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艳阳春红夺人心魂,夏无渊竟一时呆立在当场。
静宣王不是独爱竹吗?王府别处种得最多的是竹,但为什么唯独在这里种了那么多桃花,那么多,不是偏爱桃花为什么要种那么多?
他出神了许久,等他回过神,找着那女子的身影,见她已至不远处的一间雅亭内。他便急急地跟上去。
上前才发现她的身边原来还站着一位白衣公子。
那人以白玉冠束发,身姿英挺。他转身之间,夏无渊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那是一张美得震人心魄的脸,那般漂亮的脸,却是一张男人的脸,不会过分忧柔,也并非棱角分明,俊美得如同天人,那人脸上的笑淡定自若,浑身透着一股仿若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舒雅之气。
那样俊雅淡定的公子,却给人以难以泯灭的存在感。
白衣公子放下手中的画笔,拿起桌上的画自顾自地打量了一番。
“王爷,还是送去给秦姑娘吗?”黄衣女子在一旁询问。
他却微皱了眉,“不用,这幅画得不好,燕儿挑剔得很,一定不会喜欢,等我画幅好的再给她送去,至于这一幅……瑶儿,你随意处置吧。”
俞瑶接过画,见他又要执笔,在旁提醒他,“王爷,夏公子到了。”
萧翊放下笔,转身看见夏无渊正跪在亭外。
“碧龙堂夏无渊见过静宣王。”夏无渊低着头,之前师傅再三叮嘱,对着静宣王萧翊定要礼让三分,万事不能操之过急。说得反倒像他们是偷了东西的人,静宣王果真是那么厉害的人物吗?可在他眼前的明明只是一个轻雅淡然的文弱公子。
“哦,碧龙堂第一高手封血剑夏无渊,溪老头竟派了你来。”萧翊负手站着,淡淡然道。
“你师傅的伤势如何?”转而又问。
“王爷请放心,师傅的伤势已无大碍,大夫说加以时日便会痊愈。”嘴上那么说,但夏无渊心里早已狠得咬牙切齿。当日,那女人为夺碧灵珠竟打伤了师傅,而她自己却只是手臂受了点轻伤。现在,他倒假腥腥的问起师傅的伤势!
“我已让穆飞去了江陵,你师傅的伤自然不用太操心。”
穆飞!那个据说连死人都能医活的神医穆飞!这个萧翊果真那么有本事请得动他!?
“多谢王爷。”
“不必。这次是燕儿做得太过分,她自小被师傅和我宠惯了,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时贪涂玩乐,没想到这次却伤了人……”萧翊轻叹,轻雅依然,嘴上虽是抱歉,但那眼神分明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夏无渊低着头,自然是看不见。
“王爷,秦姑娘的事师傅已不想再追究,无渊及众师弟自然也不会,只是,秦姑娘之前偷拿了本堂的碧灵珠,还望王爷能让秦姑娘将碧灵珠归还。”夏无渊已按耐不住,显然他并不想再与萧翊这么客道下去。他只想快点拿回碧灵珠罢了,说那么多费话做什么,他恨那女人入骨,要不是顾及眼前这人的身份,事先师傅也有再三叮嘱过,不然,此刻他早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把东西交出来。
“那是自然。”萧翊并不在意,慢慢走上前,从袖管中掏出一样东西。
“碧灵珠,东海之宝也,其碧似藻,透如镜,触若冰,夜天明。用武之人持有可助功力大增,常人用之可强生健体。确实是好东西。”萧翊边说边伸手把掌心摊开,一颗碧绿的珠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夏无渊欲要伸手,萧翊的手掌却又握上。
“但是,如果没有记错,碧灵珠乃皇家御用之物,除了用来照明护体之外,多用来陪葬,这东西世上虽然少有,但各朝皇陵之中倒多的是——”他缓缓道出,脸上平静依然。面前的夏无渊却有如泰山压顶,心中闷得透不出一口气来。
“听说那溪老头年轻时曾是个盗墓的小贼,手上的宝贝藏有不少,这碧灵珠——自是不足为其的——”说罢,他的手掌略微一收紧,再推掌,细碎如沙的绿色粉末便如清水般从他指间泻下。
“你!”碧灵珠的细末在夏无渊眼前散落殆尽,他几乎要暴怒,这个人,到底在干什么!脚上用力,握紧腰间的剑——
可是,他却动不了!
