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先皇驾崩时,萧翊未在左右,众皇子野心四起,萧翊却似早有预料,先皇驾崩当日便令金呈巾调十万镇南军北上,自己则连日兼程赶回京城。那一夜,萧翊只身闯入禁宫,一夜间灭了御林军三千八百四十一人,第二日黎明时分,便是亲自将三皇子萧霖的人头挂于玄武门。
“人人都见他是个清雅之人,却不知他还有如此可怕的一面。”冷面男子便是当年的四皇子如今的德康王萧桓,他又饮一杯,烈酒下肚,火烧灌肠,苦涩间眉目紧紧拧着,似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当日他可是手刃了三哥,五弟也是在那时得了失心疯。”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广陵殿前,明月下,那红眸的在世修罗,血水浸没在那张绝美脸庞之上,他的白衣染血,脚下是尸骨无数。
“你这几年也不是没看到,他虽不常露面,但皇帝所托之事他哪一样不是办得妥妥当当,那份机敏睿智又怎是我们及得上的,现今满朝上下谁有对他不服的?就算是亲生兄弟,皇帝也要忌惮他几分,谁又敢不服?那人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那份恨绝也并不是我们能及得上的——”长着一双凤眼的安业王萧誉看了对面的空位一眼又道,“所以四哥,六弟还是劝你把你的那些心思好好收起来,免得日后后悔别人也不给你机会。”
“这里还伦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不就怕别人院子里的火燃了你家的西墙嘛!”德康王怒瞪他一眼,“你放心,我还没笨到在自家院子放火的份上!”
安业王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侧头蔑了他一眼,他与德康王素没什么交往,此时也懒得再说什么,侧过身自顾自喝起酒来。
“静宣王到——”
宫人一语刚出,原本热闹的宴席突然莫明安静下来,德康安业两王周身也是一紧。众人齐齐望向宫门口,只见萧翊着了一身玄衣,正稳步朝这边走来。
众人不自觉得屏住呼吸,那等仪容身姿,所谓仙人也就如此吧。
待他走近,才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妙龄少女,一人着黄衣正是静宣王的随身丫鬟俞瑶姑娘,这都是众人见过的。但另一人——这身着紫衣的姑娘又是谁?
静宣王仪表非凡更盛美人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就连他身边的随身丫鬟俞瑶也是难得一见一等一的美人,从来,静宣王露面也只带她一人,如今这是怎么了,身边怎么又多了个紫衣丫头,而且这紫衣丫头——
那等容颜——众人所见都是一愣。
只见那紫衣姑娘并不像身边的俞瑶一般低头而行,她反倒是把胸挺得直直地,张着自己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干人等,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如同初春第一缕温暖阳光。
好一个美佳人——
就是那有当朝第一美人之称的宜妃也及不上她万分之一——
众人看了一会,复又回看一眼萧翊,不禁感叹万分,难得这世上还有如此相配之人,怕是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对!
另一边,比起众人赤裸裸的窥视,秦燕却是浑然不觉,她本就对皇宫充满好奇,一路上也没少折腾自己,如今即进了清平宫,便是兴致大起,一双眼睛不停地到处转悠,看的倒不是那百来号人,却是这宫内的布局摆设,她暗自惊叹,皇宫到底是皇宫,看看那玲珑精致的琉璃宫灯,看看那金镀龙纹的酒杯,这里放着的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如果能偷上几样出去买,可不是够平常人活上一辈子了!?
她再看下去怕是两眼都要射出光来,一旁的俞瑶轻咳了两声,见她没反应又扯了下她的袖子,这才让她回了神,她努了努嘴,一脸不高兴地跟了过去。
萧翊已上前和百官寒喧起来,所到之处无人不是恭恭敬敬地施上一礼,说几句赞美之词,萧翊也回礼,嘴边的浅笑一直都未变过。
秦燕倒是不屑,玉狐狸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练得可不是一般地好。
清平宫又热闹起来。
“王爷——”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一回头却见金呈巾和林落尧坐在一块儿,正起身给萧翊施礼。
萧翊向他们微一点头,并不多说什么便径直朝前继续走。
秦燕想起前些天在一品居的事,忍不住要笑出声,没想那两人也正直直地看着她,眼里有迷惘有不解,倒是金呈巾一下子恍然大悟,拍着脑袋惊呼,“燕——”
秦燕立马做了个止声的动作,金呈巾息了口,林落尧似也明白了过来,两人随即一脸惊叹地看着她发怔。
她抿嘴一笑,也不多管,便是跟着萧翊走远。
十一、席满堂 危四伏(三)
三人穿梭于百官之间,以萧翊的身份,在坐的群臣见了他都不免要客道一番,秦燕知道萧翊素来不喜欢这种场面,但见他在众人面前表现极为自如,嘴边浅笑依然,偶尔与人谈笑几句,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气度。
倒是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这便是官场上的静宣王吗?
