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无痕
于润之不由轻叹几声,笑而不答。不过瞬间,润之念头一闪:“小羽……你,可得了小羽消息?”
司空面带愧色,垂目摇头。于润之晶亮的双眸,骤然一黯,半晌才重挤一丝笑意。“那,你寻我何事?”
“方才,我观星占卦:小羽有牢狱之灾,故此,想……”
“啊!”于润之脸上顿失颜色。
“我此来,是想请二位行个方便,差人巡牢,查看小羽踪迹。”司空话音一落,于润之沉思片刻,退至院中,击掌唤来差人,报信白君涵。司空静随其后,默不作声。
二人站在知府大牢门前,于润之并未亮名身份。他同刚才一般,打怀中掏出几钱碎银,于守门老狱卒眼前一晃,那原本浑浊半眯的老眼骤地亮了几分,随即撂下酒葫芦,喜形于色抓过银子问道:“二位老爷,有何贵干?”说话间,满口黄牙喷出劣酒刺鼻的气息,熏得二人连退数步。
“我且问你,今日可有人犯送到?”于润之强抑呕意,勉强笑道。那老卒乐呵呵地用皱迭肤黄的指揉搓掌心的银粒:“有,有。早间来了两愣小子,刚才又送来一女伢。不错,质地够纯。”说事儿的档儿,他还不忘对银两质地鉴定一番。司空与润之相视一眼,旋即,润之朗声笑道:“女伢?老人家这是说笑吧,知府大牢何曾关过女犯?何况还是一娃儿。”
老卒眯着血红的双眼,酒刺密布的老脸,被头顶灯笼的红光映得泛亮:“这位老爷说的是啥话?难不成西辰境内就没有女犯了?我虽好酒,可不眼花!那女犯不过十六七,抬进来时还睡得跟猪一样。不是我说,她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儿?!话说回来,我守了这知府大牢整整三十年,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年少的女犯,可惜呀,可惜。做啥不好,偏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今日来了这里,没个十年八年,休想出去……”不等老狱卒唠叨完,于润之扯了司空衣袖,转身离去。
他二人没走多远,润之在府衙门前一酒楼,于二楼寻了处临窗雅房坐下。
夜幕笼罩下,狱房门前两顶高悬的红灯笼甚是耀眼。看着司空愣愣瞧向窗外,十指握拳,于润之心里明白:他担心小羽。想到此处,润之脸上渐渐浮现一丝无奈。
于润之摒弃杂念,稍理思绪,正色说道:“贤弟,我以为救人之事尚待斟酌。”司空明白,劫狱救人,事关重大,于润之既为官场中人,必有其他顾虑。
“今日之事,尚有三惑。”润之此言,令司空微感诧异。“君涵满城搜查,足有一日,至今尚未归府,想必并无小羽消息。反而言之,若狱中女子确为小羽,当是恒王所获。”于润之语气稍顿,继而说道:“贤弟不知,今晨,君涵因小羽之事,于圣上面前,与恒王撕破了脸。恒王是个瑕疵必报之人,加之,日间当街行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小羽真被其擒,他定会借机大做文章,报复君涵。因此,于恒王而言,小羽至关重要。那女伢真是小羽,他又怎放心让一醉鬼值夜守狱?若真如此,老狱卒必是故意安布,引我们入局罢了。此其一。”
话过一半,小二端了茶水小点上来。于润之谨慎住嘴,待其离开,这才继续:“其二,小羽若由姚知府抓住,当即刻升堂,彻查党羽。此事关乎圣上安危,他定然不敢,直接入狱而不加提审?其三:狱卒说,女伢入狱时,昏睡不醒。小羽武功不弱,怎会被人如此摆弄依旧,沉睡不醒?其中必有它故。小羽,于公于私,我们非救不可。否则,恒王必定借她打压君涵。但,这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不仅人救不下,大家均难逃脱。现下,我们并无十足把握,唯一能做的,便是静候佳机。只有后发制人,才不会着了小人的套。”
听润之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分析准确,司空好生佩服。“于兄高见,小弟依你便是!”司空释怀之言,换得润之一丝苦笑:他心中明白,一场恶斗,已在所难免。
不觉中,两个时辰于二人专注的守望中,悄然而逝。
