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祭 作者:流云南行(晋江2013.08.14完结)





  
  而空无已经知晓我想问什么,他轻轻点头:“你母亲,齐姜夫人其实在你刚降生的第二天就已经死了,而现在的齐姜夫人原是同你母亲一起从大邑来了郑国,她是你的乳母,齐姜夫人死后,她摈弃了自己的姓名,代替你母亲而活。”
  
  听到空无的回答,我只觉得眼中有泪滑落,原来,原来我的亲生母亲早已经死去,而现在在我身边陪伴我的女子,她甚至摒弃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姓名,爱我如己出。我弥萨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如此待我。。。。。
  
  “帮我照顾我母亲。”我请求。
  
  空无点头,而后转身离去,他的身影逐渐的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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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菖蒲年方十六,父亲为以故大司马邺廷,九年前宫闱政变,她的父亲站错队伍而最终被敬王以谋朝之罪满门抄斩,九族连诛,八岁以下孩童得以幸免却被剥夺了姓名,邺家独留她一人,时年菖蒲七岁。她已经在这个牢中暗无天日的生活了九年。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
  
  “仙女。”这是少女菖蒲隔着囚室的围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蹲下身看到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她,面黄肌瘦不成人形,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半矜持掩盖着另一半的忧伤。
  
  “你是谁?你叫什么?”我问。
  
  她松开抓着围栏的手,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再次问道“你是仙女吗?”
  
  我自顾笑了起来,连眼角都沁出了泪来“我是祸害,是妖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鬼怪。”
  
  少女注视着我,她说“不,你说的不对,母亲说过,面由心生,像你这样美貌的人,必定也有一颗美丽的心。”
  
  我不置可否,只是再次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的身体朝后方退去,而后抱着双膝将脸埋进的臂弯之中,声音低低的“曾经我叫邺娘,父兄被杀之后,连带姓名也被剥去。”
  
  无名么?“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我唤你菖蒲可好?”
  
  菖蒲骤然抬头,脸上挂着莹莹的泪珠,口中一遍一遍的呢喃着“菖蒲…菖…蒲…,我真的可以叫这个名字么…”
  
  我看着菖蒲眼里的亮光点头,“可以。”
  
  菖蒲时常泪水漪漪,自天牢中吹过的风、摇曳的烛火,和那落入灯油中的飞蛾都会诱发她的哭泣,那些黑暗而阴冷的日日夜夜,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渡过,我时常看到她蜷着双腿坐在角落中,看着自己双手不发一语。
  
  无数个寂寞而森冷的昼夜,菖蒲静坐于囚室的草堆上看着自己的手,那幼时嫩白如脂的小手现如今已经变得瘦骨如柴且脏而粗糙。她从手上似乎可以看到她九年的时光是如何漂泊如何奔流,最后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中逐渐腐朽,她为自己那可以预见的人生而感到绝望,事实上她的哭泣不仅仅是因为孤寂,还缘于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与那些想要重获自由而悲鸣的囚徒们不尽相同。
                      
  



☆、第九章 梦里梦外两重天

  
  菖蒲时常隔着围栏为我唱郑国宁卫的各种歌谣,歌谣关乎爱情,关乎思念,关乎传说。。。。。。我百听不厌。那是她幼年成长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她最美好的回忆,她流转的声音动人心魂,唱罢,她便泪水漪漪的对我说,如果可以,好想回到宁卫。这让我想起了已故的代夫人,那个日日想要回乡的来自北地的女子。
  
  在这个阴冷之地,我分不清白昼,我每天都在想巫虚天师给我择的吉时是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后天,亦或是今晚,每一个时辰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天牢的日子里,日月不分,时光好似停滞不前。我坐在囚室里看着那昏黄的油灯,它将天牢的石壁熏的一片漆黑,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油灯上,烛火微微燃烧着,一动不动,整个天牢竟吹不进一丝风,一切都是死物。慢慢的,我只想睡去。我想倒在床榻上睡去千年不醒,在梦里我再次站在了宫墙之上,垫着脚尖,身体极力的向上伸展着,我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飞鸟。它们在春光之中停伫鸣啭,倏尔飞去。不管是飞鸟也好,游鱼也好,我只想离开。梦中,我看到空无。看见他对我笑。
  
