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下 作者:五月糖(jj2012.11.25完结,报仇雪恨)





“哦、没什么……对了,那他为什么不把妻子儿女接到京城呢?”
“他就是怕他们知道他是靠什么挣的银子啊……”青染哭着摇头,“我知道他们几个都是犯了太多错误的人,可是我心里就是很难受很难受的,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
“不怪你,小染,因为你很善良。”
青染有些愣,她嘴唇轻轻动了动,“你说什么?”
徐凛望着那个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儿,极美的眼中浮起了几分凄恻的笑意,他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几分冲动,想要环臂将她拥进怀中。
而他的确也那么做了。
“原谅我一直未曾主动与你说起婚约一事……”他抱住她,“因为我没有亲耳去听你拒绝我的勇气。”

青染怔怔的看着前方,眼前的雨丝就那样慢慢、慢慢的从眼前逐一落下。
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她只会和严绍庭在一起。
她不会去惊扰旁人的世界,而旁人知晓了她与严绍庭的过往,亦不会前来打扰她。
而直到此时,她僵直着身子倚靠在徐凛的怀中,她才发觉,之前的那些时光,已经真真正正离她远去了。

徐凛从墙角的一个小柜中取出一柄绘着几朵粉色桃花的油纸伞,他转过身,笑看向站在廊子里微微发愣的青染,“去外面走走吧。”
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青染用手遮住头快跑几步奔到了前厅,待徐凛跟来之后,她才找出锁头。
徐凛为她撑着伞,看着她把大门锁好,他弯了弯嘴角:“你还记得今年正月初一一早,我便来找你,那时你说,我来找你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问话,二是搭讪。”
青染眯着眼睛笑,“其实后来我觉得,你就是来问话的。”
徐凛不置可否的笑笑。
两人在路上并肩而行,因是下雨,行人少了很多,仅有的一些还是行色匆匆,片刻也不愿多做停留。两人走到城墙边,青染指着一张新的通缉令,“你看,我的那张没有了哦。”
徐凛若有所思的望着高高的城墙,半晌才缓缓开口:“如果我知道当初要通缉的人是我的未婚妻,那我一定要他们把你画的美一些。”
“油嘴滑舌的。”青染抬起脚,想要踩他,可在半空悬了会儿,她又把腿收了回去。
“怎么,心软了?”
“没有——”青染抿着嘴,“只是觉得若是让旁人看到了,怕你没面子。”
两人在雨中慢慢走着,青染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与惬意,好像与他走在一起,闭上眼,都可以安心前行。
京城总是有种不近人情的苍凉,但是在雨水的洗刷中,万物浸了水,颜色好像都深了些,整座城也多了些平易近人的大气和古朴。
街头的小茶馆还在营业,小二热情的招呼着客人,徐凛看着青染,问:“先再这儿歇歇脚?”
“没问题呀。”青染笑着。
两人点了壶普通的绿茶,又要了碟云片糕,听着旁桌坐的来自天南海北的人闲聊着八卦,偶尔两人也说一些平日里遇到的乐事,一个下午一眨眼便过了去。
“你知道吗?圣上下令抓捕严世蕃,又打算将严嵩免了职。”
青染手中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溢出几分。
“什么时候的事?”
“来找你之前,刚收到的消息,”徐凛望向她,“圣旨刚下,恐怕传遍京城还得等到明日一早。”
青染愕然,“具体怎么回事?”
“那日扶乩,圣上问天下为何不能大治,蓝道行便在沙盘上写了‘奸臣当道、贤臣不用’八字,圣上又问‘奸臣何人、贤者何人”,蓝道行回说‘奸臣如严嵩、贤者如徐阶’,圣上最后问说为何奸人不遭天谴,蓝道行当真是机变,回了句‘留待皇帝自裁’。”说到此处,徐凛微微扬起嘴角,“而后,圣上对严氏父子的印象便一落千丈,后来邹应龙趁热打铁,写了份只针对严世蕃一人的弹章。”
“道长果真聪明啊……”青染感慨。
“扶乩之日前,严嵩还以为蓝道长是他们的人,便交代了蓝道长要如何回答,岂料仪式开始之时,蓝道长却让‘神仙’说出那样一番话,严嵩气急,既不好当着圣上之面去质问道长为何临时改了说辞,亦无法在圣上面前质疑圣上一直信奉的道教神灵,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样看来,我们当真做成了一件大事啊。”
严世蕃终于被抓,全家大仇得报也就指日可待,青染盯住手中的水杯,许久也未曾说话。
“小染,你怎么了?”
青染咧开嘴角,“觉得好像做梦一般,”她扭过头,“如此,我也算是为抓严世蕃尽了一份力吧?
“那是自然,”徐凛眼里满是笑意,“你可是个大功臣。”
“还有赵大叔……”青染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会这样稳操胜券来个反击。”