夜色已深,酒楼食客渐渐散去,小二愈加频繁推门探望。于润之见状,出了雅间,向掌柜包下酒楼。掌柜握着沉甸甸的银锭,乐不可支地遣了小二置办包夜茶水。待润之重回屋内,司空亦然已没了踪迹。于润之暗道不妙,朝窗外一望:那老狱卒睡倒狱门前。他急忙下楼,却与白君涵碰了个满怀。
白君涵得了消息,遣人探听各处牢狱女犯详情后,才赶至此地,与润之会合。不料,一来便与神色慌张,急于出门的于润之撞个正着。事出紧急,于润之无法与之细说缘由,只甩下一句:“随我来”,二人便匆匆赶往知府大牢。
再说司空亦然,于润之刚一下楼,他即瞧见牢前白影一晃,原本倚门瞌睡的老狱卒,伴着狱门倒地时的闷响,摊软在地。不及多想,司空腾空跃起,纵身飞向大牢。
牢门前,微微的红光晃得诡异莫名,门,倒下时扬起的尘土仍弥散空中,狱中独有的潮霉腥骚之气,呛得司空连咳数声。司空捂紧口鼻,扯来墙边火把,探询着迈入大牢。
知府大牢关押的多是重犯,布局一如街巷,走道居中,两侧狱室,除了外干留守两狱卒,中间亦独辟一干,也有狱卒守候,尾端则是大间套小间的囚室,专设狱卒独守小间。
此刻,并无太多人犯,即便有,也被那人身手吓坏,躲在一旁瑟瑟发抖。沿途狱卒早已毙命,死状皆很平静,有的甚至杯酒肉食,依旧紧握在手。司空见状,心眼愈发沉稳。自他进来,未闻求救之响,可见来人出手极快,一招毙数人。那人身手了得,亦在暗处,司空怎敢大意轻敌。
不足三十尺的土路,竟费了司空半盏茶功夫!眼看走道已近尽头,司空摒住呼吸,高擎火把,谨慎地朝深处走去。
底间,牢门大开,两狱卒尸横木桌;内室,隐约可见一人影,白衫素裹之下,身形单薄而高挑。此人背对牢门,静立不动。司空蹑足靠近,火把却噼啪作响,那人浑然不觉,其浅浅的呼吸,略微急促。
明知身后有人,他竟毫不理会,这倒让司空有些意外。借助火把的光亮,司空顺着那人视角望去,不由大惊:墙角蜷缩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搜遍全城亦苦觅无果的——上官墨羽。
第十九章 狱中风波
狱中风波
这大狱之中漆黑憋闷,墙上,火把扑闪不定的微光,仅能照亮十步之内。
里间囚室密不透风,较外面更为狭小,小羽瘦小的身子蜷如倦猫,脸上惨白如雪,眼皮似睁非睁,呼吸盈弱不堪,哪里寻得平素半分灵气?
司空见状,心疼不已,嘴中轻轻呼唤“小羽……”,脚已不由自主向之走去。还没走出几步,一个白影拦住去路。抬头一看,这不正是尾随多日的俊美少年么?
“你想作甚?”司空脸一沉,冷冷说道。
少年并不答话,司空手握的火把,印入其黑白分明的双目熊熊耀动。司空瞥见墙角的小羽,似想移动身子,有些急了:“让开!”,说罢,伸臂横扫,想将其拂开,怎料他微微一动,躲开挥来的胳膊,人又闪至眼前。
“你!”司空急于去扶小羽,却被人拦住,渐渐焦躁起来:“别逼我出手!”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微皱的双眉,迷惘的眼神,旁若无人的模样,惹得司空怒气渐起。他既不置可否,司空也不愿多费口舌,手掌再次扬起之时,掌心已蓄上五分力道,弯肘猛然一挺,单掌直拍少年胸口。
掌风呼呼袭来,少年顿然一警,仰后一倒,闪过司空掌势。旋即,少年双腿顺势一扬,腾空踢向司空。司空身子一侧,双臂画圆并拢撑地,向前空翻,躲过少年。少年背手而立,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漆黑的双眸寒意彻骨。刚才一番比试,使司空错开了少年,他快步走到小羽身边,轻轻抚开脸庞杂乱的鬓发,柔声唤到:“小羽……”
少年一听,眉头一紧,右手指捏剑诀,指尖冷气凝滞如霜。
司空正想抱起小羽,忽觉身后剑气袭来,拾起一块石子,运劲掷去。怎料“嗖”地一下,竟无击刃之声。司空一诧,抬头望去,哪有利器的影?只是稍稍一顿,少年指尖剑气便已袭近司空脸颊。司空已无法闪开,本能别过脸去,只觉一抹冰冷划面而过,所过之处渐渐发烫,继而伴着麻麻的疼痛,涌出一股温热的黏液。
司空缓缓起身,伸手抹去血痕,望向满眼杀意的少年,微微一笑,一口白牙璨亮如珠:“来吧。”
