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往事 作者:远樵(晋江2013-08-20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    遇天灾人命只如草芥     听唱影乔松林半夜遇有

  八月收了大麦,家家只分了二百斤来斤,更是愁人了。
  八月底平地一声雷,下雨了,先小雨再大雨,持续了半个来月,不下雨愁人,下了雨不停更愁人,四丫坐在炕沿上看着地下的盆子,房子滴答滴答的漏水,敏菊说再这么下下去,咱家就能抓蛤蟆了。
  雨终于停了,太阳勉强的拨开厚重的云彩露了头,又很快的缩了回去。
  家里的房子几乎都漏了,想着晒两日修修。
  四丫家的柴火棚子漏雨了,她捣鼓着要晒晒,劈柴板子都湿了点不着,她天天烧完火塞几根劈柴柈子放灶坑里烘干着,现在趁着晴天捣腾出来晒晒。
  淑惠家的柴火和四丫挨着:“三嫂,我看天一会儿还是雨,你也别折腾了,挑没浇着的抱屋点吧 。我也不晒了,抱点立到灶坑边上,慢慢就干了。
  俩人说这话,云彩又开始聚,淑惠说:“快着吧,又要来雨。”俩人匆匆的盖好棚子抱柴进屋,雨撵着脚步就过来了。
  这雨来势汹汹,瓢泼似的就下来了,地面溅起一个个的泥坑。几息的功夫,院子里就汇成溪流,屋里也听到了滴水的声响。
  大雨持续了半个来小时,院子成了一片泽国。雨势慢慢的歇下来,就听见外头轰的一声,然后就是水的激涌声音,四丫慌忙的下地:“下来水了?哪下来的,我得看看去,”披着衣裳下地就出去了。
  敏菊也跑了出来:“唉呀妈呀,这水咋这大,我还没见过发这大的水。”
  滔滔的河水漫过了菜地,直接冲到了齐家门口的台阶下。夹裹着枯枝烂叶,怒吼着向下奔去,浑浊的水里不时的有整棵的树被冲出来,一路翻滚着,偶尔能看见淹死的兔子在水里一起一伏的随波逐流。
  家里人都跑了出来:“就这大一会儿,水就过来啦,哎呦,我的柴火呀”淑惠看着自家的柴火棚子进了水,劈柴板子就有顺着水冲走的,“这水过来的可真快,我还没见过发这么大的水,刚才那声挺大,就是水过来的声?”
  “不像啊,这水没这么大呀。”
  “像水哪出了水鼓了,我得去看看”,老大穿着个雨衣出来了。
  “水鼓?四嫂你知道是啥不?”淑惠没听过
  “我也是听说”四丫说“就是雨下多了从山里鼓出来的水泡子。”
  “哪是啥样呢?我还没见过”淑惠听着有点新奇
  “你还是别见的好,出水鼓的地界没人还好,有人就救不回来。”柳玉莲说
  正说着话,听见下边吵吵嚷嚷地,还有叫着救命的。
  柳玉莲噌的窜出去了“敏之在下头呢,我得看看去。”
  淑惠跟着柳玉莲就跑了,四丫在后头尽量的靠边趟着水,三人一路的往敏之家去。
  敏之家靠着山根,挨着秋华,秋华挨着吴阴阳家的房子,吴阴阳图这地势好,,前院紧挨着河套,后院留着一大块菜园子。
  四丫他们看过去,吴阴阳家的房子没了,后院出了个大沟,院子也冲的没了,秋华家四间还剩两间半。看着敏之家没事,他们松了一口气。
  石头媳妇抱着孩子站在面目全非的家门口,目光有些呆滞,孩子转着头四处的看。看见他们就招呼:“妈、妈舅奶,舅奶。”
  孩子叫了好几声石头媳妇才缓缓的看过来:“舅妈”哇的哭出来。
  四丫看着:“这孩子吓坏了,快把孩子接过来。”
  柳玉莲过去接过孩子问他:“石头哪去了。”
  “石头,石头我不知道。”四头媳妇茫然。
  “那老大家两口子呢?”四丫问她
  石头媳妇开始抽:“大哥和嫂子在吃饭,水就下来了,孩子也在吃饭,我听轰一声,就都没了,都冲走了。”
  淑惠说:“别问他了,她吓着了,看看敏之去。”
  敏之家没人,柳玉莲着急了:“人呢,敏之哪去了,我的敏之呀。”
  柳玉莲把孩子塞到淑惠怀里,疯了一样四处转“我得找找,我得找找,敏之呀,妞妞,长芸”柳玉莲大声的喊着。
  柳玉莲东一头西一头的找,吴阴阳家下边的一个媳妇说:“二娘,敏之两口子,没出事,回娘家了,下过雨就过去了,还没见回来,”她家也冲走了半间房子。
  正说着敏之和妞妞回来了,后头跟着翟恒两口子。
  柳玉莲一见:“敏之呀你没在家就好,这就好,吓死我了,你看看,小阴阳家都冲没了,你大哥家也冲剩一半,多吓人。”
  敏之三步两步地跑过去,石头媳妇还傻呆呆地站在那,看见敏之,眼睛亮了:“敏之,敏之啊,你看见你二哥了吗”她抓住敏之的胳膊“他跟你一块走地,你回来了,他呢,啊”
  敏之说:“二嫂子,二哥在那边呢,大哥你看见了吗?”