  “弥萨。”是空无在叫我,我瞬间睁开了眼。空无模糊的身影便真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空无蹲下身与我平视,他说:“弥萨,我来,是为了带你离开。”
  
  “离开?”我瞬间站起了身,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空无遂站起身,双手背后,他点头,黑暗中,他的唇角一动一动:“对,离开,离开天牢,离开太初宫,离开渠州,甚至离开郑国。”
  
  我麻木的站着,失了言语,为什么我这么容易便可以离开了,空无到底做了什么。此刻耳边传来铁锁拉动的声音,随后囚室的门打开,油灯又亮起了一盏。在明亮的光线中,我仰起头,就看见了真实的他,看到了他雪白的衣,苍白的手,和那无悲无喜的脸。我与空无相对站立,他真的站在那里,而后嘴角轻轻扯动,他在对我微笑。
  
  我看着面前的人,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我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未曾想我又一次看到了他。我到底有多久不曾看到他了?是五年还是十年,亦或是一百年,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才发觉,我竟如此的思恋他。
  
  “看什么?走吧。”空无淡淡一笑,伸手在我的鼻尖上轻轻一点,而后转身。
  
  我收神,跨出牢房,快步跟上空无的步伐。无风的天牢,此时竟能闻到花的清香,我靠近空无,才发觉那淡淡的芙蕖香是空无身上飘出,我闭目深吸,当看到空无的手时,我情不自禁的靠近,伸手,轻轻碰触,却不似想象中般冰凉如玉,而是带着暖暖的体温。而此时空无竟反手包住了我的手,脸上的红霞瞬间腾起,却不想挣脱。
  
  他牵引着我走过那漫长甬道,两旁的铁栅之中依然在不断响着罪犯的嘶喊。无数声大吼在狭窄的甬道中激荡相撞,仿佛水浪在礁石上碰撞,淤塞,难以摆脱出自己的不幸。而此时我踏着空无的脚步,丝毫忘却了恐惧,我甚至忘了那个日日为我唱歌的宁卫女孩菖蒲。
  
  直到站到了石门下,我看到了冬雪已经消融,阳光淡淡的洒在我的身上,我才有了真实的感觉,我真的离开了天牢,离开了地狱。我仰面闭目,手臂无限伸展。好似想要拥抱住这冬日里最后的阳光。
  
  我伸展的手臂还来不及收回,一场冬雨铺天盖地,我瞬间收回伸展的双臂,空无的面容在我眼前开始扭曲,慢慢的消融在雨雾中,连同那淡淡的芙蕖香也在空气中失了痕迹。我茫然四顾,无助的在雨中疯狂的奔跑着,叫喊着:“空无!!”可是无人回应。慢慢的阳光隐退,所有的景致在我眼前隐没,坠入黑暗。
  
  “喂!醒醒!死到临头了还在睡!”不知什么人踢了我一脚。我立刻睁开了眼,我无措的看着四周,原来我依旧在天牢里,看着站立在黑暗中的侍卫我不禁苦笑,只是个梦中梦。
  
  “快点起来!别磨磨蹭蹭。”侍卫大声催促着,却没有再用脚踢着的身体。
  
  我自顾起身问道:“去哪里。”
  
  “沐浴,吉时已经选好,是今夜亥时。你尚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准备。”侍卫解释着。或许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们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我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抬脚迈出了牢房,在经过菖蒲的囚室时,她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的脚。口中轻轻咏唱:
  
  羞看镜中花非花,憔悴形容难禁架,耽阁眉儿淡了叫谁画。
  最苦魂梦飞绕飘天涯,须信流年鬓有华。
  红颜自古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一杯别酒阑,三唱阳关罢,万里云山两下相牵挂。
  念奴半点情与伊家,分付些儿莫记差。
  闲风月,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
  萋萋芳草随君到天涯,准备着夜雨梧桐,和泪点常飘洒。 
  
  我蹲下身看着菖蒲,而后轻轻拍了拍菖蒲的手,我说:“再见了,菖蒲。”泪蹙然而落。
  
  菖蒲微红的眼眶中也随之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的嘴角在轻轻颤动,最终却没有说一句话,我掰开了菖蒲的手,朝黑暗中走去,有风从甬道中吹过,带来的却不是梦中的芙蕖香,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响起了菖蒲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甚至不明白菖蒲为何哭的这样伤心。
  
