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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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前行,众人只觉路越走越宽,峡谷越开越开阔。约莫一个时辰后,泉池数量渐少,规模反倒大了。脚下的泥径也变成碎石砌就的阔道,道的两旁被刻意沿池植上垂柳,池中并无鱼影虾踪,天空却偶见雀鸟飞翔,若不是偶尔吹来的风中仍有些许寒意,当真会将此处错认作春日江南。
    对于他们在这寒冬的到访,本地居民稍感意外,但亦能坦然相对,若是问路,也都直言相告。一行数人沿着石路向前走,在日暮之前,众人来到一个朱红立柱、亮黄檐边的门楼前,门楼横跨于路的中央,牌匾上镌刻三个塑金大字‘虎跳峡’。

第二十五章 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

    远望四野,白雪皑皑,山峦苍茫,青松银冠亭亭矗立;虎跳峡内云蒸霞蔚、烟雾缭绕、波光滟潋、水暖花开,美如世外桃源、聊胜人间仙境。
    站在虎跳峡内街中央,小羽如误入幻界的迷童,梦一般地望着身边的一切。

    虎跳峡,地处深山丛林,是西辰府所辖的一个村落。这儿,有村民、有村吏、有客舍、有商铺,地方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全村常驻的不过十来户,可专为临时避寒而建的,官家、私家以及寄宿的客舍就有二十余间。只因此处地质特殊,泉池自然而成;彼此相间无序、大小不一,故而,村中唯一的小街也不同别处,随势而延。
    峡谷内,土质特别,植被种类繁多,且多为稀有药材。百姓为了求利,甚少种植粮食,所食之粟反而来自西辰,一旦大雪封路,惟有依靠备粮度日。此外,本地泉水治病功效颇丰,除了少数大户和西辰官府在此有度假私宅外,来此泡泉治病之人往往租住民宅,光这一项收入,便已极为丰裕了。
    既与平统帝结伴来此,住宿一事自然无需担心,只是,光这大宅院就有二三十多座,日头已近天边,又该到哪里找寻爹娘呢?
    小羽尚在彷徨之时,天上已飘起了片片飞雪。羽毛般晶莹的雪花,轻拂在裸露的脖颈、手臂、面庞上,不消片刻已融化成珠,湿湿滑滑、温温凉凉的,犹如荷叶上的露珠,随叶微荡,清雅而灵动。
    平统帝静静站在小羽身旁,仰首凝望漫天飞雪,思绪也飘向苍穹深处……
    “小羽!你闻!”司空扯了扯小羽的夹袄,轻声说道:“什么味道,这么熟?”
    小羽一听,伸长了脖子,耸着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地嗅:“这个,这个是……好熟……”空气中的味道被雪的清冷衬托得越发明显了,小羽使劲地皱起了眉头,用手叩着额头絮叨个不停,“这是……”
    “臭豆腐!”司空与小羽一齐喊了起来。小羽乜了一眼正紫眸澈亮、满脸惊喜的哥哥,眼珠滴溜一转,遂朝其贼笑道,“哥哥,你好久没尝了吧,我那份也送你!”司空听小羽这么说,笑容一呆:“我,我……!”小羽不等他将话说完,赶紧打断:“别谢我,娘教过我,要孔融让梨——这是该的,该的!”说完,小羽扔下众人,自顾自一阵闷笑,寻着味源飞奔而去。

