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说!”萧堇声音突然一厉,把她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是……是……贵人说……她怕小……小公主真是个傻子,想……乘宜妃……妃娘娘不在时……亲自……验……证……”袖珠说着说着扯着衣服哭起来。
殿里众人一时都屏住了气,小公主有些痴傻这件事其实早就在宫里传开了,只是对象是位公主,又有宜妃存心掩着,也不好判断真假,宫里人都只当这事与自己无关但心里都是有些数目的,这事只怕连皇帝自己也知道,却是没有捅破,想来也是觉得公主年纪太小,这种病也并非一时就能够看得出来,就怕是弄错了,白白伤了周围人的心。
萧堇沉默一会儿,王皇后亦不言语。
只有凌月还直直地跪在那里,下巴竟比先前更抬高了一些,眼神平静地有些过分。
萧堇脸色阴沉却并不问她话,转而又点了几个今日在淑挽宫当职的小宫女,她们也都说今天下午只有月贵人来瞧过小公主。
萧堇又对秋儿说,“你把今个下午月贵人来时的情况说一下。”
秋儿支了半个身,喘喘道,“月贵……人来……时,小公主还……醒着……月……贵人让我……去屋外……守着,自己逗了小公……主半天,月……贵人出来后……只说小公主……睡着……了,我进屋见小公主没动……我以为小公……主睡了,可……可后来……”
萧堇听了面色铁青,伸手指着凌月,“她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她并未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
“皇上想问是不是臣妾害死了小公主?”她突然抬头问。
“你——”
“臣妾觉得皇上就是这个意思。”
“你——”
“皇上说是就是吧,反正证据都在皇上面前摆着,臣妾说什么也没用!”凌月是真真的倔脾气,此时憋了许久的脾气,一下便爆了出来。
“你!”他大怒,手指直直地指着她。
王皇后知道她在说气话,连忙站起来一边拉着萧堇一边瞪她,“月贵人,这种意气话可不能乱说!”
“凌月没说意气话,皇上想降臣妾的罪就降吧。”她狠狠道。
“好!”萧堇已怒到极点,他盛怒之下随手把一旁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你既然都承认了!来人!把她拖出去就地正——”“皇上——”
茶杯砸在地上立马碎了,溅起的水洒了面前的一小宫女一脸,而那些碎片却向四周炸了开去。
此时,四周安静得很,却听有人“唉哟——”了一声。
这个意料之外的声音瞬间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萧堇也不禁闻声看了过去。
却见秦燕捂着右手手背,手指间正有血缓缓滴落。
萧堇突然心口一紧,也忘了自己先前正要说什么,几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也不知道躲!”拉开她的手,却看见触目惊心的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伤口其实并不深,但却让她流了不少血。
“这不是被二哥凶得吓傻了——”
萧堇怔了下,凝神看了她一会,突然沉默下来,她却只对他眨了眨眼。
半晌,他深吸了口气,对旁边弘臻说,“把月贵人连同这些人一起押去大理寺。”
弘臻领旨,唤人把底下一干人等押走,后又亲自“请”了凌月出去,她却真是倔,只冷哼一声,挺着胸堂就出去了,萧堇自始至终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萧堇又转向王皇后,“这边就由你打点。”
“臣妾明白。”王皇后应了一声,眼睛却带了几分欣赏地看向秦燕。
他最后才转头看她一眼,脸上也不见了怒色,“这世上谁能把你吓傻了?”
