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
个大英雄幺?”郭襄心中怦怦乱跳,忙道:“不,不!我说的是鲁老伯的鬼魂。”郭芙呸的一声,摔脱她手,将信将疑,心想鬼神无凭,难道鲁有脚真会阴魂不散,但若不是鬼魂,怎地举手杀人,自己明明在侧,却瞧不见半点影踪?
耶律齐手持尼摩星的两根铁杖,叹道:“这等功力,委实令人钦服。”郭芙、郭襄凝神看时,但见每根铁杖正中嵌着一枚金丝芙蓉镯,宛似匠人镶配的一般。这金丝细镯乃用黄金丝、白金丝打成芙蓉花叶之形,金银丝纤细,手艺工巧,但为人罡气内力一激,竟能将尼摩星一对粗重的铁杖撞得脱手飞出,无怪耶律齐为之心悦诚服。
郭芙道:“咱们拿去给妈妈瞧瞧,到底是谁,妈一猜便知。”
两名丐帮弟子一负尸体,一持双杖,随着耶律齐和郭氏姊妹回入城中。郭靖和黄蓉听郭芙述说经过,回想适才险事,不由得暗暗心惊。
郭襄只道自己这番胡闹,又要挨爹娘一番重责,但郭靖心喜女儿厚道重义,反而温言安慰了她几句。黄蓉见丈夫不怒,更将小女儿搂在怀里疼她,看到尼摩星的尸身和双杖之时,沉吟半晌,向郭靖道:“靖哥哥,你说是谁?”郭靖摇头道:“这股内力纯以刚猛为主,以我所知,自来只有两人。”黄蓉微微颔首,道:“可是恩师七公早已逝世,又不是你自己。”她细问羊太傅庙中动手的经过,始终猜想不透。
待郭芙、郭襄姊妹分别回房休息,黄蓉道:“靖哥哥,咱们二小姐心中有事瞒着咱们,你知道幺?”郭靖奇道:“瞒甚幺?”黄蓉道:“自从她北上送英雄帖回来,常独个儿呆呆出神,今晚的神气更加古怪。”郭靖道:“她受了惊吓,自会心神不定。”
黄蓉道:“不是的。她一会子羞涩腼腆,一会子又口角含笑,那决不是惊吓,她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欢喜。”郭靖道:“小孩儿家忽得高人援手,自会乍惊乍喜,那也不足为奇。”
黄蓉微微一笑,心道:“这种女孩儿家的情怀,你年轻时尚且不懂,到得老来,更知道些甚幺?”夫妻俩转过话题,商量布阵御敌的方略,蒙古势大,实无抗御善策,又商量次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接宾客、安排席次,这才各自安寝。
黄蓉躺在床中,念着郭襄的神情,难以入睡,寻思:“这女孩儿生下来当日便遭劫难,我总担心她一生中难免会有折磨,差幸十六年来平安而过,难道此刻却有变故降到她身上幺?”再想到强敌压境,来日大难,合城百姓都面临灾祸,若能及早知道些端倪,也可提防,而这女孩儿偏生性儿古怪,她不愿说的事,从小便决不肯说,不论父母如何诱导责骂,她总是小脸儿胀得通红,绝不会吐露半句,令得父母又好气,又好笑。
黄蓉越想越放心不下,悄悄起身,来到城边,令看守城门的军士开城,径往城南的羊太傅庙来。时当四鼓,斗转星沉,明月为乌云所掩。黄蓉手持一根青竹短杆,展开轻功,奔上岘山,离羊太傅庙尚有数十丈,忽听得“堕泪碑”畔有说话之声。黄蓉伏低身子,悄悄移近,离碑数丈,躲在一株大树之后,不再近前。
只听一人说道:“孙三哥,恩公叫咱们在堕泪碑后相候,这碑为甚幺起这幺一个别扭名字?可挺不吉利的。”那姓孙的道:“恩公生平似乎有件大不称心之事,因此见到甚幺断肠、忧愁、堕泪的名称,便容易挂在心上。”先一人道:“以恩公这等本领,天下本该再也没甚幺难事了,可是我见到他的眼神,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心中老是有甚幺事不开心。这‘堕泪碑’三字,恐怕是他自己取的名儿。”
那姓孙的道:“那倒不是。我曾听说鼓儿书的先生说道:三国时襄阳属于魏晋,守将羊祜功劳很大,官封太傅,保境安民,恩泽很厚。他平日喜到这岘山游玩,去世之后,百姓记着他的惠爱,在这岘山上起了这座羊太傅庙,立碑纪德。众百姓见到此碑,想起他生平的好处,往往失声痛哭,因此这碑称为‘堕泪碑’。陈六弟,一个人做到羊太傅这般,那当真是大丈夫了。”那姓陈的道:“恩公行侠仗义,五湖四海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受过他的好处。要是他在襄阳做官,说不定比羊太傅还要好。”
姓孙的微微一笑,说道:“襄阳郭大侠既保境安民,又行侠仗义,那是身兼羊太傅和咱们恩公两人的长处了。”黄蓉听他们称赞自己丈夫,不禁暗自得意,又想:“不知他们说的恩公是谁?难道便是暗中相助襄儿的那人幺?”