“的确如此,所以待事情过后我会告诉爷爷,让朝廷厚待他的家人。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徐凛询问了下青染是否要离开,待青染同意后他方才起身去付了帐。两人并肩走出小茶馆,喧嚣声逐渐远去,留给两人的皆是温馨,青染微微偏过头,“接下来去哪儿?”
“都听你的……”徐凛把伞往青染那边挪了挪,“不过这时辰也不早了,你要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要是还有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
青染想了片刻,“要不……你陪我去买些菜,回到医馆后你先别走,我给你做顿晚饭?”
徐凛静静的看着她,眼里掩不住的笑意。
“怎么这么看着我?”青染忙别过头去看着街边的商铺。
徐凛看着前方,慢慢走着,“只是突然觉得你如此的……贤惠。”
“……”青染脸涨得通红,她狠狠瞪了徐凛一眼,抬脚便快速从伞底下跑了出去,可就在她路过前面一个小胡同口时,突然从胡同里飞驰出一匹快马,青染吓得脸色惨白,几乎都忘了躲闪,只听马儿嘶鸣一声,不知何时她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染瞪着眼睛不停地喘着粗气,她看向身旁紧紧将她搂在怀中的徐凛,不由得愈加愧疚。
“你没事儿吧?”徐凛蹲下身来,紧张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伤到了?匆忙间我也没有考虑太多,你的头有没有磕到方才的台阶?”
青染愣愣的望着她,仍是心有余悸,过了好久她才平复下心情,摇了摇头:“我没事儿的,方才真是……谢谢你。”
“没事就好……”徐凛牵起嘴角,他垂下头紧紧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眼睛睁开。
“那……你也没事吧?”
“嗯,”徐凛将掉落在一旁的油纸伞拾起来撑在两人头顶,他仿佛在嘲弄自己一般勾勾嘴角,“其实那时……我很害怕你醒不过来。所以后来当你醒了,我还是患得患失的,总是仍觉得好像有一件什么事没完成一样,一到这时我就会愣上个片刻,可再转念一想才发现,其实你早就已经醒了,伤势也在逐渐好转。”
“所以方才那一瞬间,我觉得你仿佛还是那个受伤不醒的小染,我很害怕,怕你再出什么事情。”
青染看着他,突然微微垂下头,小声说:“你的……发簪,有些歪了……”
徐凛笑了笑,将伞递到她的手中,凭着感觉,将那发簪扶正。
雨声渐渐小了。
徐凛凝视着青染,轻轻握住青染那只攥住伞柄的手,“小染,也许,我给不了你京城里最昂贵的酒席,做不到让你在走进城门的时候无人阻拦,更没有办法给你多么显赫的身份地位……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后静静的陪在你身旁、为你遮风挡雨,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竭尽所能,帮你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快乐。”

时光仿佛凝滞在了此刻,一瞬间,万籁俱寂。
青染微微仰起头,徐凛的剑眉之下,是那双含着坚毅目光的眼睛。她伸出双臂,轻轻圈住了徐凛的背,“就算……之前我因为某些必要的原因对他再用心,可我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内心强行争取到了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微笑。
“而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发现这块地方存在的意义。”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三月初九那日,连绵数十日的雨终是停了,午后,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洒满京城。
端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青染静静的望着铜镜中,身后的莲心灵巧的替她将头发挽成妇人的发髻。
莲心打开一个做工精致的紫檀木匣,里面是一套金银打造的精美钗环,“我家小姐说,你就要嫁给孙少爷做她的嫂嫂了,这些都是她新叫首饰铺子打的,还请姑娘收下她这份心意。”
“你替我谢谢她。”青染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不过姑娘,小姐还叫我嘱咐你……”莲心微微垂下头,“今日,严大人会到徐府去。”
青染点点头,自严世蕃下狱、严嵩乞休后,以鄢懋卿为首的严党想尽各种办法企图解救严世蕃,而最终朝廷则荒唐的判定严世蕃贪污八百两、发配雷州充军。在此情势下,徐阶则主动向严家示好,不仅承诺严嵩日后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严家,还对严嵩感激涕零,称若无严嵩,则无今日之徐阶。
而这个婚礼,则是徐阶安抚政敌的一个最重要的方式。
“小姐还说,她与严、严四少爷,都不会来……”
手中的耳坠子陡然掉在了地上,青染忙弯腰去捡,一滴眼泪也不经意的落了下去。