秦燕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可不是二哥嘛——”
十四、锦芙蓉 暮晚霜(八)
这一年的六月注定是最不平静的一个月,六月初才刚迎来久逢回宫的华阳长公主。紧接着在六月末,才出生四个月的皇二女熹贞却突然病亡,此消息一出当即引来举国上下一片愕惋。当今天子只得了一子一女,皇家人丁稀落,现今小公主已亡,便只剩下太子萧延一人。
丧女之痛让宜妃大恸于御前,皇帝大怒,一连惩办了好几个御医。两日后,又传出一品大将军凌慕那入宫还不过一年的三女儿凌月,因在御前犯事被收押至大理寺的消息。此次,凌家一门虽暂未被牵连,但凌家上下早已慌恐不安。凌慕平时处事虽低调圆滑,几个子女却都是死硬脾气,前几日二子凌莫飞才险些在朝堂之上冲撞皇帝,如今小女儿又不知因什么事被押入大理寺。他心知不妙,一连在云霄宫前跪请三日,可皇帝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见他,三天来只不管不问地任他跪着。
京城内外已有流言传出,都说,凌家这次怕是要败了。
大理寺并非刑部大狱,大理寺谳天下奏案,里面关的都是些在审的犯人,比起那整日充斥着撕心裂肺呼喊的刑部大狱,这里可就平静详和了许多。
由远至近,逐渐轻晰的脚步声在她的牢门前停住,她在一阵悉索声中抬起头,见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人。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里?”她站起来,盯着面前的人。
秦燕并未立刻回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向亲自为他开门的狱头道谢,那狱头自然是当不起,连忙弯腰堆托,嘴里吐出几个“当不起”便自觉退了出去。
待那狱头走远,她才回过头来,看着凌月便扬起了嘴角,“月贵人可好?” 她脸上无异,这一声招呼也像是对着久别重逢的朋友说的。
“没想到皇上竟会许你来这种地方。”凌月以为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只沉着一张脸看着地面。
“我这人向来想去哪去哪儿……”她见凌月惊异地抬起脸,环视了四周一圈笑着说,“大理寺却是没来过,我心想来见识见识,于是便来了——”
向她眨了眨眼又道,“顺便也来看看月贵人。”
凌月不可闻地冷哼一声又把脸撇到一边。说是来看她,保不准不是来看她笑话的,她虽被下了狱,但如今还是皇帝的妃子,今日落了难,说不定明日便可回宫,她是皇帝身边的人,只为着这个,大理寺的人不会待她不好。只是她如今去了华服,着的是一色的青衣,人又不细梳妆,但吃得不差,几日下来,只见清秀却未见削瘦。
凌月偷瞄她一眼。她即没有皇帝的手谕,怎么敢来这里?
她心里正犯嘀咕,却听到秦燕在对面说,“月贵人还没告诉我在这里过的好是不好?”
“凌月很好,劳烦长公主挂心了。”她纳闷。
秦燕笑着点点头,“我看月贵人精神也是不错,唉……”突又叹了口气,“只苦了凌大人——”
凌月心上一紧,“我爹怎么了?!”
“凌大人在云霄宫已跪了三日,只怕他一把年纪——”秦燕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突然她面色一淡,眼睛只盯着她,“月贵人可是想一辈子呆在这里?”
又笑,“只可惜大理寺一向只司奏案,不司刑罚,月贵人若是想在牢里呆着,去那里呆着便好,只可怜了你们凌氏一门——”
她说到这里,只听面前“嗵”地一声轻响,那头凌月已直直跪在地上。只见她呆呆地忤在那儿,眼中各种神色一一闪过,最终她双手在身体两侧握起拳,慢慢向前拜了下去,“请长公主救我凌家一门性命。”她闭着眼,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头顶上那人没有说话,只一味地看着她伏下的背脊,很久之后方开口,“月贵人现在想通了吗?”
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加杂,凌月不回话,只把头压得更低。
她突叹一口气,“我来并不想逼你求我——”
凌月缓缓抬头,见她说,“我只为月贵人回我一句实话——”
凌月怔怔地看着她,秦燕道,“小公主的事是不是月贵人所为?”