在别人眼里依然是仙,但在秦燕看来却不是。她不屑地撇撇嘴,好个多面的狐狸。
“四哥,那穿紫衣的女子是谁?”安业王自他们出现起,一双凤眼便未离开过秦燕周身。那一抹绚紫如同偶然一瞥的惊鸿,让人心悸。他品悦美人无数,却第一次见到让他如此失魂的女子。不仅是那容貌,还有那身姿,那一聘一笑都无不让人惊心,无不让人动魄。
“我怎么知道。”德康王冷哼一声,复又冷笑,“我也劝六弟少打他身边女人的主意,免得你又像上次要瑶儿那样再碰一鼻子灰。”
安业王只是一怔,似想起来了什么不快之事,一张脸立刻阴郁了下来。
此时,萧翊他们已渐渐走近。
“四哥,六哥。”萧翊向他们施礼,秦燕也学着俞瑶欠了欠身。
“七弟依旧是春风得意,孰不知你这般让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多么羡慕——”德康王说笑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安业王。
安业王已经换上一张笑脸,附和道,“七弟仪表非凡,何等修为,红颜知己自然是不缺的。”
这话是对萧翊说的,但看的却是萧翊身后的秦燕。
让安业王惊异的是秦燕并未像俞瑶一般低垂着头,她正同样打量着他和身边的德康王,那目光并不放肆也不畏惧,像是理所当然,她甚至朝他们微微笑了一笑。
萧翊身型挪了挪,正好把秦燕挡在身后。
“六哥说笑了,说起红颜知己,为弟的怎么比得上六哥。”他淡笑道。
秦燕隐在他身后偷笑,安业王风流成性是众所周知的事,萧翊这话明罢着是在嘲讽安业王风流韵事众多,名声不好。
安业王脸色发白,又不好发作,只好扯了扯嘴角不接话,德康王亦不动生色,只在一旁冷笑。
萧翊不想与他们多纠缠,便作了一辑,转身间,已有宫人上前领他们去自己的席位。
待萧翊坐下,秦燕立在他身后,俯耳轻道,“你说,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谁后会怎样?”
“自然不会再敢多看你一眼。”他嗤笑。
秦燕轻轻一笑,站直身体,俯看众人一眼,喃语,“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只是个侠盗而已,她仰了仰头。
“皇上驾到——”
宴席上默然肃静,众人起身叩拜。
“今日熹贞公主百岁,本是喜庆的日子,各位爱卿不必多理,平身。”
“吾皇万岁——祝小公主鸿福齐天——”席下百官一口同声,秦燕突然觉得身上汗毛竖起。
众人起身,皇帝身后宫人轻击两掌,席外舞姬鱼灌入场,乐声骤然而起,歌舞升平,宴席复又热闹起来。
秦燕对歌舞并不感兴趣,却是把头转向了主席。大老远跑来,皇帝的脸总是要瞧个清楚的。
皇帝与萧翊不亏是一父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两人长得真是有几分相象,皇帝的相貌虽未像萧翊那般惊为天人,但也是英俊异常,恐有人能及,两人的眼睛长得最为相似,但神色却是大不相同,萧翊眼里多的是一份淡薄,一份致雅。皇帝眼里多的却是一份亲和,一份雍容。她细眯了眼,看来九五至尊的威严并不是单单一件黄袍便可诠释得了的。
皇帝要君临天下,要唯我独尊。那样由然而生的气魄,并不是常人能够拥有。
武元帝自三年前继位以来,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家乐业,虽还未有大功继,但也算是一位仁君。
皇帝身旁身着华服的女子眉目秀丽,庄容贤淑,定是皇后王氏。
而其后还坐着几位嫔妃,皆是美人。其中有一位分外夺人眼球,那女子五官精致小巧,面若桃花娇艳,举手投足间尽显柔美之态,如此娇美佳人,秦燕一看便知是那当朝第一美人,也是熹贞公主的生母,宜妃。
宜妃正与皇后谈笑,后又从身边奶娘手里接过小公主,抱着小公主轻声哄着,那般柔美娇态,任是男人都会抵挡不住。
“真是位大美人呐——”秦燕也忍不住叹了一句,侧眼看到对面的德康王和安业王也是怔怔地看着,显然也是着迷至深。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媚惑难挡。
转头又看看萧翊,他倒是没任何异常,甚至都没多看一眼,只是与皇帝打了个朝面,便专心看着歌舞。
你果然还是有点毛病。
一抬眼,却发现皇帝似是看了她一眼,又似没有。
难道是错觉?
