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还好……
秦燕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脑下的软枕,嘴里喃着什么,听不清,似乎是在说梦话。
黑如丝的发披在肩头,些许搭在脸旁,脸微微的红,嘴边有笑,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俞瑶轻摇头,这样的女子……
恐怕在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如此。
秦燕醒时已至晌午,半睁了眼,又立马闭上,转了个身,赖在床上,还想睡个回笼觉。
“姑娘睡得可好?”俞瑶的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原本以为是在做梦,但半晌后,她还是颇为自觉得直起了身子。
“唔,这床够宽敞,忱被又软,我睡得舒服极了。”打了个大大的懒腰,如同猫在拱背疏骨,好一个畅快淋漓。
“瑶儿,你怎么在这儿?颜竹和朝玉呢?”奇怪地问。
“她们自然是在素夕阁。”
“咦?哦!我在玉狐狸这里,看我都忘了……”轻拍脑门,平日她是嘴尖嘴利,反应够快,可她这人最贪睡,没睡醒时反应就特别差,除非是没睡着,不然基本上,在醒来的10秒之内她还是会处于假寐状态,连个东西都分不清。
昨天,原来自己就那么睡着了。
她轻笑着摇头。她是想起了从前,他们还在竹馆的时候。
在竹馆时,她与玉狐狸彻夜长淡,男女共室一夜是常有的事,师傅那时健在,看得明白,也从不去管束他们。
但这样的事看在俞瑶这些不知情的人眼里,就似乎变了色。秦燕心里自然明白,只是她不愿多为这些事烦心。别人怎么想就随他们想去,自己定是清如水,明如镜一样地活着。而那些个女子礼应在意注重的,她便是这般地不在乎,不看重,也幸亏了她生来无父无母,也没有人会管教她这些。
师傅教授于她的远比这些重要,练就的是人的心,而非这些表面的东西。
她下床,身上的衣服并未脱下过,所以也省了穿衣的麻烦。俞瑶早备了清水,等她草草地梳洗完,正想走时,俞瑶却在身后拉住了她。
“姑娘是想就这么走出去?”她问得很奇怪,一时间秦瑶还以为自己被鬼怪附了身,见不得光。
“当然是走出去,难道还爬着出去不成?”她反问。
“姑娘误会了,瑶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姑娘这样从王爷的房间出去,如果被人瞧见了,恐怕有损姑娘的清誉……”
秦燕突然恍悟,这才想起这里并不是竹馆,房子再大也只有他们师徒三个。静宣王的府上可是人口众多,那么多双的眼睛看着,盯着,所以,俞瑶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秦燕一向不在意这些,如若是换了平常,她一定依旧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去,要看就看吧,清者自清,想绞舌的尽管去绞,怕了这些,她就不是那个秦燕了。
但今天,秦燕只是欣然一笑,留下了步子。
她突然转身,眯眼把脸探到俞瑶跟前,俞瑶反倒是一惊,却也没有退开的意思。秦燕将眼眯得更深,嘴跟着努了努,像是在笑。
“听说瑶儿你自小便在这王府了,跟着那狐狸几年了?少说也有六、七年了吧?”收回脑袋向她身后走。
“到今年,正好有六年。”并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也跟着转身答她。
可虽说她呆在萧翊身边已有六年,但在这之前,因为萧翊并不住在自己的王府内,所以,就算是俞瑶也只在他每年回来的那三个月里见得到他。
“哦,那也难为你那么为他着想。”
俞瑶不明白地看着她。
“想来你不让我从正门出去并不全是为了保全我的清誉吧……”走到窗边,用手轻扶着窗,又对她眨眨眼,“更多的是为了你家王爷,我说的对吗?”
