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要下堂
“何事?”许慕莼掐着腰指挥自若,力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周君玦蹙眉沉思,片刻之后将将开口:“当初你为何让叶律乾将子期接走?”
许慕莼侧过头斜睨了一眼,“为了专心苦读,求取功名。”
“今日高中,他本可觅一方府邸,为何回来?”
“因为娘在这。”许慕莼心里隐隐透着不安,神色慌张地低下头。
“据我说知,子期在考前一直是闭门苦读,叶律乾也甚少在书院内教习,更不曾与子期论学。”
“是吗?”
“娘子每次去的时候没有发现吗?”周君玦神色端肃,面带凝重之色。
“我……”许慕莼不敢承认也不能否认,送子期到书院的初衷是为了分开他和许慕闵,而非为了春试一事。如今周君玦质问起来,她倒不知道如何应对。
周君玦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地退了出去,风华掩去。
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不起,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巧合。那日穿在她身上的男衫,至今都仍在他眼前似有若无地晃悠。
半晌过后,许慕莼扭头一望,身后空无一人,心中甚是惆怅,慢悠悠地挪着略渐消瘦的身子朝厅堂行去。
正是温暖湿润的黄梅天,天空飘着絮絮细雨,落在脸上粘粘腻腻,空气中发霉的气息萦绕不散,甚是压抑,许慕莼胸中涌起一股热流,俯□子空呕,只呕出阵阵苦水。
靠在廊下缓缓下坠,无力地跌坐在地,仰望渐斩昏沉的天空。
她没有说实话,为了掩盖子期与许慕闵的丑事,她讳莫如深,不敢透露半字,生怕他会因此看轻了子期。
在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之间,她选择欺瞒。
她不敢想象周君玦知道之后的错愕与鄙夷,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两个弟弟之间超越伦常的亲昵,如何能让他坦然接受,不带任何异样的眼光。
只是,当他黯然离去,她的心隐隐作疼,无法言语。
“你为何坐在地上?”熟悉的声音笼罩而来,属于他的气息随之聚拢。
许慕莼眼前忽地一亮,一声不吭地仰视着他。
周君玦瞥见她嘴角残留的苦水,无奈地摇摇头,俯身为她轻轻拭去,探出双手将她抱起,“地上潮,要是累了就唤人。”
许慕莼手环在他的颈后,虚弱地点头。
“一个人的时候不许硬撑。”
“知道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得学会照顾自己。”
“等你不在家再说嘛。”许慕莼收紧手臂,两人之间再没有空隙。
周君玦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明已过,我得出趟远门,眼下正是茶叶收成之时,皇上要的茶叶需在端午之前送至临安。这是盛鸿轩第一次为皇上甄选制茶,不得出半点差子。”
“要去多久?”淡淡的离愁涌上心头,成亲之后他们尚无一日不在彼此身边。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带我同去如何?”舍不得他,舍不得分开,好舍不得。
周君玦转过一道弯,跨进春暖花开的小院,将她放在青石桌上,为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福建多丘陵地带,行车多有颠簸,你如今身怀有孕,还是留在府中将养。子期这也回来了,你也有个伴说说话。明日,我让东凌搬过来,这些日子暂居府中也好有个照应。”
“你都安排好了?”原来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完全插不上手。
“你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周君玦无限留恋地抚上她消瘦的脸庞,“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白白胖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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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的书院,灯火摇曳,映出屋内人儿孤傲清绝的背影。
“非走不可?”倪东凌一进屋便瘫在太师椅上,懒懒地扫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周君玦。
周君玦缓缓转身,“是不走不行,每一道工序都不能出半点差错,这是你我脑袋搬家的大事。”
“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引蛇出洞吗?”倪东凌略显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你认为我会放任慕莼和孩子于不顾,让他们独自承受未知的伤害,而一走了之吗?”周君玦面容阴冷,看不到平日的温暖和煦。
“哎,自古忠孝难两全。掉脑袋的买卖,以后还是少接。”
“一纸圣旨下来,我接还是不接?”无奈,皇帝是天,圣旨一下,就算要你家破人亡,你也得叩头谢恩。
“树大必然招风,很多人想要这趟买卖却是讨不来。临安城内眼下已是流言四起,蒙古人已经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却仍是风花雪月,一派和乐。你有何打算?”
