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倾一世(战国穿)+番外 作者:松泉(晋江12.7.24完结)





  这一年,他把她领进大学校园,这一年他亲眼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
  
  ……
  “如果弘能去那里,一定答应琴,陪着她,直到她去世。”
  “不能失言阿!”
  ……
  
  




☆、剔成肝儿

  仿佛就在刹那之间,风起云涌,大团大团幽深浓重的黑暗遮蔽了星月,漫天的雨雪就像末世的洪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惊恐地呐喊着:“快走,弘,快走!”而那个温柔的男子只是一如既往地朝她微笑着,眼中溢满点点星芒,慢慢地说道:“如果弘能去那里,一定答应琴,陪她......”雨雪转瞬吞没了他,他倒在了地上.
  她的眼中溢满风雪的迷雾,心中的惊恐绝望比那风雪更甚,不!
  ……
  “醒醒,喂,醒醒!”
  两只手轮流拍打着她的脸颊,甚至一下子把她从床上捞起,她被迫睁开眼睛,眼中残梦未消,惊悸,惶然,无助,还在瑟瑟发抖。
  “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宽大的怀抱拥住她,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语气安慰,无奈。
  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残梦退去,神智一点点回笼。
  眼睛涩痛,身体像经历过一场搏斗一般疲惫不堪,精神有点萎靡。
  她从他怀中退出来,揉了揉额头,有点虚弱地说道:“有点累,滕训,让我睡一下,你先出去吧。”
  “还睡?”滕训炸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知道,已经是下午了,我的大小姐!”
  她微微张开嘴,又合上,眼中浮起淡淡的茫然,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滕训一把提起她放到地上,不由分说地命令道:“快换衣服,陪训去喝酒!”
  她神色疲倦地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坐回塌上,说道:“我不想去。”
  “琴!”
  “叫我子姬,”她说,声音空空茫茫,“以后世上再也没有琴这个人。”说话之间,又歪倒在枕边。
  滕训的眼神几番交错,终于道:“那好,子姬,看在本公子救你一命的份上,抓紧时间起来,陪本公子去喝酒!”
  她充耳不闻地用被子盖住脸。
  “喂!你再不起本公子可要亲自动手了!”
  两手揪住她的衣领作出向外撕扯的姿势,似乎只要一言不合,衣服就会裂成碎片。
  她连忙按住他的手,无力地妥协:“好了,我换,请你回避一下。”
  滕训松开手,看了她一眼,嘱咐:“我就在外面,快点,本公子可不耐久等。”
  她开始慢吞吞地换衣服。
  噩梦般的几个月,她连哭也不会了,像死了一样,滕训带着她从滕国逃出来,进入薛地的那一刻,他抱着她回头看去,茫茫的原野,那已经远去的故土,在夕阳下蒙上几许苍凉。他喃喃说道:“从此以后,真的回不去了。”
  她在他怀中颤了一下,麻木的心终于有了痛感,终于可以流泪,却一发不可收拾。梦中哭泣,变天哭泣,一言不对也会哭泣,滕训由怜惜到无奈再到惊恐,忍耐着陪了她几个晚上后,便丢开她让她自生自灭去了。
  天好的时候也会陪着她四处走走,但还是第一次让她陪着去饮酒。
  走出房门,他正在院子里等她,双手抱臂冷冷地望着远方,看见她,目光一闪,又皱起了眉:“我说你振作一点行不行,天天这副死样子,难看得还能见人吗,嗯?”
  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递到她面前,说道:“你看看,还有一点美人的样子没有,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把我家的黄脸婆偷渡出来呢!”
  子姬瞟了镜子中的人一眼,又看了看他,勉强牵出一丝笑,慢慢道:“新君即位,少姬成了国母,你夫人留在滕国不会有危险,而我却会,无论如何,谢谢你,滕训。给我点时间,我答应过他,好好活下去。”
  说道后来,又低下头,微微侧脸,声音哽咽。
  滕训移开目光,眼神暗了暗,无声地叹息,说道:“那好,上车吧,我们走。”
  这里是薛地,齐王分封给相国田婴的领地,与滕国接壤。田婴的世子田文,即孟尝君喜欢延揽宾客,在薛地大筑馆舍,以招天下之士,凡来投靠者,不问贤愚,不论背景,无不收留。
