大沙丘,凭势固守,以待后援。维人居高临下,清兵一时倒也不敢冲上来。木卓伦把゛的干粮拿来给陈家洛等吃了,众人在沙坑中困守了两日一夜,身上带的干粮早已吃完,,这时吃了一些干羊肉面饼,精神为之一振。
且说霍青桐率领战士到离敌阵十里处屯住。这天中午,各队队长和传令骑兵纷纷来报,红旗各队长道:“大泥淖旁深沟已经挖好。”白旗第一队队长道:“叶尔羌城中居民撤得一个不留,隐僻处已藏好柴草石油。”白旗第二队长道:“城里水井已下大量毒药,大漠上的毒蛇萝草已被咱们采了几百斤投在井里。”哈萨克、蒙古各队队长也回报均已依令办理。霍青桐道:“很好,各位辛苦了,现在咱们主力在东首大泥淖旁集中。”她拿出令箭,说道:“红旗第二队队长,你率领五百名兄弟,在黑水河南岸固守,不许清兵冲过河来。对方至少有一万人来攻,你切不可与他们硬拚,只求拖延时间,有一名清兵渡河,你别来见我。”那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又道:“白旗第一队队长,你带领本部人马,逗引清兵向西追赶,一路上战斗只许败不许胜,逃入大漠,越远越好。”那队长素来凶悍好胜,昂然说道:“咱们维人只会打胜仗,打败仗我可不会。”霍青桐道:“这是我的命令。你把携带着的四千头牛羊一路丢弃,引导他们抢掠。”那队长道:“干么把咱们的牲口送人?我不干!”
霍青桐一张小嘴绷得紧紧的,低沉而威严地问:“你不听号令?”那队长扬刀大呼:“你领我们打胜仗,我听你号令,你叫我打败仗,我拚死不服。”霍青桐道:“我是领你们打胜仗。你先败退,再反攻。”那队长红了眼睛,叫道:“连你爹爹也不信你这套鬼话,还想骗得过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心思?”霍青桐对身旁亲兵道:“把他抓起来。”四名亲兵抢上去把那队长双臂抓住。那队长并不抵抗,只是冷笑,霍青桐大声叫道:“清兵来欺侮咱们,咱们要全军一心,才能打胜仗。你到底听不听号令?”那队长大叫:“我不听。你能把我怎样?”霍青桐道:“把他砍了!”那队长自负勇猛,以为霍青桐不敢罚他,听了这句话,吓得面如土色,亲兵抽出长刀,一刀将那队长首级割下。霍青桐下令把他首级传观三军。全体战士看了无不凛然。
霍青桐令白旗第一队副队长升任队长,引清兵向大漠追赶,看见东首狼烟升起,绕道赶回。那新任队长接令去了。霍青桐下令已毕,一人骑马向西,下马跪下,泪流满面,低声祷祝:“万能的真主,我是要使你的道得到胜利,要打败入侵的敌人。现在我爹爹不相信我,哥哥不相信我,连我部下也不相信我。为了要使他们听号令,我只得杀人。真主呀,求你佑护,让我们得胜,让爹爹和妹妹平安归来。如果他们要死,求你千万放过,让我来替他们。我不再求你什么,让那陈公子和妹妹好。你把妹妹造得这样美丽,一定对她特别眷爱,望你对她眷爱到底。”她祝祷已毕,上马拔剑,回马叫道:“黑旗第一、第二两队随来,其馀各队各归防地。”
且说木卓伦、陈家洛等困守沙丘,过了午间,忽然清兵阵脚大乱,一彪军马冲了进来。雪花飞舞下,只见当先一人身披黄衫,手挥长剑,头上一根碧绿的羽毛微微颤动,正是霍青桐奋勇杀入。除天宏道:“咱们冲啊!”众人率领维兵,往下冲杀,两面夹击,清兵阻拦不住。四队黑旗军合兵一处,香香公主纵马上前,与姊姊拥抱。霍青桐拉着妹妹的手,叫道:“黑旗三队队长,你这队快向西退,与白旗第一队会合,听白旗第一队队长号令。”那队长接令带队驰出。他这队骑的都是特选快马,远远只见黄旗晃动,清兵正黄旗精兵追了下去。
霍青桐喜道:“好极了。黑旗一队队长,你退向叶尔羌城中,听我哥哥号令。黑旗二队队长,你向黑水河南岸退去,那边有红旗二队队长接应,你听他号令。”两队黑旗兵又突围而出,只见清兵正白旗,让黄旗两旗官兵分两路追赶而去。
霍青桐叫道:“大家向东冲!”三百名近卫亲兵长刀如雪,拥卫主帅当先开路,木卓伦、香香公主、陈家洛等众人与黑旗第四队人马向东疾驰。兆惠指挥铁甲军两翼包抄过来,这些是满洲正蓝旗的精兵,正副都统手执长枪大戟,奋勇急追。维人战士数百人断后,边战边逃,霎时间数百人都被清兵裹住,砍瓜切菜般杀死了。兆惠大喜,指着霍青桐身旁的新月大纛,叫道:“谁夺到这面大纛,赏银一千两。”铁甲军争先恐后,在大漠上狂奔追赶。
