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新修版)
霍都心想:“你若不用打狗棒法,取你性命又有何难。”当下冷笑道:“这就是了,定须领教尊师的所授高招。”
杨过跟小龙女练得最精纯的乃是剑法,于是向群雄道:“那一位尊长请借柄剑一用。”厅上二千余人之中倒有三百余人佩剑,听杨过如此说,齐声答应,纷纷拔剑。
郝大通和孙不二未曾拜王重阳为师之时,均已心怀忠义,后来受王重阳熏陶,攘夷御侮之心更热。杨过反出全真教,他们自甚感恼怒,但此时见他力抗强敌,为中华争光,登时将门户私见拋在一旁。孙不二武功在全真七子中最弱,王重阳临终时将全真教最锋利的一把宝剑传给了她,俾以利器补武功之不足。她见杨过借剑拒敌,当即纵身抢在头里,双手撗托一柄青光闪闪、寒气森森的宝剑,说道:“你用这柄剑罢!”
杨过见那剑犹如一泓秋水,知是断金切玉的利刃,若用以与霍都交手,定可占得不少便宜,但他一见孙不二身上的道袍,立时想起自己在重阳宫中所受的屈辱,又想起孙婆婆横死在郝大通掌下,白眼一翻,却不接剑,转头从一名丐帮弟子手中取过一柄黑沉沉的生锈铁剑,说道:“就借大哥此剑一用。”竟将孙不二僵在当地,进退不得。她虽出家修道,终究武学之士火性难净,自己好意借剑,这少年竟敢如此无礼,不禁大为恼怒,欲待开口斥责,却又大敌当前,不便另起争端,忍怒退回人丛。也是杨过性子太刚,爱憎强烈,本可乘此良机与全真教修好,这幺一来,双方嫌隙却更深了。
霍都见他不取宝剑,却拿了一把锈得斑斑驳驳的铁剑,心中却多了一层忌惮之意。盖武功练到极高境界,飞花摘叶均可伤人,原已不仗兵刃锐利,心想敌人取了这样一柄钝剑,当真有恃无恐不成?当下张开折扇,挥了两下,欲待开口叫阵。
杨过挺剑指着折扇上朱子柳所写的四字,笑道:“尔乃蛮夷,众人皆知,倒也不用张扬了。”霍都脸上一红,折扇啪的一声,折成根短棒,向他“肩井穴”微点,左掌呼地劈出,势挟劲风,凌厉狠辣。杨过使动铁剑,以“玉女剑法”还招。
当年林朝英石墓苦修,创下玉女心经的武功,此后不再出墓,只传了她的贴身丫鬟,经小龙女再传而至杨过。那丫鬟从不涉足武林。李莫愁虽是小龙女的师姊,却未得师传高深剑法,只以拂尘与掌法、暗器扬威江湖。此时杨过使出古墓派剑法,大厅上各门各派高手毕集,颇多见多识广之士,但除小龙女外,竟没一人见过。
这一派武功的创始人固是女子,接连两代的弟子也都是女人,自不免轻柔有余、威猛不足。小龙女教导杨过的架式,都带着三分袅娜风姿。杨过融会贯通之后,自然而然的除去了女子神态,转为飘逸灵动。古墓派轻功当世无比,此时但见他满厅游走,一招未毕,二招已生。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竟似剑是剑,人是人,两者殊不相干,一套剑法只使得十余招,群雄无不骇然钦服。
霍都的扇上功夫本也算得武林一绝,挥打点刺,也以飘逸轻柔取胜,但此刻遇到天下无双的古墓派绝顶轻功,竟施展不出手脚,加以他扇上给朱子柳写上那四个字,给杨过一番取笑,不愿再行张开,这样一来。扇子中的“挥”字功夫便使不出了。
郭芙与武氏兄弟见杨过的剑法竟如此了得,六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无话可说。旁观众人之中第一欢喜的要算郭靖,他见故人之子忽尔练成这般身手,连自己也瞧不明他的家数,想起自己郭家与杨家的累世交情,不由得悲喜交集。黄蓉斜眼望了丈夫一眼,见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带笑容,知他心意,伸手过去握住了他右手。
霍都眼见不敌,焦躁起来,暗思今日若竟折在这小子手中,自此声名扫地,还说甚幺扬威中原?见杨过长剑斜指,剑尖分花,竟连刺三处,倘若纵跃闪避,登时落了下风,当即张开折扇,挡过了他这三招连刺,一声呼喝,又使出“狂风迅雷功”来反击。他右扇左袖,鼓起一股疾风,袖中隐藏铁掌,口里大声呼喝,以他武林高手的身分,与一个少年过招,竟然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来全力施为,即令得胜,脸上也已无光。但此时他只求不败,那里还顾得这许多?吆喝叫嚷,一招狠似一招。
玉女剑法使的本是无锋钝剑,用这柄绣铁剑倒也适合,杨过剑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闲雅潇洒,翰逸神飞,大有晋人乌衣子弟裙屐风流之态。这套剑法本以韵姿佳妙取胜,衬着对方的大呼狂走,更加显得他雍容徘徊,隽朗都丽。杨过虽一身破衣,但这路剑法使到精妙处,人人眼前斗然一亮,但觉他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佳公子。
可是杨过一求姿式俊雅,剑上威力便不易发扬。霍都豁出了性命不要,愈斗愈狠,杨过渐感吃力。郭靖、黄蓉看出他又将落败,都眉头渐渐皱拢,但见霍都扇底与袖间的风劲越鼓越猛,不由得心中暗叫:“不好!”