    沿着街向西走到路尽头,继续前行不足半柱香功夫,小羽找到一溜三间两排的砖宅,宅子临池构建,前院用低矮的篱笆围了起来。细雪之中,小羽远远瞧见一扎着两根麻花辫、身着藏青夹衫和黑布长裤的妇人,上窜下跳追赶一只红冠白毛大公鸡。
    “娘……”原本急切的心,一见这阵势,蓦地凉了半截。小羽觉得颜面全无,叫唤之声不由地小了许多。
    妇人一愣,缓缓回过头来,一双乌黑亮泽的大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羽儿、是你么?”
    “娘!是我!我是小羽!”听到妇人嘴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小羽心底涌动多日的思念又蓬勃而出,她扑到妇人怀中,嘤嘤啼哭起来。“娘!娘!”
    “傻孩子!哭什么?”妇人爱怜地抚摸着小羽的秀发,微微眯起的眉眼笑得很是暖人。“来,让我瞧瞧,我家宝贝长漂亮了没?”小羽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躲开母亲那促黠地笑眼,站在一旁跺起了脚:“说好不再这么叫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妇人瞧着女儿又羞又愠地模样,白净的脸庞笑得开了花:“好好!不叫,不叫!瞧,我们宝贝都不好意思了!”
    “娘……你又……”小羽见她还提,登时恨不得能直接封了那张嘴!
    “孩儿拜见娘亲!”妇人正欲用衣袖为爱女擦拭泪痕,司空也寻到此处,向她下拜行礼。妇人连忙扶起司空,看着眼前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孩儿,一脸欣喜:“一年多不见,亦儿又长高不少!”说罢,她伸手抚去司空眉宇间的碎汗,自豪地说道:“亦儿越大越像你父亲了!长成一个帅小伙了!唉,你们大了,我也就老了……”
    “娘!”小羽最受不得母亲这般妇人伤怀的模样,急急地打断了下文,柳眉皱得快攒成团。“又来了!”
    “娘,看孩儿带谁来了?”司空首先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谁?”妇人诧异地朝院口瞧,只需一眼,身如被点穴一般,定定不动。

    小羽见母亲如此模样,心中有些奇怪,再看平统帝,也如母亲一样,瘦削单薄的身子斜靠在原本不粗的门柱上,那痴痴如癫,近似贪婪的眼神,光远远看着,都让人为之心酸、为之开怀。小羽快步走了过去,想扶他进院。怎料,一握住他胳膊,才察觉:平统帝在发抖,唇、颌、乃至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小羽稍稍用力将之扶正,他所有重量便净数压在自己臂上。
    不得已,小羽只得像哥哥暗递眼色,一边示意其过来相助,一边伸手揽住平统帝的腰,搀扶他向前行。
    正站在一旁揣摩形势的白齐霄,赶忙上前一步,从另一侧搀住其父,并向小羽一展笑容。小羽真没想到,这白齐霄的动作竟比兄长还快,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小羽一呆,直愣愣转过脸,朝屋中走去。
    
    妇人一看这架势,也回过了神。她支使杵在院中的司空,到屋内摆妥桌椅,遂自接过小羽的手,扶起了平统帝。白齐霄见状识趣地松了手,相随其后,任她独自将其父搀进了屋。

    屋中较外间昏暗,又恰逢日落时分,一时间,众人无法看清平统帝脸色如何。可小羽知道,当母亲扶过这位君主的刹那,他眼虽没瞧母亲,可原本静下的身子又猛地一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也煞地绯霞盖面。
    一见此状,小羽也没了初时的激动,想起那日雪夜,在平统帝手中见到的帕子,心情随之黯淡颓然。

    “宛儿,你再不来,我可就着么出来见人了!”
    众人尚未坐定,一个声音自后院传了出来。小羽一听,大喜过望,拉起司空的衣袖指着声源大叫:“是义父、义父没事、义父没事……”司空瞧着正乐得直蹦的小羽,微笑地点了点头。
    “哎呀!”妇人一拍自家脑门,满脸懊恼地朝里间喊:“大哥!别出来,外面有客!再等等,我马上就来!”说罢,她慌慌张张朝门外走。刚到门口,她又站住了,转头朝司空说:“亦儿,你去把那只鸡抓进来!”
    “是!”司空正要抬脚,妇人又补上一句:“记得别伤它,要活的!”