  倒真是逃亡者的避难所呢,难怪滕训首先想到的就是来这里。
  路上人来人往,一时车马到了酒肆,滕训要了一间空房,一壶酒,几样小菜便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只是那姿态里不免有矫揉造作的成分,子姬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自顾满腹心事地斟了一杯,凭窗望外。
  各色的人物,各色的生活,人潮涌动,言语喧哗。
  浓郁而又温暖的烟火气息,让她胸中泛起一丝暖意。
  縢训叹气:“无情的女人,也不问问人家有什么烦心事。”
  话音刚落,就听隔壁传来男人的捶桌痛呼:“无情无义的小人,也不问问寡人发生了什么伤心事!”
  子姬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喷了出来。
  縢训笑着起身,手执一杯酒拉来隔断的门走了过去,笑问:“心肝儿,有什么伤心事来说给训听听。”
  子姬杯子里面的酒完完全全洒了个干净。
  一时间隔壁推杯换盏,不时传来男人的醉言醉语,放声大笑或失声痛哭,满耳朵里尽是 “僭越”,“畜生”,“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找死”等字眼。话题渐渐地又转移到女人,谈起女人时无不围绕“胸,屁股,床”等转圈,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你根本无法想象醉酒的男人是怎样谈论女人的,如果不是神经强悍,你根本无法顶住如此肆无忌惮评论方式。
  还好是在隔壁。
  子姬慢慢地自斟自饮,眼睛望着窗外,微微眯起眼睛,淡淡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以至于那神情像隔着一层薄雾,显得飘渺遥远,不似人间所有。
  隔壁静了下来,縢训拉开隔间的门。
  子姬静静地回过头来,抬眼看他。
  时间仿佛有一霎那的静止,縢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怦动的声音。
  那么静,那么静,静的仿佛只剩下一缕呼吸,缓缓地在空中扩散。
  她坐在窗口,竹帘半卷,身裹羔裘,手执羽觞,乌黑的头发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几近苍白,反显得沾酒的樱唇愈发红润。
  这些还不是吸引他的最致命处,而是那回眸无声的一望,无情无欲,无波无澜,却狠狠地捏住了他的心脏,痛到深处。
  “你喝了多少酒,隔壁的人被你喝趴下了?”她问。
  他嘿嘿一笑,扶了一下额头,忽然看到矮几上的小菜,眉峰陡起:“你饮了多少,怎么菜一个没动?”
  “等你呀,我吃完了你吃什么?”她说。
  縢训高兴起来,过来拉她:“那我们一块吃吧。”
  他脚步踉跄,不由分说用力一拽,子姬跌在地上,“哎哟”一声,羽觞落地。
  縢训连忙单膝跪地去扶她,离得近了,可以闻到到彼此身上淡淡的酒味,红唇水眸近在咫尺,他心跳的声音愈发明晰,像受了蛊惑一般,慢慢地低下头去。
  子姬先他一步站起身来,他的身体倾在半空,只见她脚步有些跛地走到几案前跪坐,方才叫他:“不吃了吗,已经凉了,再不吃恐怕就冻了。”
  他抹了一把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脸说道:“那就再热一热,天还冷着,又饮了那么多酒,恐怕晚上要难受了。”
  一连迭声地叫小二过来,又让他换了壶热茶。
  热茶暖胃,心中的不适渐淡了些,子姬单手撑腮,转着杯子问道:“刚才隔壁和你喝酒的人是谁呀,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心肝?”
  縢训“噗”的一声,笑喷,好一会才道:“人家的名字就叫剔成肝儿,在这里也算小有名气,你可不能想到别处去。”
  说完,还白了她一眼。
  子姬被雷,头发根根竖起,不知道是因为那令人惊悚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令人惊悚的白眼。
  “来,讲一讲,姐姐最爱听故事了。”魂魄归位,长期以来压抑身心的滞重感仿佛减轻了不少,她难得地透出一丝兴味。
  縢训更难得地没有出言刺她,而是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这位剔成肝儿的来历。
  “说来此君当年也算一个人物,原本是宋国司城,当时的宋国国君宋桓公很是荒淫,他便夺了桓公的君位,取得了周围诸侯国的承认,做了二十七年的宋国国君,后来被他弟弟宋偃发兵取代,他逃到了齐国。”