萧翊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他的肩上,负于他肩上的力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可就是这份微薄的力道竟使半跪于地的他完全失去了起身的力道。
这个人的内力——
夏无渊额头沁出大量的汗,脸也涨得通红,他说不出话,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手仍旧按在剑上。
“滴水无痕轻细如杨柳,折了那样的剑,我会觉得无趣。”夏无渊瞪大眼抬首看他,他也低首看他,那张俊美的脸依然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突然,全身的肌肉一松,力量似又恢复过来,可夏无渊却差点载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大量的汗水从脸脖处滚落,大片大片地滴在干透的地上,化为黑圆的点。
“瑶儿。”俞瑶上前,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萧翊。
萧翊举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他手里的依然是一颗珠子,比碧灵珠稍大,却是白玉色的,玉珠内似有乳白色浊云翻滚,竟让人觉得它是活的。
“白佛玉珠,虽然不能让人功力尽增,但却是比碧灵珠更让人垂涎的宝贝,可以让活人百毒不侵,让死人尸骨不化。在这世上仅有的两颗,一颗在万法寺,一颗就在我的手上——”
他俯身,将珠子放在他身侧的地上,“你师傅是个喜欢宝贝的人,白佛玉珠他定会欢喜,也算是我的赔礼——”
说罢,他转身,回到雅亭内复又执起笔作画,“瑶儿,送夏少侠出去。”
夏无渊的背脊僵直,喉间是干涸的热,汗水多到染湿了额间的发,他几乎麻木地抓起地上的珠子,直到俞瑶领他出去他都始终未曾再抬头看那文弱公子。
已无心再看周边的美景一眼,直到走出那座庭院,才回头望一眼,雅亭内的纤弱公子,白色的衣,俊美宁静的面容,如此出尘仿如天人的一个人却——
却是如此的可怕——
可怕到让人不法自抑地颤抖。
七、花间语 乐四方
夏无渊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漫天花海中,虚虚实实,再看不见。
“呵呵……”银铃般,女子的笑声,透着一股灵气随风而来。
亭中的那人却只当没听见,仍旧执笔作画,每一笔都极其用心,每一划都极其谨慎。
“夏无渊在江湖上也并非泛泛之辈,怎么今天就被你吓成了这个样子?”轻点足,秦燕稳稳地站在他身侧,呵呵地笑起来。
“我可没吓他,是他自己经不住罢了。”萧翊不曾抬眉,淡淡地答她。
“呵呵,你以为个个都像你那么有本事?说来也是,要比定力谁能比得过你这只狐狸,也不明白当年师傅为什么要让你去万法寺跟着那个济空和尚学禅。不光是定力,还有这伪善的本事,明明是个处处机关算尽的人,表面上却还要装得风姿绰越,镇定自若。别人都说你是惊为天人,名满天下的奇才,只有我知道你其实只是只‘百炼成精’的臭狐狸。”
他听了只轻笑。倒想起当年去万法寺,这丫头还以为他要去当和尚,死活拽着他不放,还为此和师傅大吵了一架,当时她多大,十三岁吧,那样子真是可爱得很。
“在笑什么?”觉得古怪,把脸凑过去问他。
“笑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帮你把这烂摊子揽下来,到头来却为自己讨了一身嫌。”
“怎么那么小气。”她撇了脸,在一边冷哼。
他摇头,笔尖轻点,朵朵红晕赫然入目。秦燕好奇地同他一起低头俯看。
“玉狐狸,你当真要把白佛玉珠送给他们?”
