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照疏影风临雪+番外 作者:尤阡爱(晋江vip2013-11-08完结)
田铭狠狠按住衣襟,那支玉簪抵着胸口,几欲刺肉穿心,鲜血淋漓,突然不由自主地,往屏风后那条人影望去一眼。
李沅微笑:“说得再直白一点,即使田公子执意娶了二姑娘,日后生意上要是有个闪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田公子还有何依仗能继续照顾老母弱亲?但二姑娘到底是岑家人,自然不会跟着你们一起吃苦受罪。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田公子是聪明人,其中道理自然一点就通。”
衡量利弊,就算给他十条命,也是斗不过岑家的,田铭脸白如纸,十根手指几乎要攥断了,静静低着头,只觉喉头仿佛烧着一把火,干燥涩楚,阵阵生痛,一口气将面前那杯香茗饮尽,却更胜灌肠毒药,从内烧得体无完肤。
许久,他终于答出一句:“好,我知道了……”
他肯知难而退,李沅满意含笑,打开折扇轻轻扇摇,而屏风后那人也从椅上站起,转身离去。
琴声续续,流彻萦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檀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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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到了第五日,过雪也没有等到关于田铭的半点消息,心里好似揣着一个烫滚滚的火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至临近黄昏,终于有丫鬟前来,说是岑倚风请她到书房一趟。
过雪惴惴不安地来到书房,此时岑倚风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中账本。因他良久不说话,过雪壮起胆,明知故问道:“哥哥找我来……”
岑倚风这才抬头,端起粉彩富贵牡丹纹茶盏呷了一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前几天,有位田公子上门提亲。”
过雪睁大眼,故作诧异。
岑倚风忽然迸出句:“你之前见过田铭?”
过雪表情不太自然,吞吞吐吐道:“嗯……上回在珠宝斋……碰到的……”
岑倚风“哦”了声,没再追问,只是道:“他想聘你为妻,你愿不愿意?”
听他开门见山地问自己,过雪一时惊疑不定,私下反复搓着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整顿措辞:“一切听凭哥哥做主。”
“听我做主?”岑倚风缓缓靠向椅背,脸上居然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来,“那你的意思就是愿意了?”
过雪揣测不出他的意思,她当然愿意,但又担心岑倚风疑出自己的用意,可如果说不,万一他真的回绝对方的提亲该怎么办?
她就像被放在火架上的芋头,里面煎热,踌躇半晌,终于肯定地一颔首:“嗯,愿意。”
听她说愿意,岑倚风目光便好似凝固住了,盯着她,半点反应也无。
过雪兀自焦急:“那哥哥当时,是如何答复田公子的?”
岑倚风面容上依旧挂着笑容,装模作样地道:“本来呢,哥哥也是觉得你年纪不小了,早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如今既然有人提亲,哥哥也没有理由回绝,只是可惜……田公子自己却又反悔了。”
过雪如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吐字变得结巴:“什、什么……”
岑倚风左手托腮,笑得好看极了:“今天早上,田铭派家厮过来,说要退回先前的提亲之请。”
这怎么可能?!
过雪难以置信,脑内仿佛飞了无数只蚊蝇嗡嗡作响,半晌都回不过神。
田铭居然退回了先前的提亲之请?
可是当日田铭收到她的玉簪,明明十分欢喜,怎么没过几日,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小脸苍白,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岑倚风笑道:“怎么,你不相信?”
过雪尚未开口,岑倚风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哐当”一声丢到她脚底下,因力道不轻,已经摔成两段。
过雪一瞧,正是她给田铭的那支梅花粉蕊玉簪。
岑倚风唇弧淡勾,笑得似讥似嘲:“这簪子,不是你给他的,如今人家还了回来,你总该相信了吧?”