  走过漫长的甬道,我终于站在了天牢门口,此刻的太阳已经西沉,将西边的天映衬的一派红火,而雪早已经消融殆尽。可是我却不像梦中那般得到了自由,而是奔向了另一种死亡,大火将吞噬我的肉体,我的灵魂、我的全部,如同。。。我那从未谋面的生生母亲。
  
  天牢门口有侍女在等待我,她们牵引着我走向宫闱深处,廊道的上灯笼已经亮起,将昏暗中的枯枝照的一片昏红。
  
  我的身体浸泡在硕大的浴池之中,水中传来苓草清新寡淡的气味,我将头埋入水中不愿抬起,侍女们围着我,洗净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不知过了多久,为我沐浴的侍女已经退离而去,换成了另一批侍女,她们手捧雪色罗锦朝我款款走来,侍女们为我穿上了白色的长袍,长发轻挽。我端坐在铜镜前,镜中立刻显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只见她面容清澈,莹莹的眸子似有一抹如何也荡不去的哀愁。我才发觉,自识事起我竟从未照过镜子,从未见过自己的脸。镜中的人是我吗?为何会如此的陌生。突然,我看到镜中的印象在微微扯动嘴角,竟在笑,我的心猛的跳动着,我将面前的铜镜推倒在地,口中叫道:“在笑什么,有何可笑的。”巨大的声音惊了身旁的侍女。
  
  “王女,你怎么了?可还好?”侍女上前福礼道。
  
  我摇头,不好,我很不好,可是去却不知该如何与她们诉说。
  
  “王女,该前往凌云台了。”侍女在我身后说道。
  
  我转身,点头,走出了宫室,门口的侍卫们在看到我时,都微微的张着嘴,好似愣住了一般。随后,他们收神,引领着我前往凌云台。
  
  当我站在凌云台上时,我看到无数明亮的灯火将凌云台装点得辉煌灿烂一如星辉烂漫。我看到两行如鱼鳞般整齐的大臣和公子都在刹那间屏住呼吸看着我。我看到所有的卫兵都忘却了君王面前必须保持的威严礼仪,对我呆呆地凝视。一切仿佛陡然成冰。
  
  于是我抬起头,看到宝座上的那个男人。此时的他脸上光彩黯淡,连同身体都是萎靡的。在这辉煌的象征朝至高无上尊严的凌云台之上他仿佛一个苍老的玩偶。而他却是整个郑国的主宰者,那个要烧死自己女儿的父亲。而他曾经也烧死过我的母亲。我闭目不愿再看他。
  
  此时风中传来了清澈的铃声,起风了,我身上的白袍开始在风中浮动,如同欲欲展翅的雏鸟。我看着苍茫的夜空中乌云漫漫,慢慢的它们将月光隐去。大地与天空连成了一片的黑暗,唯有凌云台四周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多姿。
  
  侍卫们围拢上我,将我的身体绑在了火架之上,凭虚临风。大风骤起,雪白的长袍被风扬起在风中猎猎作响,我极力的睁着双眼,可是却找不到空无的身影,空无去了哪里。
  
  我闭起了双目,在心中对这幽思殿生活的十四个年华做了告别。
  
  “弥萨。”是空无的声音,他没有唤我公主。我睁开了眼,看到空无由远及近的朝我跑来。在那一刻,我便没有了忧悒。我扬起头看他。对他微笑。
  
  我说:“空无,再见。”
  
  而后我便看到空无淡漠的面孔,如同初次相见时那般。空无,弥萨就要走了,能看到这样的你,弥萨已经无憾,只是,在几番春秋飞度后,你是否还会记起,那个宫墙上的弥萨?
  
  祭台的大火被点起,在风中狂乱的蔓延开来,热,一股股的热浪将我吞噬,隔着熊熊的烈火,我看到空无无喜无忧的脸上布满了惊骇,风中传来空无慌乱的叫声,以及他无措的呓语,他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而后我便看到空无推开了侍卫,跑上祭台。他的脸在我面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他穿过大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说“不该是这样。。。”我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