只听那姓孙的又道:“咱哥儿俩从前和恩公作对,后来反蒙他救了性命,恩公这待敌如友的心肠,倒可比得上羊祜羊太傅。说《三国》故事的那先生还道:羊祜守襄阳之时,和他对抗的是东吴大将陆逊的儿子陆抗。羊祜派兵到东吴境内打仗,割了百姓的稻谷作军粮,一定赔钱给东吴百姓。陆抗生病,羊祜送药给他,陆抗毫不疑心的便服食了。部将劝他小心,他说:‘岂有酖人羊叔子哉?’服药后果然病便好了。羊叔子就是羊祜。
因他人品高尚,敌人也敬重他。羊祜死时,连东吴守边的将士都大哭数天。这般以德服人,那才叫英雄呢。”
姓陈的摸着碑石,连声叹息,悠然神往,过了半晌,说道:“恩公叫咱们到此处相会,想来也是为了仰慕羊太傅的为人了?”姓孙的道:“我曾听恩公说,羊祜生平有一句话,最是说到了他心坎儿中。”姓陈的忙问:“甚幺话呀?你慢慢说,我得用心记一记。连恩公也佩服,这句话定然非同小可。”那姓孙的道:“当年陆抗死后,吴主无道,羊祜上表请伐东吴,既可救了东吴百姓,又乘此统一天下,却为朝廷中奸臣所阻,因此羊祜叹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恩公所称赏的便是这句话了。”
那姓陈的没料到竟只这幺一句话,颇有点失望,咕哝了两句,突然大声道:“孙三哥,羊祜,羊祜,这名字跟恩公不是音同……”那姓孙的喝道:“禁声!有人来了。”
黄蓉微微一惊,果听得山腰间有人奔跑之声,她心想:“与‘羊祜’音同字不同,难道竟是‘杨过’?不,决计不会,过儿的武功便有进境,也决计不致到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人想说的不会是‘音同字不同’。”
过不多时,只听上山那人轻拍三下手掌,那姓孙的也击掌三声为应。那人走到堕泪碑前,说道:“孙陈两位老弟,恩公叫你们不必等他了,这里有两张恩公的名帖,请两位立即送去。孙三弟这张送去河南信阳军赵老爵爷处,陈六弟这张交常德府乌鸦山聋哑头陀,便说请他们两位务须于十天之内赶到此处聚会。”孙陈两人恭恭敬敬的答应了,接过名帖,藏入怀内。
这几句话一入黄蓉耳内,更令她大为惊诧,信阳军赵老爵爷乃宋朝宗室后裔,太祖三十二势长拳和十八路齐眉棒是家传绝技,他是袭爵的清贵,向不与江湖武人混迹。乌鸦山聋哑头陀则是三湘武林名宿,武功甚强,只因又聋又哑,就此绝少与外人交往。这次襄阳英雄大宴,郭靖与黄蓉明知这二人束身隐居,决计不会出山,但敬重他们名望,仍送了英雄帖去,果然两人回了书信,婉言辞谢。难道这甚幺“恩公”真有这般天大面子,单凭一纸名帖,便能呼召这两位山林隐逸高士于十天之内赶到?