  石头媳妇顺着敏之手看过去,石头和秋华两口子正往这头跑。“石头,石头,你可回来了,大哥和大嫂让水冲走了。” 
  石头媳妇过去拽着石头不撒开了“他们四口正坐着吃饭,轰的水就来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石头和敏之过去看看老房子漏了没,这才没待家里头。
  石头搂住媳妇“没事了,水过去了,你没事就好,”石头抹了一把脸,他和老大差一岁多点,平时俩人不分伴,盖房的时候也要住一块,就选了这,这回老大一家都冲走了,他忍不住哭了。
  秋华这会子已经哭死过去了,李三站在房框子上发呆,四间房子,就剩两间半,老大那半干干净净,屋里一点东西都没留下。李三双手抱着脑袋:“哎呀,这是咋的啦。”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边的吴阴阳一家也过来了,哭得死来活去,吴阴阳的老婆拽着他前襟骂:“你不是说这地方好,好就把我孙子冲走了,你天天的糊弄这个糊弄那个,这下可好,把我孙子糊弄没了,你赔我,你赔我,我的孙子呦。”
  吴阴阳一张老脸憋的通红,一把就把他老婆的手拨开:“你个败家娘们,瞎说啥。”
  吴阴阳的老婆死死的揪着衣襟不松手,拿头撞他:“我瞎说,我儿子让你害死了,又害死我孙子,我死给你看,你把我孙子还回来。”
  两人扭打起来,脚一滑,都坐地下了,天上还淅淅沥沥的飘着雨,凸凹不平的地下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吴阴阳两口子跌坐在水坑里,骨碌的浑身的泥水,俩人还在扭打,没人过去拉开。
  四丫看着这两口子觉着世事无常,这吴阴阳支年轻时就爱捣鼓个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他儿子从小跟着他也爱捣鼓。他儿子看奇门遁甲入了迷,说啥借着空气就能遁走,还说能招鬼轿,把自个关柜里,不让他媳妇管,他媳妇下地干活回来,他闷死到柜里了,留下一儿一女。
  吴阴阳老婆就生这一个独苗,就跟吴阴阳打仗,说他害死了儿子,不让他管孙子。
  他儿媳妇熬了两年熬不住了,带着丫头改嫁了,那年小子才四岁,是吴阴阳老婆拉吧大地。他家房子够住,吴阴阳死活要占这块地盖房子,说啥雨润天泽,出贵人。
  “你说这好,这可真好,就是你说地那雨润天泽,冲走了我孙子和我孙媳妇,还有我没见面的重孙子。”吴阴阳的老婆越骂越有气,越骂越觉得委屈“你个老不死地,你就作孽吧,你咋不死了呢,你害死了我儿子,又害死我孙子,你咋就不死”杀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没人理会这一家子,秋华让人抬进了屋,直把人中掐紫了才幽幽的醒转过来:“唉,我的有根呀。”一句话没说完又晕了过去。
  李二把脉说急火攻心,扎了几针才慢慢的醒过来,醒了就哭。
  老大带着人顺着水找了下去,先找着吴阴阳的孙子,全身上下无条线,光溜溜地卡在两棵树中间,人们把他弄出来,找树枝子打个担架抬了回来,一直到天黑也没找着别的人。老大说晚了就回吧,不知道哪会再来雨,一行人趟着浑水回去了。
  李三家满屋子的人,人人脸上都是哀戚之色,这会子都找不着人,八成是活不成了,看那地方鼓出的水鼓小不了,能活着那得多大的命啊。
  李二媳妇劝大伙回去:“都回吧,老三这我看着,明个还得找人呢,都呆在这谁也顶不住。”
  四丫跟着人回了家,心里不爽快,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鸡叫头遍才睡着。
  一大早外头就吵吵嚷嚷的,四丫起来洗脸,敏荃早做好饭了,她知道四丫一宿没睡啥觉,也没叫她。四丫洗过脸过来吃饭:“咋不叫我?今个还要去寻人,这会子横是都走了。”
  敏荃给她盛一碗粥递过来:“我看你都鸡叫了才睡,就没叫你。”
  “你咋知道我鸡叫才睡,你也没睡呀。”
  “我二姐也烙一宿饼,我都没睡好。”敏菊接话“我看准是担心二哥呢。”
  敏荃瞪了她一眼:“今个水退了,道上都是淤泥,不好走,就别去了,你岁数大了,摔着咋办。”
  四丫瞪了敏荃一眼:“啥叫我岁数大了,有根是你大表哥,不去找找我这心也过不去。”
  “那我跟敏菊去,你在家等着听信,发这大水,我看八成是够呛。”
  “唉,活不活地,咋着也得找回来吧,不能扔到外头,变成游魂野鬼。”四丫叹口气,放下碗筷,她吃不下去了。
  退了水的道上,泥泞不堪,一步一个泥窝,布鞋不禁水泡,一会儿就湿透了,四丫找个铁锨慢慢铲着大门口的淤泥。
  “三婶,给我,我铲。”
  一个人站在四丫跟前,四丫抬头看是二憨:“你咋来了,快进屋,哎呀,这泥了呱唧地,家里啥样?发水没?”