黑旗第四队乘坐的都是精选良马,铁甲军一时追赶不上,跑出了三四十里地,维人战士有的堕后,奋勇抵挡,都被清兵所杀。兆惠见杀死的维人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喜道:“他们主帅身边没有精兵,大家努力追!”再追七八里路,维兵队伍更见散乱,只见新月大纛在一个大沙丘上迎风飞舞,兆惠骑的是一匹大宛良马,手挥大刀,当先冲去。众亲兵前后卫护。霍青桐等见清军大兵冲到,纵马下丘。兆惠一登沙 ,向前一望,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前面一队队维人战士整整齐齐的排列在那里,阵容壮盛,毫无声息。一眼望去,红旗似火,圆盾如云,兆惠心想:“这些维人好狡猾,原来大队集中在这里。”他向北一看,只见一片白旗招展,又是数队维人缓缓推来。兆惠急叫:“后队作前队,快退!”亲兵传令下去,清兵登时大乱,前面维人箭如蝗集,直逼过来,清兵本比维人多过数倍,但分兵追赶,追到这里只有一万名铁甲军,维人全部主力? 陉仇o里,登时强弱易势,西边两队维人冲过来。兆惠一见西、南、北三面都有敌兵,只东面留出空隙,叫道:“大队向东冲。”他自率亲兵在西首断后,三面维人逐渐逼近,清兵纷纷向东边缺口中涌去,混乱中前面铁甲军大声叫喊起来。一名骑兵奔到兆惠面前,大叫:“大将军,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只见一千名铁甲兵人马已在泥淖中打滚,逐渐向下陷落。原来大漠之上河流不能入海,在沙漠中汇成湖泊,逐渐干枯,就成泥淖。这个大泥淖方圆十多里,大雪一盖,丝毫看不出来,霍青桐伏兵於此,兆惠贪胜猛追,那里得知。
陈家洛和众人站在沙丘上观战,只见清兵陷入泥淖的越来越多,后队人马想向外奔逃,维人早已掘下深沟,马匹无法跨越。铁甲军三面受挤,自相践踏,不由自主的一个一个奔入泥淖之中。沙泥缓缓从脚上升到腿部,再升到膝上,再升到腰间。无数清兵在大泥淖中狂喊乱叫,声音惨不忍闻,等到沙泥升到口中,喊声停息,只见双手挥舞,过了一会,全身沉入泥中。
维人一万多名战士左手持盾,右手衣袖高举,刀光胜雪,一声不作,聚集在深沟外监视,两队精兵不住向铁甲军猛扑。清兵越战越少,不到半个时辰,一万多名正蓝旗铁甲军全数被逼入大泥淖中。兆惠在一百多名亲兵舍死保护之下,终於冲出了一缺口,逃了出去。
香香公主在沙 上瞧见数不清的兵士马匹在大泥淖中滚动厮打、拥抱哭叫,拚命挣扎,心中不忍,别转了头不忍观看。木卓伦十分欢喜,对霍青桐道:“青儿,我刚才说错了话,你别见怪,实在是我性子太急,是爹爹不好。”霍青桐咬住嘴唇不语。心砚爬在地下又磕了两个头,说道:“小的该死,不知道姑娘另有神机妙算,冲撞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他话未说完,霍青桐一提缰绳,纵马下了沙 ,把心砚僵在当地。章进笑道:“算啦,待会请总舵主给你说情吧。”他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说道:“我就是不明白,干么她不把全部清兵都引到这大泥坑中来。”徐天宏道:“现在咱们人比清兵多,自然可把他们赶到这大泥坑里,如要全体清兵在这里,他们向外冲逃,一定拦阻不住?”章进道:“不错,刚才咱们都错怪了她。”这时大部清军已陷没泥中,无影无踪,馀下来的小部人马也陷没半身,动弹不得,只有挥手叫号的份儿,空际充塞着惨厉的呼喊。又过一会,叫声逐渐沉寂,大泥淖把万馀铁甲军吞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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