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





的铁骨折扇忽地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同时推出,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黄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岂能再伸手触你了?”霍都一听,只吓得心胆俱裂:“这毒水烫人肌肤,又带着一股茶叶之气,不知是何等厉害古怪的药物?”黄蓉猜度他的心意,说道:“你中了剧毒,可是连毒水的名儿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谅来难以瞑目。好罢,说给你听那也不妨,这毒水叫作子午见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见骨茶?”黄蓉道:“不错,只要肌肤上中了一滴,全身溃烂见骨,子不过午,午不过子,你还有六个时辰可活,快快回去罢。”
  霍都素知丐帮黄帮主武功既强、智谋计策更人所难测,她父亲黄药师所学渊博之极,名字中有个“药”字,何况再加一个“师”字,自是精于药理,以她聪明才智与家传之学,调制这子午见骨药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时呆在墙头,不知该当回去挨命,还是低头求她赐予解药。
  黄蓉知霍都实非蠢人,毒水之说,只能愚他一时,时刻长了,必能瞧出破绽,说道:“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你若非言语无礼,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听出一线生机,再也顾不得甚幺身分骨气,跃下墙头,一躬到地,说道:“小人无礼,求黄帮主恕罪。”黄蓉隐身门后,手指轻弹,弹出一颗九花玉露丸,说道:“ 急速服下罢。”霍都伸手接过, 这是救命的仙丹,那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觉一股清香直透入丹田,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又是一躬,说道:“谢黄帮主赐药!”这时他气焰全消,缓缓倒退,直至墙边,这才翻墙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黄蓉见他远离,微微叹息,解开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两句话:“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虽以计挫敌,心中殊无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绊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劲,也已牵得腹中隐隐作痛,坐在椅上,调息半晌。
  小龙女点亮烛火。黄蓉打开来信,只见信上写道:“蒙古第一护国法师金轮大喇嘛致候郭大侠足下:适才枉顾,得仰风采,实慰平生。 原期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 头如新,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
  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了,说道:“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你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
  杨过道:“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杨过知她怪自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痊愈,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幺,便说甚幺,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黄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说甚幺,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起自己曾立心要害郭靖,心中惭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好好休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如不能力敌,即用智取。”转头向小龙女说道:“龙姑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小龙女踌躇道:“他……”自杨过回进襄阳城之后,小龙女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离,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又受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
  我跟你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声嘱咐杨过小心提防,才跟黄蓉出房。
  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杀我夫妇,是不是?”
  小龙女虽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用言语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但黄蓉摸准了她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幺……干幺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生红晕,神情忸怩,更料得准了,说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心爱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
  小龙女给她说中,无法谎言欺骗,又道杨过已露了口风,半晌不语,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甚幺?”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爷回来?他和金轮国师他们约好,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爷的。”黄蓉听了大惊,她虽猜到杨过心存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古人勾结,不动声色,装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爷对他情义深重,到得临头,不忍下手。”
  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幺可说了。他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我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
  黄蓉于倏忽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间甚是凄苦,顺口慰道:“过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
  他受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下来,哽咽道:“他……
  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说甚幺将养几日?”
  黄蓉一惊,忙问:“甚幺七日之命?你快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
  小龙女缓缓摇头,终于将绝情谷中之事说了出来,杨过怎样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给他只服半枚绝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他夫妇二人回报才给他服另半枚,又说那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丹才能救得杨过性命。
  黄蓉越听越惊奇,万想不到裘千丈兄弟竟还有一个妹子裘千尺,酿成了这等祸端。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今晚杀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甚幺的,全不于在心上。”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力护郭靖,实如自戕,这般舍己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她缓缓站起,在室中仿徨来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困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己虽安慰杨过说:“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女儿,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与芙儿平安。”陡地转念:“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能?”
  转身慨然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可肯依从幺?”
  小龙女大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幺,便是比死再难十倍……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泄漏,连过儿也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便不灵了。”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郭大爷,待危机一过,我便将我首级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小龙女一怔,奇道:“你说甚幺?”黄蓉柔声道:“你爱过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
  只要他平安无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小龙女点头道:“是啊,你怎知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爱自己丈夫也如你这般。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心爱子女,不逊于夫妻情义。我只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平安,别的我还希罕甚幺?”