俞瑶一愣,竟一时答不上来。
她却继续说,“堂堂静宣王,屋里怎么可以不明不白地藏着一个女人——他的清誉,你自当是要围护到底的。”
“真是难为了你为他想得这么周全……”
“俞瑶只是尽自己的本份。”终于吐出一句话来。
秦燕却只是低笑,轻巧地攀上窗,“你是如此地在乎他的清誉……但——”
“他是不是也同样在乎呢?”窗上的那人抬眉一笑,眼波留转间,那紫衣美人如同只身下凡的灵猫嘲笑着人世的愚昧。清骄的灵猫,轻身缓步,步步优雅,你及不上它万分之一,却心甘情愿地匍匐于它。
像中了邪魅。
最终,那紫影只是轻轻一闪,便在你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俞瑶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窗,眉目渐渐地变得深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衣袂飘 心儿摇







领路女子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移,像扑闪的蝶,一下一下。
夏无渊跟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走。
这位年轻的剑客彼时已在江湖初露锋芒,虽算不上名振四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是这一辈年轻剑客中的佼佼者。他并不俊朗,却还有分明的眼眉,挺直的身板,身边倾慕他的女子并不算少。
他是师傅的爱徒,性格直爽,绝不是拘于形式的人,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以往。
他望着前面女子倩丽的身影,脚下的步子一刻不停地跟着,此时,这个黄衣女子的周身似乎都镶了金边,刺得他眨不开眼,却又如同梦魇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怎么都移不开。
“公子,请在此稍等。”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
夏无渊脚下猛地一顿,正对上女子的明眸,竟看得呆住。
见他失态,那女子却不在意,对他低眉扼首,转身离开。
夏无渊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院落的门前,随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为了取回碧灵珠。
他又想起那个紫衣女子,那个打伤了师傅,夺走碧灵珠,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恶女”,一想到这个女人,夏无渊忍不住握紧腰间的滴水无痕。
为了夺回碧灵珠并抓住这个女人,他和师兄弟追了她几个月,然而却不知这女人到底哪来的本事,几个月下来,竟未让他们碰到分毫。
他们追不上她,她就故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还记得那一日,那女人坐在高树上打着哈欠,懒懒地对树底下的他说,“你就是那个夏无渊吗?”“呵呵,也不过如此嘛。”“那柄滴水无痕剑又窄又薄,女子用来也显得太柔气,你这么个大男人怎么用得惯?”“想要回碧灵珠,那就先追上我再说。”
一副意犹未尽,还未玩够的样子。让人气恼到极致,可偏偏她的轻功又好得要命,就像只燕子飞得快如风;哪里让人追得上。
夏无渊是恨不得一剑劈了她,从此世上又少一个祸害。
可那女人又说,“祸害?如果我算得上祸害,那你们碧龙堂里的那些弟子便是祸害中的祸害。”
偏偏她又笑得如花如蝶,印着一张如玉般的脸,还有一颗妖精般的心。
为什么师傅只下令夺回碧灵珠,还吩咐他们绝不可以伤她,到了京城更是让他们原地待命,不可轻举妄动。
为什么!为什么!这女人到底是哪来的本事,竟可以让师傅容忍到这个地步?!
玄千机的徒弟罢了,如若是那个玄千机还活着,师傅自当是要礼让三分的。可那个玄千机不也已经死了吗?师傅到底在顾及什么?
玄千机的徒弟,就她!也配!只是个蛮盗而已!
那个被称为神算千机的玄千机是江湖的传奇,为什么会收了那么一个徒弟?
听闻玄千机本是乱世中的孤儿,生来便极其聪慧,少年时偶遇了几位江湖奇士,学了一身超乎常人的武功,之后他成为一位游侠,游历四方。玄千机心智极密沉浮极深,却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在乱世中救人无数,也造就了不少传奇,他的名字一时在江湖中雀起,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人们敬他服他,他也就此风华而过了三十年。然而,此人身边似乎总缠绕着传奇,知命之年,他遇到了当时还是齐南侯的先帝,只一面之缘他便断定先帝有帝王之相,将来定会一统江河,救万民于水火,当时先帝正有此意图,便恳请千机助其平复乱世,千机欣然而应。此后,玄千机便为先帝军师跟随先帝左右征战南北四方,他善于布阵,谋略深远;为人果敢,所献之计从未有过败数,他被誉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神算千机”的名号也由此而得,仅仅六年时间,他便助先帝打下了这天下,然而,却又在天下一统之时推辞了先帝的种种赏赐,就此世隐于江湖。