“送都送了,还有什么真的假的。”
“可那是你父王给你的,你真舍得?”她抬眉。
“父王赏的东西何止这白佛玉珠,白佛玉珠虽然稀有,但我拿了也没多大用处,送给他们也好。”
“那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帮小人。”不服气地啐一口。虽然碎了碧灵珠,却得了更大的宝贝,还是划算的。
“那还不是你从中帮的忙。”
她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但自知理亏反驳不了他,只好嘟着嘴瞪他。半晌,她突然伸指轻弹他手中的笔。笔杆轻颤,纸上顿然多出一抹不和谐的浓彩,这一笔败了整张画,她却在一旁鬼笑。
萧翊倒吸一口凉气,口里直道可惜,却不见有怪她的意思。
她得意,拎了那张画笑道,“这样多好,难得我收到这样的画。”
“你就这么肯定这张画原本是送你的?”叹了口气,放下笔。
“是送别人的也不打紧,反正现在是我的。”她对他一横眉,理直气壮,也不等笔黑全干就急急把画往怀里一揣。
他嘴角一挑并不答她,只问,“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你叫来的那个宋御医不知多大的本事,我每天要用的药就超过三服,不光有内服的还有外熬的,你看我手上的这些疹子,我都要痒死了,那老庸医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说什么出疹化毒,有益无害,忍了这一朝,就过去了。”她撂起袖管,使狠劲挠了两下,还没过瘾,便被萧翊一把打了手。
她手上的伤已经好地差不多,淤青也由深紫色变成了浅绿色,伤口旁有些许红色的斑点,微微地一个个小点,本没什么,但那只玉藕似的手臂上还赫然多出了三四条醒目的红色划痕,是刚刚被她挠出来的。
“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乖乖地喝了那些药?”他的手指冰凉,握着她的手臂有如同冰敷的舒爽,手臂上的瘙痒有了些许的好转。
“我是怕了朝玉和颜竹,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拖,我就没看过当丫鬟能当得像她们那样有才的。”她拉过他的手捂在手臂上,为自己止痒。
“能制你的世上没有几个,看来得好好赏她们。”
秦燕一听一把甩了他的手,他只是笑。
“不过,天底下能碰到你袖子的也没几个,奚老头到底是怎么伤到你的?”萧翊背过手转了话题。这丫头的作法虽不光彩,却符合她的秉性,别看她平时古灵精怪牙尖嘴利,从小却是嚷着要惩恶扬善的人,没事拿着木剑把大树当做假想的敌人一顿乱砍,长大了,她夙愿未改,能力更胜,也不知怎么就想出了这种惩恶扬善的方法,着时让他和师傅头疼。这丫头自小就善心太足,连蚂蚁也不忍踩死,她虽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却也从未伤过人,师傅只道她仁心仁善,只要不过分,并不多加管束。做侠盗只想给那些人一些教训,好处自是留给了平民百姓。
她从不肖于动手,如若不是有什么特别原因,也不会把那奚老头打趴了至今也下不了床。
“说来我就生气。那老头也不认清来人,以为我是他仇家派来的,抵死要我的命,我闪得快,本来还想陪他练两招,谁知道打到庭外,他竟然用个小丫鬟来挡剑,还把人推到河里,我救人不及被他打了一掌,我平生最厌奸诈小人,火气一上来,就使了七灵环出来,七七四十九刀,割了他头发和胡子,身上是有些小伤,也都不在要害上,他这才认出我是谁,一下坐在地上闷了,我走时他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成了‘重伤卧床不起’了,这个死不要脸的东西!”她坐下猛一拍桌,桌上一震,笔墨洒了一地。
萧翊坐下,想了一会儿,“奚老头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用苦肉计,不然,结果就不只是毁了碧灵珠,来一招欲擒故纵那么简单了。”
说罢,盯着她手臂看了小半会儿。
“但若到时被穆飞识破,他那牛脾气一上来,想必也够奚老头头疼的。”他含笑道。
“你还真让穆飞去了!那个喜欢男色,脾气又臭得要命的变态,那家伙平时连抬眼都费力,你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自愿大老远跑到江陵去……”她不敢至信地瞪眼看他,接着又似自言自语地低头琢磨起来,“他可是一向垂涎你的美色,你该不是答应以身相许……”
她抬头幸灾乐祸地讪讪笑起来,见他伸手过来,立刻自动息口闭眼。
他却只是取走她发间的落英,眉眼轻柔,嘴角也是温和,“你这个鬼马精,穆飞只是正巧要去江陵,顺道买我个人情而已。他要是知道这祸是你闯的,回来时说不准又要和你吵起来。”
“哼,吵架而已,我还怕他个娘娘腔——”
“他是吵不赢你——”他笑起来,她便抬头挺胸挑了眉脸上尽是得意。
“怪无聊的,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你倒空闲,还以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会有多忙。”她眉目一转掩嘴笑道,“只是我现在是别人关在笼里的鸟,有人肯放我,我还不一定敢出去。”
“那就可惜了,听说一品居前些天新出了几个菜式,本想带你去尝尝……”他叹一口气,抬眼再看她时,她眼里突然就涌了光出来。
“你是说一品居——”见他点头,她眼里的光更胜。
京城的一品居呀,那里的美食可是远近驰名,她刚到京城时就想尝一尝,怎知道这一品居的生意太好,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爱去,若是一般人想吃上一顿还必须先预定,少则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那里的东西她可是垂涎好些日子了。
她伸手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