过雪呼吸急促几下,左思右想,始终不认为田铭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最后一鼓勇气,竟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哥哥……能不能让我跟田公子见上一面。”
岑倚风默不作声,那双极黑的眼眸盯着她,已是深到呈现某种异样:“见面?只怕他人现在,早在返往溪水镇的路上了。”
过雪只觉万念俱灰,原本她想着,如果能跟田铭见上一面,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化为泡影……她想过,这件事岑倚风可能会从中作梗,但就算是真的,她也毫无反抗的能力,除了争取,根本别无他法。
在他针扎般含尽冷嘲的注视下,过雪垂落眼帘,淡淡地讲:“我知道了。”
弯下身,用帕子裹起地上破碎的玉簪,她转身走出书房。
当她离开,岑倚风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江轲一进来,发现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一脸阴沉,呼吸急遽,胸口上下起伏着,分明是愤怒到了极点。
“少主。”江轲不知所措地出声唤道。
“出去——”岑倚风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掼到门前地上,摔个粉碎。
江轲手疾眼快地避开,赶紧退了出去。过后,又陆续听到霹雳哐啷摔东西的响声,他生如此大的怒火,简直是少有的情况,江轲想着二小姐适才还是平平静静地离开,他却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不禁摇了摇头,只能干叹一声。
秋风谁思量2
自打那件事后,岑倚风一连多日不曾照面,听说是近来事务繁忙,即使一起在东仪堂用膳,也是匆匆动过几口就离开了。
不过偶尔三更半夜的,他还是会跑到她床上来,沉睡中的过雪被惊醒,他就像圈羊羔一样,从后将她紧紧锢在臂窝里,不准她乱动,有时会凑近耳畔说些难听的话,过雪只能竭力隐忍,然后他就开始啃咬她的脖颈,大约是累的,连折腾她的功夫也没有,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入睡。
过雪倒希望他能这样一直忙下去,无暇顾及自己,她的日子才能好过点。
“姐姐,怎么精神看着不好呢?”今天她搽了桃花粉,却仍掩不住眼圈下两痕浓重的青影,被岑婴宁有所发觉。
过雪尴尬地举手拂了拂眸角:“可能是最近夜里凉,睡得不安稳吧。”其实归根结底都怪岑倚风,尽管夜里少了那种事,但他睡觉的姿态委实霸道,又喜欢从后搂着人睡,跟要揉进骨头里似的,每每都让过雪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睡眠自然也就不好。
“天气凉,姐姐记得多添几件衣服,千万别病着了。”岑婴宁不无担忧地讲。
过雪心头生暖:“傻丫头,这话该是我嘱咐你才对。”
岑婴宁甜甜微笑:“我现在好多啦,每天晌午,秦妈妈都会陪我在河边走走呢。”
过雪想她最近确实精神不错,覆上那对无骨小手,跟着她一起笑。
“姐姐,是不是等我身子养好了,就可以搬回府上住了?”岑婴宁眨着黑嗔嗔的瞳眸,含满期盼地问。
过雪不自觉与她目光错开,细长的睫毛似花淋雨,孱孱微颤,半晌轻声一应:“嗯……”
岑婴宁唇畔抹笑如露,随后想到什么,命丫鬟拎来一个红木提匣,打开来,是一双全新缎子面的布鞋。岑婴宁解释说:“还有几天便是大哥哥的生辰了,我做了一双新鞋子,姐姐届时替我交给大哥哥吧。”
过雪闻言,不由得呆若木鸡。
岑婴宁迷惑:“姐姐,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大哥哥?”
“我……我……”过雪嘴里跟吞了鸡蛋似的。
下月初便是岑倚风的生辰,而她竟然给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她磕磕巴巴良久,才垂首回答:“我还没有想好……”
岑婴宁捂嘴,表情诧异:“可是不剩几天了,我还当姐姐早准备好了呢。”
过雪叹气,暂且抛下烦愁,去看木匣内那双布鞋,针脚格外精细,一瞧就是用心做的,其实仔细想来,她连岑倚风平日穿多大尺码的鞋子都不清楚。
瞅她对着布鞋发愣,岑婴宁开口道:“是我让秦妈妈到莱绣庄找徐掌柜要来的尺码,也不知道大哥哥喜不喜欢,穿着合不合脚。”
过雪不禁哂笑:“这双鞋子做得这般精巧,若是让你大哥哥见了,保准能讨他欢心。”
岑婴宁闻她夸赞,越发开心,淡淡的光缕透出窗扇,照着二人那极为相似的容貌,当真是一对双生花。
陪婴婴用完晚膳后回府,因着岑倚风生辰的事,过雪心里一个劲犯难,冥思苦想,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尽管岑倚风对生辰的事一向不太看重,但礼物还是要准备的,去年她挑了幅字画送去,岑倚风反应淡淡。可是今年呢?如果绣个荷包香囊,时间上肯定紧了点,况且绣什么样的图案好?过雪抚着额头,好生苦恼。
她斜倚桌沿,一时想入了神,连岑倚风何时进来的也不知道。
室内一灯如豆,将她的身姿勾勒出纤细的边廓,仿佛纸上美人的剪影,被光一映,幻仙而跃,藏在雾里缥缈隐现。
岑倚风默默注视片刻,才张口:“想什么呢?”