  难道也是冲孟尝君来的?子姬咂嘴,问:“他的名字怎么回事?”她感兴趣的还是这个。
  “今日朝楚,明日媚齐,魏韩赵一个不落,伏低做小的功夫一流,不然怎么取得别国的承认呢,因此也得了个剔成肝儿的爱称。”
  子姬笑:“小国的生存之道嘛,别那么不厚道。”自己却不厚道地一笑再笑。
  多长时间不见她的笑容了呢,縢训近乎失神地望着那张明媚得颠倒众生的笑颜,想起半年前那个连哭都不会的女子,恍若隔世一般。
  縢训感慨:“谁说不是呢,滕国还不是一样,有时甚至还要媚宋,有哪个会做到像他那样?”
  那个“他”是谁,两人心中像明镜一般,一时间,她的笑容像被风突然卷去,脸上只留下一片空茫茫的痛楚,无遮无拦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縢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连忙转移话题:“剔成肝儿在齐国待了十年,见他那弟弟一点都没有对周围的诸侯国低头的意思,心中还幸灾乐祸,幻想着哪一天那篡位的人会丢掉君位自己再捡起来,谁知人家不但没事,还自立为王了,这一来受的刺激不小,所以难免会借酒浇愁。”
  子姬漫不经心地回道:“称王有什么稀奇,现在称王的人一抓一大把,至于么,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才借酒浇愁?”
  縢训道:“连韩、赵、秦都没有称王,他宋国倒先称王了,这位宋偃国君狂妄得很呐,也就是半年前的事。”传到剔成君的耳朵里恐怕也就是最近了。
  半年前,也是“他”离去的那一年。
  子姬胸中闷痛,失去的谈话的兴致,见热菜端上来,便开始默默吃饭。
  饭毕出门,清冽的空气迎面扑来,子姬深深地吸了口气,人语喧闹声中,方觉得自己还活着。
  縢训亲自执辔驾车,笑道:“听说城郊有梅林的梅花开得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子姬微微点头:“有劳公子。”
  车马刚走出去没有多远,便听见背后呼啸声近,饶是路面还宽,縢训也不禁往旁边让了让,却见那车在他们前面停住。马车上的中年男子回过头来,呵呵笑道:“真的是你呀,腾老弟,带美人去郊游?”
  他的怀中左拥右抱两个女子,浓丽的装扮,妖娆的姿态,不难猜出她们的身份。
  自管仲为相,建立妓院以重收赋税以来,妓院在齐国很是流行。
  縢训不着痕迹地往子姬面前挡了挡,说道:“此乃在下的内子,戴公可不要想差了,戴公这是要去郊游?”
  人来人往的场合,縢训的话语多了几分庄重,自然不好再叫男人心肝。
  子姬悄悄地从后面悄悄地打量那位男子,五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俊朗男子,不过现在,也就是一位邻家大叔罢了。
  剔成君也见到了縢训身后的子姬,醉熏熏的眼神闪了闪,有瞬间的呆滞,縢训见后更是不悦,干脆整个身子把子姬全都挡住,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剔成君道:“原来滕兄弟和夫人外出,唔,我们准备去城郊梅林,要不大家一块去吧?我不日就要回临淄了,滕兄弟的夫人是宋国人?”
  话说得混乱,最后飞来一笔更是让人惊诧,縢训似笑非笑道:“难不成是个美女就是宋国人?我夫人有些不适,我要带她回馆舍。不扰戴公的兴致了,告辞。”
  剔成君的目光又扫子姬一眼,拱了拱手,拥住两位美人,坐车离去。
  縢训对着那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子姬捣他的腰:“谁是你夫人,叫嫂子!”
  縢训瞄她:“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小叔带着嫂子满街溜达?”
  子姬默,过一会才道:“要不叫姐姐?”
  “姐姐弟弟同住一室?”虽然是不同的房间。
  “那叫表妹?”
  縢训彻底鄙视,子姬无语。
  梅林不去了,此时的两个人真的成了满街溜达,又到一家酒肆;二人对饮。
  子姬道:“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公子想过以后没有?”
  縢训看她一眼:“想什么,光我一个人想有用么”
  子姬道:“难道一直这样依附人家孟尝君生活下去?”
  縢训捏着酒杯,心不在焉道:“不然怎样?以前养食客,现在成食客,不就那么回事?何况孟尝君对待门客礼遇多了。”
  淡淡嗤笑了下,眼底掠过自嘲,所以他的门客才纷纷地离他而去投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