  “发了,我家没进水,挺好,就是道不好走,我寻思这边山高,得发水,老早就从家出来了,我看见寻人的了,吴阴阳家都冲没了,大表哥家冲走一半,赶紧过来瞅瞅,看家里没事我就放心了。”
  “唉,这天灾人祸地,也不让人活了,你也别管我了,敏荃和敏菊也去寻人了,我不放心,你跟着去看看吧,唉”四丫摇头叹气。
  菜地满是狼藉,没收的白菜都冲的不成样了。四丫看着心里难受,不停的叹气。
  这一天只把有根媳妇找了回来,找到的时候在水坑里,衣裳都冲没了,浑身看不着好地方,看着就掩心。四丫哭了好一会子。
  又找了三四天在五队的一个碾道里找着了丫头。五队的一个媳妇要轧碾子,看着了吓一跳,赶紧找人报了信,李三找人抬回来跟他妈埋一块了。
  那个小子和有根始终没找着,吴阴阳的孙子媳妇也没找着,不知道冲哪去了。
  吴阴阳的孙媳妇没找着,她娘家来人闹了一场,吴阴阳陪着笑说好话。
  他那孙媳妇的娘家就是六队,媳妇的奶奶是个看香地,上下都知道的泼辣货。
  一个五十多岁穿带襟大褂裹着绑腿的老太太,戴着黑大绒的帽子,脑后梳着个小纂,脸上抹了粉,她一进村就开始嚎,就是不见眼泪:“你个缺了大德地阴阳,糊弄我家丫头给你家做牛做马,你说看好的房基地出贵人,我才把孩子给了你家,你家出地贵人呢,这下子好,你断子绝孙了,你就缺德吧。”
  吴阴阳没敢恼赔着小心说:“二丫,我也不是为了孩子好么?谁知道能出水鼓呀,你就别骂我了,你看我这头发一把把的往下掉。”
  “你是活该,你遭报应了你,让你缺德。”
  吴阴阳年轻时也风流过,这个二丫就是他相好,二丫父母早亡,她跟着大爷屋长大,眼角子没少吃,长大了就相中了吴阴阳。
  吴阴阳他爹也是阴阳先生,带着他走乡串户。嘴会说,讨大姑娘的稀罕,这二丫就和他好了,俩人好的如胶似漆。这时节老阴阳给儿子相了门亲,家里殷实,吴阴阳看二丫孤女一个,就答应了那门亲。
  那时二丫都怀了仨月了,吴阴阳娶媳妇进门后二丫还找他闹过,他让她做小,二丫不干,后来在一个大雪天二丫养下个丫头,狠心的埋雪堆里冻死了。
  再后来二丫嫁了人,男人得病死了,年纪轻轻的也不再嫁了,就和吴阴阳混着。
  吴阴阳对不起她,啥事都依着她,这多年也就过来了,村里谁都知道。后来二丫又把孙女给吴阴阳的孙子做了媳妇。
  二丫骂吴阴阳缺德,无阴阳也不敢恼,由着她骂够了,爬起来回去了。
  七队出了水鼓死了人,乡里来人查看后一人发了一份救济粮,就算安抚了,派了人在下游找了几天,没找着就不了了之了。
  大队说这死了人不好,出钱请了一班影戏,唱三天去去秽气。
  以前看影都是秋收了请来唱几天,这两年粮食不够吃就没人请了。
  平寂的山村平时没有消遣,这回请了唱影,多远的人都去看,大队这回体恤七队,定了在水库跟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