忽见杨过铁剑一摆,叫道:“小心!我要放暗器了!”霍都曾用扇中毒钉伤了朱子柳,听他如此说,只道他的铁剑就如自己折扇一般,也藏有暗器,无怪他不用利剑而用绣剑,自己既以此手段行险取胜,想来对方亦能学样,见杨过铁剑对准自己面门指来,忙向右跃开。却见杨过左手剑诀引着铁剑从右侧刺到,那里有甚幺暗器?
霍都知道上当,骂了声:“小畜生!”杨过问道:“小畜生骂谁?”霍都不再回答,催动掌力。杨过左手一扬,叫道:“暗器来了!”霍都忙向右避,对方一剑恰好从右边疾刺而至,急忙缩身摆腰,剑锋从右肋旁掠过,相距不过寸许,这一剑凶险之极,疾刺不中,群雄都叫:“可惜!”蒙古众武士却都暗呼:“惭愧!”
霍都虽死里逃生,也吓得背生冷汗,但见杨过左手又是一扬,叫道:“暗器!”便再也不去理他,自行挥掌迎击,果然对方又是行诈。杨过一剑刺空,纵前扑出,左手第四次提起,大叫:“暗器!”霍都骂道:“小……”第二个字尚未出口,蓦地里眼前金光闪动,这一下相距既近,又是在对方数次行诈之后毫没防备,忙涌身跃起,只觉腿上微微刺痛,已中了几枚极细微的暗器。他想暗器细小,虽中亦无大碍,盛怒之下,扇戳掌劈,要将这狡狯小儿立毙于当场。
杨过知已得手,那里还再和他力拚,只舞剑严守门户,笑吟吟的道:“我三番四次提醒,要放暗器了,要放暗器了,你总不信。可没骗你,是不是?”
霍都正要挥掌击出,突觉腿上一下麻痒,似给一只大蚊叮了一口,忙提气忍住,要待发招,麻痒更加厉害了,心里一惊:“不好,小畜生暗器有毒!”念头只一转,腿上痒得再也无法忍耐,也顾大得大敌当前,拋下扇子,伸手就去搔痒,只这幺一搔,竟似连心中也都痒了起来,不由得大叫摔倒。古墓派玉蜂金针之毒,天下罕见,中了一枚已自难当,何况在激斗之际、血行正速时连中数枚?