玄千机是个要求极高的人,能成为他徒弟的必是资质极高天生奇材;曾有多少人想派于他门下都被他俨然拒绝,加为他的要求太为苛刻,本以为现世中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人会被他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个奇人终究还是收了两个徒弟。
听说那个女人是在大雪天里被捡到的孤孩,玄千机收她为徒应该纯属偶然,看来只是那女人运气好而已。
而另一个——
便是这浩大王府的主人——静宣王萧翊。
一个不输于其师年仅二十一岁,却已名震天下的奇才。
他的心智才慧让神算千机都赞叹不已。是七岁便以一盘棋局让机关算尽的玄千机输得心服口服的神童。
当年,玄千机受先帝之邀前往京城拜访故人,但其意却在于让他收一位皇子为徒,玄千机知其意,却也并不存心刁难,只道如若皇子中能有人下棋赢得了他,他便收其为徒,绝不反悔。但玄千机棋艺精湛世间少有人能敌,要赢他何其容易。
先帝有七子,萧翊最小,当时才七岁,从小聪慧无比,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
前六个皇子先后败下阵来,其中也包括当今天子武元帝萧堇。
先皇甚为失望,本以为萧翊年纪太小棋艺还及不过几位哥哥;却不想最后倒是这七岁的孩童赢了玄千机。
萧翊当时虽只有七岁,但因为自小生长在帝王之家,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仪表更是超出常人。
玄千机见他年纪小便礼让他先出,却不想萧翊镇定自若道,“先生这样便已经输了。”
说罢,随以一子放于其将之前,将军。
众人愕然,唯独玄千机暗自浅笑。
萧翊接着说,“先生原本便不想考我们棋艺,先生想考的只是我们的才智。”
说罢他缓缓起身,“下棋便如杀敌,要智取敌人的咽喉,一击致命,才是上上策。先生却把先机留给敌人,此等妇人之仁,若是在战场上先生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向玄千机行一礼,“如此,要赢先生何其不易?”
玄千机听后按着他的脑袋大笑,自认输给了这七岁的孩童,并对先帝道;“如若我今日不收七皇子为徒,它日千机定会后悔万分。生得此子是陛下之福,将来亦是天下之幸。”
从此,萧翊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人人都道七皇子萧翊才智无双,即是那天下第一聪明人玄千机它日也未必能及。
光阴茬苒,如今千机已去,萧翊也已是皇命在身的亲王,皇上身边的第一辅臣,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出其左右,难怪那女人要躲到这来。
难道师傅是在顾及萧翊吗?可听说萧翊并不太过问江湖中事,而且再如何他也是后生晚辈,师傅也不用看他脸色。
夏无渊咬咬牙,不甘如泉水般翻流,他倒要看看这个静宣王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会吃人不吐骨头。与他一般大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时,黄衣女子已从里面缓缓步出,谦礼道,“公子,我家王爷有请。”
“多谢姑娘。”夏无渊道谢,她一怔,只是浅浅地扯了扯嘴角,点头领他进去。















六、萧公子 智天下







夏无渊跟着那女子穿过曲折的回廊;回廊两侧是满目青竹。听说静宣王特别喜爱竹,竹子在静宣王府随处可见,如同一种象征。
想来这座别院应是静宣王的居所,下人比前院要少许多,也清静许多。
静宣王府并不雍容华贵,普普通通的庭台楼阁,却让人离不开眼,讲究的只是布局,格外的精准,恰到好处,容不得半点马虎,竹是这里唯一的点缀,显得这里如此闲适轻幽,素雅清静,仿若隔世。
静宣王是位很特别的皇族亲贵,听闻从不留恋烟花之地,也不敛富贪杯好大喜功,他并不常露人眼前,却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当今天子最得利的左膀右臂,他的才智名满天下,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又是当朝不出其二的美男子。多少女子爱慕于他,他却始终未娶妻妾,不近女色使得流言四起,他不管不顾,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只管守着自己的这一片天地便是了。
到底是个怎样出奇的人物呢?
纵使举剑杀人夏无渊也不曾紧张过半分,而如今,走在这庭院内,空气如此舒爽,他握紧的双手却不自觉得沁出汗来。
“公子,请——”女子在花园门前驻足。
她领他进去,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了眼前绝美的景色。
桃花粉嫩,那色彩如同女子羞涩的红晕,他所在之处,桃花大株开在面前,那红布满整座院落,俏丽魁艳于世,芬芳逼人魂魄。
艳阳春红夺人心魂,夏无渊竟一时呆立在当场。
静宣王不是独爱竹吗?王府别处种得最多的是竹,但为什么唯独在这里种了那么多桃花,那么多,不是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