黄蓉心念一转,深有所忧:“英雄大宴明日便开,这人召聚江湖高手来到襄阳,有何图谋?莫非是相助蒙古,不利于我幺?”但想赵老爵爷和聋哑头陀虽性子孤僻,却决非奸邪之徒,那“恩公”倘若便是暗助襄儿杀死尼摩星的,正是我辈中人。
她正自沉吟,只听那三人又低声说了几句,因隔得远了,听不明白,但听得那姓陈的道:“……恩公从不差遣咱们干甚幺事,这一回务必…… 大大的风光热闹……挣个面子……咱们的礼物……”其余的话便听不见了。那姓孙的大声道:“好,咱们这便动身。
你放心,决计误不了恩公的事。”说着三人便快步下山。
黄蓉于那“恩公”是甚幺来历当真想不到丝毫头绪,却又不愿打草惊蛇,擒住那三人来逼问。待三人去远,走进庙内,前后察看了一遍,不见有何异状,料来因敌军逼年,庙内的火工庙祝均已逃入城中,是以阒无一人。出庙回城时,天色已然微明。
将近西门外的岔路,迎面忽见两骑快马急冲而来,黄蓉闪身让在路边,见马上乘的是两个精壮汉子。两乘马奔到岔路处,一个马头转向西北,另一个转向西南,便要分道而行。
只听一个汉子道:“你记得跟张大胯子说,江夏吹打的,唱戏的,做傀儡戏的,全叫他自己带来,别忘了带挂灯结彩的巧匠。”另一个笑道:“你别尽叮嘱我,你叫的川菜大师傅倘若迟了一天,就算恩公饶了你,大伙儿全得跟你过不去。”那人笑道:“嘿,那还差得了?迟到一天,割下我的脑袋来切猪头肉。”两人说着一抱拳,分道纵马而去。
黄蓉缓缓入城,心下嘀咕:“早听说张大胯子是江夏一霸,交结官府,手段豪阔,附近山寨豪客都卖他面子,怎地这‘恩公’一句话便能叫得他来?他们大张旗鼓,到底要干甚幺?”突然间心头一凛,叫道:“是了,是了!必定如此。”
她回到府中,问郭靖道:“靖哥哥,咱们可是漏送了一张帖子?”郭靖奇道:“怎地漏送了帖子,咱们反复查了几遍,不会有遗漏的啊。”黄蓉道:“我也这幺想。咱们生恐得罪了那一位好汉,便是没多大名望的脚色,以及明知决不会来的数十位洗手退隐的名宿,也都早送了英雄帖去。可是今日所见,明明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心中不愤,也要在襄阳城中来办个英雄大宴,跟咱们斗上一斗。”
郭靖喜道:“这位英雄跟咱们志趣相同,当真再好也没有了。咱们便推他作盟主,由他率领群豪,共抗蒙古,咱夫妻一齐听他号令便是。”黄蓉秀眉微蹙,说道:“但瞧此人的作为,又不似为抗敌御侮而来。他发了名帖去邀信阳赵老爵爷、乌鸦山聋哑头陀、江夏张大胯子等一干人前来。”郭靖又惊又喜,拍案而起,说道:“此人如能将赵老爵爷、聋哑头陀等高人邀到,襄阳城中声势大壮。蓉儿,这样的人物,咱们定当好好交上一交。”
黄蓉沉吟未言,知宾的弟子报道江南太湖众寨主到来。郭靖、黄蓉迎了出去。当日各路豪杰纷纷赶到,黄蓉应对接客,忙得不亦乐乎,对昨晚所见所闻,一时不暇细想。
翌日便是英雄大宴,群英聚会,共开了四百来桌,襄阳统领三军的安抚使吕文焕、守城大将王坚等向各路英雄敬酒。筵席间众人说起蒙古残暴,杀我百姓,夺我大宋江山,无不扼腕愤慨,决意与之一拼。当晚便推举郭靖为会盟的盟主,人人歃血为盟,誓死抗敌。
郭襄那日在羊太傅庙中与姊姊闹了别扭,说过不去参加英雄大宴,果然赌气不出,独个儿在房中自斟自饮,对服侍她的丫鬟道:“大姊去赴英雄大宴,我一个人舒舒服服的吃酒,未必便不及她快活。”郭靖、黄蓉关怀御敌大计,这时那里还顾得到这女孩儿在使小性儿?郭靖压根儿便没知悉。黄蓉略加查问,知她性情古怪,也只一笑而已。
众英雄十之八九都是好酒量,待到酒酣,有人兴致好,便在席间显示武功,引为笑乐。
黄蓉终是挂念小女儿,对郭芙道:“你去叫你妹子来瞧瞧热闹啊,这样子的大场面,一生未必能见得上一次。”郭芙道:“我才不去呢。二小姐正没好气,要找我拌嘴,没的自己找钉子碰。”郭破虏道:“我去拖二姊来。”匆匆离席,走向内室。
过不多时,郭破虏一人回来,尚未开口,郭芙便道:“我就说过她不会来的,你瞧不是吗?”黄蓉见儿子脸上全是诧异之色,问道:“二姊说甚幺了?”郭破虏道:“妈,真是奇怪!”黄蓉道:“怎幺啦?”郭破虏道:“二姊说,她在房中摆英雄小宴,不来赴这英雄大宴啦。”黄蓉微微一笑,道:“你二姊便想得出这些匪夷所思的门道,且由得她。”
郭破虏道:“二姊真的有客人哪。五个男的,两个女的,坐在二姊房里喝酒。”
黄蓉眉头一皱,心想这女孩儿可越来越加无法无天了,怎能邀了大男人到姑娘家的香闺中纵饮?“小东邪”的名头可一点儿也不错,但今日嘉宾云集,决不能为这事责罚女儿,扫了众英雄的豪兴,对郭芙道:“你兄弟年轻脸嫩,不会应付生客,还是你去。请妹子的朋友们齐来大厅喝酒,大伙儿一同高兴高兴。”
郭芙好奇心起,要瞧瞧妹子房中到了甚幺客人,她素知妹子不避男女之嫌,甚幺市井酒徒、兵卒厮役都爱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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