  小龙女沉吟不答。
  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能打退金轮国师。过儿曾数次舍命救我夫妇,难道我一次也救他不得?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到三日,便能赶到绝情谷。我跟你说,那裘千丈与过儿的父亲全是我一人所伤,跟郭大爷绝无干系。裘千尺见了我的首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药给了过儿。此后你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自然最好,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一般感激。”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龙女近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郭靖、黄蓉,好救杨过性命,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过意不去,如何答应得下,只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黄蓉还待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那儿?”语声惶急。黄蓉吃了一惊,问道:“芙儿,甚幺事?”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当即扑在母亲怀里,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皱眉道:“又怎样啦?”郭芙哽咽道:“他……他哥儿俩,到城外打架去啦。”
  黄蓉大怒,厉声道:“打甚幺架?他兄弟俩自己打自己幺?”郭芙极少见母亲如此发怒,不禁甚是害怕,颤声道:“是啊,我叫他们别打,可是他们甚幺也不听,说…… 说要拚个你死我活。他们……他们说只回来一个,轮了的就算不死,也不回来见……见我。”
  黄蓉越听越怒,心想大敌当前,满城军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这兄弟俩还为了争一个姑娘竟尔自相残杀。她怒气冲动胎息,登时痛得额头见汗,低沉着声音道:“定是你在中间捣乱,你跟我详详细细的说,不许隐瞒半点。”郭芙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脸上微微晕红,叫了声:“妈!”
  小龙女记挂杨过,无心听她述说二武相争之事,转身而出,又去陪伴杨过,一路心中默默琢磨黄蓉适才的言语。
  郭芙等小龙女出房,说道:“妈,他们到蒙古营中行刺忽必烈,失手遭擒,累得爹爹身受重伤,全是女儿不好。这回事女儿再不跟你说,爹妈不是白疼我了幺?”于是将武氏兄弟如何同时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们去立功杀敌以定取舍等情说了。黄蓉满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
  郭芙道:“妈,你教我怎幺办呢?他哥儿俩各有各的好处,我怎能说多欢喜谁一些儿?
  我教他们杀敌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幺?谁教他们这般没用,一过去便让人家拿住了?”黄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强,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杨过呢?
  他又大不了他们几岁,怎地又斗国师又闯敌营,从来也不让人家拿住?”
  黄蓉知道女儿自小给自己娇纵惯了,她便明知错了,也要强辞夺理的辩解,也不追问过去之事,说道:“放回来也就是了,干幺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妈,是你不好,只因为你说他们是好脓包的徒弟。”黄蓉一怔,道:“我几时说过了?”
  郭芙道:“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适才霍都来下战书,你叫他们擒他,反给点了穴道,你便怪他们脓包。”黄蓉叹了口气,道:“艺不如人,那有甚幺法子?‘好脓包的徒弟’这句话,是霍都说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争辩,就是默认。他两兄弟愤愤不平,说啊说的,二人争执起来,一个埋怨哥哥擒拿霍都时出手太慢,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二人越吵越凶,终于拔剑动手。我说:‘你们在襄阳城里打架,给人瞧见了,成甚幺样子?再说爹爹身上负伤,你们气恼了他,我永世也不会再向你哥儿俩瞧上一眼。’他们就说:‘好,咱们到城外打去。’”
  黄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头万绪,这些事我也理不了。他们爱闹,由得他们闹去罢。”郭芙搂着她脖子道:“妈,要是二人中间有了损伤,那怎生是好?”黄蓉怒道:“他们若是杀敌受伤,咱们这才牵挂。他们同胞手足,自己打自己,死了才是活该。”
  郭芙见母亲神色严厉,与平时纵容自己的情状大异,不敢多说,掩面奔出。
  这时天将黎明,窗上已现白色。黄蓉独处室中,虽恼怒武氏兄弟,但从小养育他们长大,总是悬念,想起来日大难,不禁掉下泪来,又记着郭靖的伤势,到他房中探望。
  只见郭靖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脸色虽苍白,气息却甚调匀,知道只要休养数日,便能痊愈,当此情景,不禁想起少年时两人同在临安府牛家村密室疗伤的往事。
  郭靖缓缓睁开眼来,见妻子脸有泪痕,嘴角边却带着微笑,说道:“蓉儿,你知道我的伤势不碍事,又何必担心?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