“待我回来之后,你去趟刺桐,海上贸易兴盛,海外诸蕃对茶叶的需求量极大,我们也该另辟蹊径。”宋朝荒淫腐败,蒙古人虎视眈眈,已成大势。
“你再派人盯着周锦铎,不能让他靠近周府半步。”不是没有想过他一离开临安城,周锦铎就会有所行动,只是一直以来防不胜防的小伎俩已让他彻底烦了,将他们赶出府中已是最轻的责罚。
“好吧。”倪东凌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我去偏院歇息,明早就不送你了。”
夜空蒙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湿气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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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送走周君玦,周府来了另一位客人——许慕闵。
对于这位客人,许慕莼是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大少爷,不知有何指教?”淡淡的疏离与冷漠。
“姐姐,三日后我便要启程离开临安,还请姐姐让我见见子期。”几日不见,许慕闵清减了不少,隐约中透着几分成年男子的端肃。
“你要去哪?”曹瑞云也舍得让儿子离开,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难不成……
“刺桐,爹爹要在刺桐开设新的商号,着我前去筹备。”
一个个都有事要离去,心里虽是不喜欢许慕闵,好歹也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手足。
许慕莼也不便多有阻拦,任由许慕闵喜笑颜开地进了府中,朝子期的院落一路小跑。那种不加掩饰的愉悦一览无遗,许慕莼甚至在想,这样对子期或许也是一种宿命。有一个人始终为他牵肠挂肚,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过渡。
下一章开虐…
我顶着锅盖跑步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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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
许慕闵走了,眼中饱含不舍与无奈,那种与他年龄极其不符的沧桑在他浓浓的悲伤中静静地流淌。
“姐,总有一天我会带子期走。”这是来自一个十五岁的男子最庄重的承诺,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天来得如此漫长而遥远。等待就象是经年不散的浓雾,始终笼罩在子期清澈的瞳孔中。
子期愈发的沉默,每日从瀚林院回来,便是躲在自己的屋内,没有人知道他做什么,只是每到傍晚都会听到凄厉哀愁的琴声从他居住的院落飘出。
“姐,你家子期这样是不行的,万一闷了病来怎么办?”赵禧捧着一大堆酸梅啃着,到周府就是好,许慕莼身怀有孕,总有一大堆吃的吃不完,她也便隔三差五地晃悠过来。不象在自家府上,多吃一点也会被提醒要注意体形。
许慕莼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有何良策?”看着子期日渐沉默孤僻,她也开始担忧起来。
“我相熟的几位王爷家的郡主都和子期一般大,要不介绍他们认识认识?”赵禧很小心地试探,子期是今年的榜眼,本该有赐婚的举动,但是他的年龄尚小,也便没有轻易赐婚。
许慕莼微闭双眼,许慕闵临走前绝望的悲伤渐渐浮现,她实在无法轻易地答应赵禧的提议,她害怕有一天许慕闵回来……
“不妨让子期去给她们当西席先生,平日翰林院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做,让他一个人发呆有一天人发霉的。”赵禧继续向一堆酥糖进攻,塞得满嘴都是。
许慕莼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不错的法子,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周君玦不在的日子甚是苦闷,虽是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甚是舒适,但是一到夜里许慕莼便总是孤枕难眠,平日里拥挤的四柱大床稍显大了些,翻来覆去总也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依赖吧。