声音冷不丁响在耳畔,吓得过雪几乎从绣墩上跳起来,回过首,岑倚风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朦胧里看来,居然格外柔和。
“哥哥……”过雪惊魂未定地深吸口气。
岑倚风一睨眸,看到桌上放置着一个红木提匣,眼生得很,秀如雅月的长眉轻颦:“这是什么?”
婴婴给他的礼物,自然在生辰那日给他才算惊喜,然而此刻被他发现,过雪再想藏明显是来不及了。
她抿唇不语,模样紧张兮兮,直跟做了亏心事一样,岑倚风愈发生疑,伸手就将那红木提匣打开——
看到里面那双缎子面布鞋,岑倚风还当是自己眼花,居然愣了半晌,才给拿出来。
这布鞋做工精细,针脚密匝,鞋底更是一针一线细细纳过去的,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光是握在手里,就觉得轻盈舒软。
想到方才她的出神紧张,欲言又止的模样,岑倚风内心一动,竟生出难以言喻的喜悦,面上却是不显:“不就是双鞋子,干吗还怕被我发现似的。”
“本来是想着哥哥生辰那日……”过雪低着头,小声嗫嚅。
岑倚风一听还她记得自己的生辰,素来沉冷的嗓音更好似被窗外的月色感染,听起来柔情款款的:“既然都做了出来,什么时候给也是一样的。”
过雪不遑开口,又听他道:“这鞋子做的不错。”
想到她挑灯做鞋,还留意过自己的尺码,岑倚风对那双布鞋越看越爱,恨不得现在就要试试。
过雪闻言,总算松口气:“哥哥喜欢就好,婴婴知道后一定很开心呢。”
“婴婴?”岑倚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懂此刻提她作甚。
过雪含笑解释:“今天我去看了五妹,这鞋子是婴婴亲手所制,因念着哥哥生辰就快到了,所以托我带回来,原本是想着在辰宴上再送给哥哥的。”
岑倚风欣长的身形顿时像被冰雪封冻,原地僵立一阵儿,才缓缓“哦”了声。
过雪发现他胸口起伏有些剧烈,连挂在嘴角的笑意也消弭无踪,当下便显得不知所措,半晌,探着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哥哥?”
岑倚风捏住布鞋的手指狠狠攥紧,之后松开,将鞋子丢进红木匣中,转过身,双目赤红地瞪着她。
过雪见他神情不豫,仿佛随时会杀人一样,心里害怕,下意识地倒退两步。
岑倚风一瞧她把自己当成妖魔鬼怪似的退避,脸色更阴沉得可怕,拂袖就往外走去,待到了门口,忽然又回头,过雪轻轻拍抚着心口,倒像巴不得他走一般,那股气更不打一处来,想着为何要走,他凭什么要走!
过雪眼瞅他都走到门口了,却又踅回来,瞧也不瞧自己,坐到床边褪掉衣鞋,便倒床睡下了。
过雪被他这么一搅,生辰礼物的事自然也思索不下去,起身到床畔,掀开被褥,岑倚风面朝内,侧身而卧,背姿看起来十分僵硬。
过雪躺下来,彼此背对着背,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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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睁眼,天便是灰的,就像断瓦颓垣渐渐褪去的灰败颜色,望得久了,眼睛都生出蒙翳。
马车停在一家酒肆门前,店面不大,却颇具名气,丁家三代酿酒,品质闻名韶州,尤其是秘制的绝世佳酿“碧玉沉芳”,每年仅出五坛。
过雪经过一番绞尽脑汁,想到岑倚风酒量不错,如果送上一坛这酒中极品的“碧玉沉芳”,他应该会高兴的。
哪知进入酒肆后,丁掌柜却说今年酿的四坛酒都已卖出,所剩的最后一坛,人家付了定银,只是还未来得及取。
过雪一听,简直愁眉泪眼:“我这是有急用,银钱上我可以再多出一些,这最后一坛酒可不可以卖给我?”
丁掌柜十分为难:“姑娘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讲究的就是守信二字,这坛子酒既已答应了人家,姑娘就是付高出一倍的价钱,我们也是没办法卖的。”
对方摇头拒绝,过雪自知多说无益,呆呆杵在原地,颓然丧气。
下刻丁掌柜瞄向她背后,倏然笑道:“呦,陆公子来了。”因对方是常客,连忙上前相迎,“陆公子今天又是一个人吗,临西那间雅房早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