少年眉梢一扬,指尖轻划一圆,一招“潜龙出海”疾如星火,直指司空眉间。少年身形太快,司空不及躲闪,唯有运气硬挡。少年貌虽年少,实长司空四岁,武功修为,自身气力远在司空之上,司空格挡毫无用处。司空念头一转,腕间一转,指尖暗捻“啄”字口诀,点向肘侧麻筋。少年臂上一麻,剑气顿散,双臂一收,佯势要退。司空掌势已起,急推出去,哪知少年并无退意,猛地低身,横踢司空下盘。司空一掌扑空,下盘又被少年奇袭,站立不稳,身子向前倾倒,少年骤然收腿,起身运气,双掌直拍司空前胸。
“别伤我哥……”细得近似呢喃的声音,从墙角传了过来,少年一愣,再欲收势已然不及。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双掌硬生生拍在司空胸膛。司空如断线纸鸢,径直飞到墙面滑了下来,墙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少年出掌之后,亦后退数步方才站稳。他怔怔瞧着费力爬向司空的小羽,呼吸渐渐凌乱。
“给我拿下,重重有赏!”身后一声厉喝,没能惊动少年,反倒惊醒了小羽。
封了四个时辰,刚刚才解开的穴道周遭酸涨得让人难受。小羽身子瘫软无力,不过,刚才的打斗早已让她意识恢复了清醒——这是大牢。
她虽不知自己怎会来此,冷昔与哥哥又怎会打了起来,但,日间冷昔杀人的一幕仍旧记忆犹新。木栏之外,那些官兵定然不会放过冷昔。一想到此,她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对正呆看于她的冷昔大声喊道:“走,快走!”
此刻,纷繁晃动的火把,将小羽暗紫的眸子渲染成摄魂夺目的紫红,落到冷昔眼中,愈发让他心慌意乱。小羽叫喊,与他内心无名的恐惧,融汇成一种暗示:逃,快逃!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冷昔腾地跃起,脚尖轻点墙面,借力破顶而出。
大牢之外,早已布置百余名神射手。一枝枝火箭“噌噌”射向屋顶的白衣少年。少年全然没有反抗之心,白色的身影闪电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原本急于赶到大牢的于润之,与白君涵刚出酒楼,一个念头稍纵即逝。他放缓脚步闭眼沉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所有一切太过突然,让他隐隐不安。
紧随其后的白君涵很是诧异:于润之遣人传信说,不妨悄悄暗查三处监牢女犯,许会另有所获。他虽将信将疑,但也不愿放弃一丝可能。为此,他花费三个时辰从知府大牢开始,逐个搜查,毫无斩获。依言赶至此处,偏又遇上急于出行的于润之。按说,于润之素来遇事泰然、处变不惊,今晚这般慌张失态,倒是少有。他既不愿多说,君涵亦不便多问,依言相随。怎料没走几步,他却了慢下来,手指频揉额间,看似很是不适,君涵关切问道:“润之,哪里不适?”
于润之心念一转,皱眉答道:“昨夜未曾休息,颅内有些涨痛。”说话期间,他心中暗想:还是迟些再去,司空武功甚高,不会有何意外。对无把握之事,于润之通常缓缓再行。
“那,你先歇息一下罢!”君涵将润之引至路旁石阶坐下,可刚才传信兵卒所提到的女犯,倒让他有些心急,总觉此事与小羽有关。“润之……,那个,那个你寻的女犯……”
白君涵试探性的询问,一如于润之所料。细算,离司空进去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君涵定会与之翻脸。于润之揉了揉额头两侧,旋即起身:“走吧,我们去知府大牢瞧瞧。”
待君涵、润之二人赶到,大牢已被白齐霄率几百兵卒团团围住,另有一拨刀剑锋利、盔甲锃亮地跑入大牢。白齐霄远远瞧见是他二人,笑脸迎道:“二弟消息当真灵通。”白君涵一见这阵势,心里早白了七八成。他狠瞪润之一眼,作势即要闯了进去,却被润之紧紧拽住:“真想救人,现在就别进去!”
君涵对此毫不理睬,长袖一甩,于润之被甩出三尺开外:“你若进去,小羽必死无疑!”
‘必死’二字,如重重一拳在君涵心里狠狠敲下,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润之双眸中竟有着无奈的哀求。润之为人如何,君涵最是清楚?早间之事,只是胸口之气难咽,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