想念他在的日子,没事总在她眼前晃悠。
想念他邪恶的笑容,坏坏地挂在脸上也是一副上好的水墨画,既不显山也不露水,任你百想不得其解,却甘愿为他臣服。
想念他温柔的双手,揽她入怀,为她梳洗打扮,这一切在他的手中显得如此天经地义,没有半分矫情与顾忌。
想念他睿智的头脑,只消一个转念,便能将她无法圆满化解的难题,不费吹灰之心。
想念他霸道的亲吻,似要将她揉进体内,却又在最后的一瞬间用温柔似水的幽深瞳仁痴狂地注视着她。
在她懵懂的十六年里,除了娘亲和弟弟之类,她从不曾对谁有过如此强烈的依赖,对娘和子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而对周君玦……她不明白这属于什么,是夫妻的相濡以沫,还是同是家人的相亲相爱。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她会成为临安城首富的当家主母。犹记那时的她,只想找一个象大牛哥那样的男人,过平淡而简单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安。
如今她的生活安逸而富足,娘亲的病得到妥善的照料,子期学有所成,金榜提名,也不必再为曹瑞云的气。
一切安稳和顺,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波涛汹涌前的平静无波。
不知不觉,半个月一晃而过。
这一日,日上三竿,许慕莼才晃晃悠悠地起身,新来的丫环小清立刻捧来洗脸水,伺候她迷迷糊糊地梳洗。
“少奶奶,程大夫已经在厅堂等候。”
“又要吃药?”许慕莼皱着鼻子无奈地拢了拢发髻,这些日子以来,程书澈隔三差五就会准备一些安胎的方子,喝得她直喊救命。
“少奶奶,程大夫不是说你身子太单薄,怕以后胎儿大了,你会吃不消。”小清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原是盛鸿轩在汴梁分号掌柜的远房亲戚,周君玦离开之前特地找来伺候许慕莼。
许慕莼眯着混沌的眸子,“好吧。”
小腹微隆,罩在宽大的罗裙下看不得真切,偌是在普通百姓家中,也还是照常要操持家务。在市井摆摊之时,她总会看到许多挺着大肚子的女子,还不是一样要起早贪黑,哪能象她这般睡到日上三竿,生怕她磕着碰着,府中上下无人不是小心伺候着。
周府的第一个孩子,周家的长子嫡孙,老太太和柳荆楚已期待多年,终于可以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下一代的出生,也难怪她们会如此小心翼翼。
天气微热,阳光照射在身上,微微发汗。
许慕莼挥着手中的锦帕步入厅堂,只见程书澈一身清爽地和柳荆楚攀谈,脚边仍是眨着湿漉漉眸子的小柔,小身躯愈发的圆润,走起路来小屁股一噘一拱的甚是好看。
见许慕莼进来,他们便停了下来,微笑地转过身来。
“莼儿你来……”柳荆楚挥了挥手。
许慕莼微微欠了欠身,“娘!”
“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你身子又不方便,以后这些繁文缛节可免。”柳荆楚一向大方宽容,不拘小节。
“娘是长辈嘛。”
“你这孩子,”柳荆楚怜爱地叹息,“莼儿,方才书澈和我说,你祖母的病最近严重了些,要少吃糖,你今后可悠着点。”
“恩?可是祖母喜欢。”老太太嗜甜,又吃不得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慕莼出门常偷偷给她带酥糖,她喜欢得紧。
“老太太得的是消渴症,不宜吃甜的东西,你不觉得她最近瘦了很多吗?”程书澈踢了踢脚边的小柔,皱着眉解释道。“一定要小心控制,知道吗?”
许慕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万一她要是真的真的很想吃呢?”他们家这位老祖宗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要是真的想吃,上房揭瓦都干得出来。
“那就给她甜头。”程书澈也很无奈,世交多年,多多少少也清楚周家这位老太太的性子。
“万一她要是偷吃呢?”许慕莼眨着眼睛冥思苦想,犹记得某一天晚上,老太太到她房中来讨吃食,翻箱倒柜,找不到还赖皮不走,非得让她到厨房给她偷点去。唉,姜是老的辣,自己要吃都是耍赖让别人去偷。
程书澈很无力抱起地上的小柔,“看着点。”
“唉……”
“莼儿……”正说着,老太太拐着龙头拐虎虎生威地跨了进来,两眼放光,精神头十足。“莼儿,你娘方才跟我说起,今儿是你的生辰,你们都没说起。”
柳荆楚略微一怔,“啊?今儿是莼儿生辰?瞧我这记性。”手指抵住额头,略带歉疚地摇了摇头,“莼儿,玦儿出门在外,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