蒙古僧人达尔巴大踏步走出,抱起师弟交在师父手中,转身向杨过道:“小孩子,我来和你比武!”金刚杵横扫,疾向杨过腰间打去。
这一杵挥将过来,带着一道金光。金刚杵极为沉重,他一出手,金光便生,可见其膂力之强,手法之快。杨过双脚不动,腰身向后缩了尺许,金刚杵恰好在他腰前掠过。那知达尔巴不等金杵势头转老,手腕使劲,金刚杵的横挥之势斗然间变为直挺,竟向杨过腰间直戳过去。以如此沉重兵刃,使如此刚狠招数,竟能半途急遽转向,人人均出乎意外,杨过也大吃一惊,忙按铁剑在金杵上压落,身子借力飞起。
达尔巴不等他落地,挥杵追击,杨过铁剑又在金杵上一按,二度上跃。达尔巴大喝一声:“往那里逃?”金杵跟着击到。杨过身在半空,不便转折,见情势危急已极,当下行险侥幸,突然伸手抓住杵头,挥剑直削下去。要是他有点苍渔隐那样的力气,敌人非撒手放杵不可。但达尔巴本力强他数倍,用力回夺,急向后退。杨过乘势放开杵头,轻轻巧巧的落下地来。他接连三招被逼在半空,性命直在呼吸之间,这时敌人兵刃虽没夺到,但危局已解,旁观众人都舒了口气。古墓派长于轻功,而剑法但求出招奇速,不求强劲伤敌,这几下正是他所学所练的本门熟技。
达尔巴见他轻功高强,变招迅速,说道:“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他说的是蒙古语,杨过自然一字不懂。他料来这和尚是在骂自己,于是依着他的口音,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同样几句。这几字发音既准,次序又丝毫不乱,在达尔巴听来,正是问他:“小孩子的功夫很不错,是谁教你的啊?”便答道:“我师父是金轮国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杨过半点不肯吃亏,心想:“不管你如何恶毒骂我,我只要全盘奉还,口头上就不会输了。你用番话骂我猪狗畜生,我照式照样也骂你猪狗畜生。”是以用心听他说话,等他一说完,便依样葫芦的用蒙古话说道:“我师父是金轮国师。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该叫我大和尚。”
达尔巴大奇,侧过头左看右瞧,心想你明明是小孩子,怎会是大和尚?你师父又怎会是金轮国师?说道:“我是国师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杨过也道:“我是国师的首代弟子,你是第几代的?”
吐番和蒙古的密教中向来有转世轮回之说,其时达赖与班禅的转世尚未起始,但人死后投胎复生、不昧性灵的说法,早为密教中人人所深信不疑。金轮国师虽是蒙古人,出家后所学的是藏传密宗佛教,在蒙古称为金刚宗,他年轻时收过一个大弟子,这弟子不到二十岁就死了,达尔巴和霍都均未见过,只知有这幺一会事。达尔巴在国师座下排名第二,霍都居三,便是为此。此时达尔巴听了这番言语,只道杨过是大师兄转世,又想他如不是神童带艺投胎,一个少年怎能有如此武功?再说他是中原少年,蒙古话又怎能说得这般纯熟?当下侧头向他凝视片刻,越想越像,突然拋下金刚杵,向杨过低头膜拜,连称:“大师兄,师弟达尔巴参见。”
这一来杨过自然大奇,心想这和尚竟然骂不过我,向我低头服输,见他举动恭敬之极,所说言语自非骂人.必是敬语,倒不必跟着他学了,于是点头微笑,躬身合什,意示接纳,并加还礼。
中原群雄更是诧异之极,除郭靖、黄蓉外,大家不懂蒙古话,不知杨过跟他叽哩咕噜、咭咭咯咯的对答半晌,说了番甚幺言语,竟折服了这神力惊人的番僧。
这中间只金轮国师明白原委,心知这二弟子为人鲁直,上了杨过的当,大声说道:“达尔巴,他不是你大师兄转世,快起来跟他比武。”达尔巴一惊跃起,说道:“师父,我看他定是大师兄,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身手?”国师道:“你大师兄的武功比你强得多,这孩子却不及你。”达尔巴只摇头不信。国师知他性子最直,一时也说不明白,便道:“你如不信,跟他再比试一下就知道了。”
达尔巴对师父的话向来奉若神明,他既说杨过不是大师兄转世,那就多半不是大师兄了。
但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高明武功,又自称是他大师兄,却又难以不信,还是遵从师父吩咐,与他较量几招,试试他的真功夫,瞧是谁胜谁败,那就真伪立判了,于是举手向杨过道:“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
杨过见他站起身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神色间甚是恭谨,料想他是说几句礼貌言语,于是一音不变的照说一遍,达尔巴听来,正是:“好,我就跟你比试一下武功,是真是假,就凭胜败而定。”他听了这几句话,心下又感惊惧,暗想:“师父说我大师兄的武功比我强得多,我定然比他不过的。”
杨过见他脸有惧色,心想:“我再吓他一吓,让他就此退去便是。”说道:“你有五个徒儿,叫作川边五丑,前几天在华山绝顶对我无礼,已让我废去了武功。这几个家伙还活着罢?”他说的是汉语,达尔巴自然不懂,当下由随来的一名武士译了。达尔巴一听之下,更加大惊失色。
川边五丑在洪七公与欧阳锋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全身筋脉俱废,回去话也说不出了。达尔巴察看五人伤势,料想就是师父金轮国师也绝无如此功力,竟能将这五人震得八脉俱废,却又保得他们性命,下手者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殆是神道鬼怪。他又怎想得到洪七公、欧阳锋二人的内力均不在金轮国师之下,二人合力,自是胜了他师父一倍。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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