秦燕微抬起下巴,一双明目浅浅地望着她。
凌月被她望得有些发呆,但嘴上却毫不迟疑地答到,“决不是。”
秦燕嘴角一扬,笑得云淡风轻,“好,那凌氏一门的性命我便为你留下了。”
她到云霄宫时,远远望见宫外跪着的凌慕,他旁边站着三五个人,都着着官服,看那样子都是来劝他的。
她走过去,众人都是一惊,忙给她行礼,秦燕见凌慕跪得那般吃力,早早抬手免了去,自个儿直直走了进去。
刚进去,便见萧翊从迎面走过来,两人见面都是一顿。
可两人只对了一眼,就匆匆擦肩而过,面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萧翊走到门口,众人还未开口,他已提前摇了摇头。
秦燕身面响起一阵长长地叹息。她并不回头,只直直跨过殿门朝里走。
安顺已上前一步,“长公主,皇上说不想见任——”
她手一抬,步子并未减下来,“不用通报,就说你没看到我。”
安顺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已看不见她的影子。
萧翊在宫门前回首,只瞧见一袂裙角,鬼斧式地伸了伸手,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抓不住。
二日后,皇帝下旨从宽月贵人一事,凌月回宫后当晚即被送入明月宫看押,明月宫如今虽已然成为冷宫,但凌府上下自此却终于是松了口气。
“姑姑,你当日和父皇说了什么?”萧延与秦燕正在园子里走着,萧延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问道。
“能说什么,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她抬抬眉笑道。
萧延不明白,搭着脑袋看她。
她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小脑袋,“延儿要记住,为人之仁,分面善和心善两种,那面善心恶之人不可学,而那面恶心善之人亦可为友。”
萧延听得迷糊,她只好又拍拍他的脑袋,“长大了再学好了。”她无奈。
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到了明月宫,她一抬头,便见宜妃刚从明月宫内走出来。
纪如昔见她也是一怔,“长公主。”
萧延自给宜妃拖了礼。
“宜妃娘娘来找月贵人叙旧?”秦燕一笑。
纪如昔的手指拂过眉间,似有些许惆怅,“我怕妹妹一人在宫里寂莫——”
“秋儿的伤势怎样了?”她瞅了眼纪如昔身边的小宫女,是个陌生面孔。
纪如昔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到秋儿,只道,“秋儿仍在淑挽宫内——”她说着面上露出几丝不忍,“皇上当初还想治她的罪,可秋儿必竟跟了我那么些年,总要念些旧情。”
“娘娘心善——”她顿了顿,“可这皇宫不比外面,我总觉着要比那江湖还凶险些——”
说完看她一眼,纪如昔面上淡淡的,面色却苍白无力。
她又笑,回过头拉着萧延走开来,“所以,像娘娘这般好心肠的人更要多加小心,当心这吃人的皇宫——”
说完,她已带着萧延走过拐角,看不见人,却还听见她渐远的笑声。
而纪如昔却冷冷地看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双手不自觉得握了握紧。
十五、佳期梦 鹊桥归(一)
京城夜市今日格外热闹,朱雀大道沿路两旁被一字排开的红灯笼装点得魁丽非常,原本宽敞的大道几乎被人群和小贩全部占满,人潮汹涌,车马都无法通行其间。
此时,一品居内也是热闹非凡,但仅限于一楼茶座。二楼雅座自是没有下面这般热闹,也不知这一品居的老板是何等心细之人,竟然想到在二楼楼口设上一扇门,即有这扇门隔着,楼下的喧嚣便少有传上楼的,再加上二楼雅座都是独间,算上走廊,除非开着窗,在雅间里断然是听不到楼下的喧哗。当然,能上二楼来的都不会是些泛泛之辈,若不是一方富贾便一定是当今三品以上的大官,没些身份地位一般是上不来的,但光有钱和名气也不一定能上来,这最终还得凭老板的一句话,说起这一品居的老板,脾气古怪且不说,甚至都未曾在人前露过脸面,听说要是入得了他法眼的即便是那街上乞丐也可以堂而皇之得在一品居内白吃白喝,可若是他看不上眼的,怕是那天皇老子要拆他的店也休想进门一步,如此看来,这位神秘的老板也算是位性情中人。
留香阁内安静异常,桌上摆着各色小菜却无人动过,席上有两人,各靠窗坐一边,都是无话,默默地喝着酒。
若不是此刻窗外的喧嚣毫无吝啬地涌进来,留香阁内只怕已“冻”出霜来。
终于,着褐色衣服的那人放下了手中的酒,身体向椅背忽地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抚着额,好看的桃花细细地眯起来,衬着他一张略带柔气的脸。
“有没有搞错,那只臭燕子怎么就成了你妹妹?”
对面的白衣人显然不想理他,连看他一眼的功夫也没有,只倚着窗看大道上嬉闹的人群,手中的酒杯在他指间轻转,流光中他的眼眸映出万人影象,目光随着人流飘渺渐远,而他的心也似乎跟着人流去了别处。
“那丫头何得何能,就她那德性,我看她连当公主丫鬟的天赋也没有,还当公主呢!做她的春秋大梦!”褐衣人呸了两声,骂完还不忘看对面的人一眼。
“穆飞。”果然,对面的人收回了放在窗外的心思,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的皱起来。
“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她的不是——”穆飞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