花轿路过昔日的沈府时,青染微微掀起轿帘。
前方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凛偏巧也回过头来,二人视线相碰,徐凛唇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
青染怔了片刻,倏地一抹微红浮上了脸颊。
彼时惠风和畅、春光融融,忽的风起,惊起沈府院内一片落英缤纷。
有时,只要那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便会觉得之前哪怕受过再多苦楚,也都是值得的。

青染放下轿帘,大红嫁衣繁复无比,她费力的抬起手,摩挲着脖子上戴着的那枚金项圈。
——爹、娘,我要成亲了,新郎官儿是徐次辅的孙子徐凛,请原谅我这样草率的做了决定,因为若是没有徐次辅,恐怕我这辈子也不曾有机会替你们报仇,娘你曾经告诉我,要知恩图报,所以徐次辅决定的事情,我都愿意去遵从。
——不过,你们也不会为我担心日后我会不幸福,因为我的夫君徐凛,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和旁人不同,只有他,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徐府大门,身旁的喜娘掀开轿帘,扶青染出了轿,一瞬间锣鼓震天。
青染微微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绸布,她弯了弯唇角,因为她知道,绸布的那端,便是她未来的依靠。
她一步步的迈上台阶,又缓缓的走进院中,她生怕因看不清路而摔倒,惹得一身不吉利、也让旁人看笑话,但是徐凛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遇到台阶门槛时,总会轻轻的道一句:“小心……”然后轻轻扯动一下那红绸布。
青染弯起嘴角,瞬时间,暖意充盈了全身。

高堂之上,坐着徐阶和徐老夫人,徐凛给徐阶磕了个头,他温和的笑着,话音一如往常的沉静:“谢谢爷爷多年的养育之恩。”
青染跪在地上,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纵使,她看不到徐阶眼中的意味深长。
起身时,边上站着的达官贵人皆笑意吟吟,目光扫过鄢懋卿时,徐凛微微有些迟疑。
鄢懋卿与严嵩相视一眼,开口笑道:“如今孙少爷年少有为,又娶娇妻,当真是双喜临门呐——”
徐凛略有动容,他浅浅一笑,“谢、鄢大人……”
鄢懋卿看了眼身旁的鄢敬远,对徐凛笑道:“孙少爷与犬子同朝为官,还请孙少爷多多照顾犬子才是——”
“鄢大人过谦了,令郎天纵英才,侄儿是远远不及的。”

徐凛与青染站起身后,面对面站着,青染只觉那凤冠霞帔格外的沉重,夫妻交拜,她拼命的忍住了泪意。
她时常觉得,自己大喜之日不曾有亲人的祝福,或许是此生最大的憾事,但当她听到“夫妻对拜”那喜庆的声音后弯下腰时,只见徐凛轻轻伸出手,为她挡住自两鬓处顺着脸颊垂下的璎珞,那时的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好像、也没那么感伤。

夜色笼上屋檐,屋角上挂了几盏灯笼,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
在众人的簇拥下,二人回到了洞房,青染安坐在床榻上,静静的等待到院中酒席中挨个敬酒的徐凛。
她凝视着手中的大红绸花,之前所经历过的一点一滴,皆涌上心头,漫长的等待好似如弹指一挥间,匆匆而过。
透过红喜帕,似有闪动的光影,只听“嘎吱”一声推门而入的响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在耳边放大,一股浓郁的酒气也弥漫上了鼻尖。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手,亦紧紧的攥住那枚红绸花。
步子仿佛停了下来,青染紧张得直冒冷汗,她想不出什么来打破这片寂静,只好傻傻的找话题问:“你……喝醉了?”
“略是吧。”徐凛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不过,洞房花烛的力气还是有的。”

一瞬间,青染突然感觉灼热的滚烫感从脸颊噌的一下袭上了耳端。
她的心咚咚跳着,她万分庆幸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