秦燕并未多想,别过头去。
一个时辰之后,秦燕忍不住偷偷打起了呵欠,这歌舞实在太无聊,她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再看百官席依旧热闹非常,秦燕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转头又看向主席,还是看美人更有趣些。
却见一个宫人行至皇帝跟前,俯耳道了两句,皇帝眉头微皱,遣了那人下去。
不一会儿,那宫人便领着一人过来。
却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乐声止住,舞姬们纷纷退了下去。
“孩儿给父王、母后及各位娘娘请安。”那孩子与皇帝长得有七八分像,年纪虽小却也是仪表过人,气度不俗,他称皇帝为父,皇后为母,秦燕不用脑子也可猜出他便是太子萧延。
“你又去了哪里?不知道今日是你妹妹百岁吗?”皇帝显然有些微怒,压着火气质问道。
“儿臣专心读书,把时辰给忘了。”
“专心读书!?怎么平日不见你里那么专心?如若你平日里也如此安生,如此废寝忘食,太傅们何需见你就头疼!”
皇帝忍怒责问,但太子只是埋首跪着,并无太大反应。
秦燕对这位太子颇有兴趣,从前就听说这位太子非常调皮捣蛋,无人不见他头疼,她倒真想见识一下。
“看来延儿也不是存心的,今天是喜庆的日子,皇上就不要再多怪罪了。”王皇后是太子生母,自然不忍心,在一旁劝着。
“罢了,去看看你妹妹。”
太子领命起身,走到奶娘身前,将脑袋探向襁褓中的小公主。
“妹妹长得真是漂亮。”太子咧嘴笑起来,看起来才像个孩子,“长大了一定像宜妃娘娘一样漂亮!”
“我们太子爷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只是一句话便把一旁的宜妃哄地开心不已,皇帝、皇后都在一旁失笑摇头。
秦燕也是失笑,这太子小小年纪倒是知道怎么哄女人开心嘛——
“这可是实话,不过——”太子转过身,却又是一幅小大人的样子,正儿八经道,“我倒觉得这席上另有一人比宜妃娘娘更漂亮——”
宜妃脸上的笑消得极快,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宴席之上肃然安静,悄无声息。
只见太子手指缓缓伸出,指着一处,众人齐齐看去,只听那边“噗”地一声轻笑,看到的却是秦燕正捂着嘴的样子。
十一、席满堂 危四伏(四)
秦燕这一笑出人意料,虽然这是她性情使然,但那些不知情的人引目看来只当这女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圣驾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太子萧延伸出的手指不经意间颤了一下,他生性顽烈,是出了名的“捣蛋鬼”,而宜妃一向侍宠而娇,有时竟连王皇后也不放在眼里,萧延早看她不顺眼。
他一来便注意到了席下的那个紫衣女子,心下不禁欣喜起来,宜妃一直以自己的容貌为傲,如今见到那般的美貌又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孩子说的话本就最真,他这一指就是为了让她失尽面子。
可他又怎会想到今天自己这个“捣蛋鬼”会撞上个“捣蛋精”。
还未等众人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萧翊已起身抢先一步来到皇帝坐前拖上一礼,“燕儿不知礼术,请皇上恕罪。”
“民女秦燕见过皇上。”她的动作也不慢,上前对着皇帝扶了一扶。
不复先前不羁的模样,秦燕稳稳当当地站在萧翊身旁。
两人那么一站,让众人看了不禁唏嘘。
好一双碧人——
萧延惊异地看着这个被自己牵扯进来的女子,一般的女子不是早该吓得伏地谢罪了吗?可为什么这个女子美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慌张与畏惧?
她仿若一朵绽放于水中的花,即是镇定自若又是随性洒脱,就如同她的笑,便是这世界的春,她的怒,便是这世界的冬。
普天之下,无人能逼我言,无人能限我行,无人能迫我心;言如玉,行似风,心若水,独善其身,独善其乐。
这份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