    自打进了这屋,平统帝的视线就没曾离开妇人身上。妇人趁司空抓鸡的当儿,自旁屋取出一磁碗搁到桌上。碗里盛的是青不青、蓝不蓝的泥浆糊糊,气味土腥且极为刺鼻。待司空将鸡取来,她自怀中掏出一针锥,在已是麻点密布的鸡冠上轻轻锥了一下。公鸡的头已被司空二指捻紧,针扎之时它一声惨嘶,被束的爪翅乱蹬乱抓。妇人虽面有不忍之色,仍等那鸡血在碗中滴足十下,才叫司空将之放回屋外鸡笼。
    小羽好奇地注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见她用汤匙将碗中物拌匀,忍不住开口相问:“娘,这是什么?”
    “这是丹……”妇人得意不已,正想细说却又自行止住:“不说了,免得你晓得后吃不下饭!”她正经着脸说完这句,稍稍瞧了瞧面色不善的小羽,敛不住笑意地对司空道:“亦儿,将这个倒至你干爹浴桶里。若水凉了,厨房有热的。记住,非得泡足一个时辰才能让他出来!”
    “孩儿知道了!”司空听完,接过碗去了后院,小羽盯着哥哥的身影被飘荡的门帘遮住,扭头朝母亲撒娇道:“娘,羽儿也要去嘛……”趁说话的当儿,她用余光扫了平统帝一眼,他的眼神已不似刚才痴灼,隐不住的笑意让小羽背上飕飕发凉。
    “不行!”这二字坚决地自母亲口中蹦出,让小羽很不甘心:“哥哥可以去,为什么偏我不行?”。
    “你哥是男生!”母亲的口气不容置疑,脸上明摆写着‘理所当然’四个字。
    “那,那我们若是不来,你不也进去了?!”小羽见母亲这副模样,心愤不已。于是她刨根问底继续逼迫。“你难道就不是女生?”
    “聪明!准确说,现在的我,算已婚妇女!”妇人瞧小羽一副气愤而郁闷的模样,忍不住托起她下颌:“我知道,你我都难接受。可,这是事实,宝贝……”
    “你又……”小羽‘啪’地拍开妇人的手,躲开所有人目光,捂住脸冲出屋去。

第二十六章 团聚   

                             团    聚

    小羽一口气冲到篱笆门外,这才停下脚步。
    雪稍纵即逝,此刻的天空,夜暮初临。云幕渐渐稀薄,星光尚未尽显,西方若似霞光隐隐,东面已见半月斜斜。落地的雪花化水成泓,为院中的碎石小径,缀上点点星光月影。
    羞多于愤的小羽,头顶门柱,静默半晌都愿不抬头。少时不经事,母亲称她‘宝贝’,小羽倒还没啥。可如今,她已年近十六,独闯江湖也有半年之久,再也不是懵懂奶孩,母亲当那外人之面,直呼其奶名昵号,叫她颜面何存,日后如何行走江湖?小羽只知自己已成年,却未曾想过,不论子女变成怎样,在父母眼中,孩子就是孩子,是那个需要照料、需要呵护,脆弱而依赖他们的小生命。这份感情,只有当有朝一日,孩子也为人父、为人母,才能真正体会的。

    小羽尚在气恼,忽觉有人走近,心中一警,缓缓侧脸朝外看去。只见,冷昔默默站在一旁,毫无表情的面庞上,漆黑的瞳眸正深深凝视自己。
    小羽一发现自己,冷昔随即一愣,眼神急急闪开,脸上稍显窘态。并未冷昔故意窥视小羽,要知,这些天来,他都刻意避开她,连随行至此,也是远望而不近身。只是,刚刚瞧到小羽自屋中冲出,顶着门柱发呆,冷昔这才管不住自己,过来细探缘由。一到身旁,他发现小羽呼吸粗重、愠色含羞,脑海登时杂念丛生,心神也随之紧张难平。虽说心中几番欲问,可一望向小羽,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冷昔惟有呆立静守,不知如何方好。

    “你,也进去吧。”小羽见他神态拘谨,模样别扭,倒也忘了自己的不快。眼见夜色渐深,料他也未曾进食,开口相邀。她瞧冷昔尚在犹豫,眉头不由一皱,拉过他的手就往屋中引。
    小羽一如从前,对自己毫无顾忌,让冷昔颇感意外。他顺从地尾随其后,一双眼紧盯小羽的发丝,在月下波般起伏荡漾,心情也随之舒畅开朗起来。
    不过两步,小羽便止步不前,回头瞅了冷昔一眼。冷昔一愕,诧异地望向被小羽微微抬起的手——白纱反射着清冷的月华,寒意凛人。冷昔当即恍然,随后而来的竟是未有过的心虚,手不由自主抽了出来,缩回身后,头侧到一旁,不敢再瞧小羽。
    刚才,又摸到手纱,小羽心里又失望、又沮丧。在她看来,那多出的不是一层薄纱,是割断二人之间信任的利刃,自己多日的苦心,终究还是被冷昔弃之不顾了。
    “跟我来。”小羽朝着空出的双手自嘲地笑了笑,朝身后闷闷喊了一声,不再回头专心引路。冷昔偷偷瞧到小羽沮丧失神,对自己则是毫不理睬,老老实实随行其后,不言不语。那双已伸至身前的裸手,又悄悄放回了背后,双手彼此揉搓不停,白皙的手背被指甲划出缕缕红丝,掌心亦是手汗渐生。

    冷昔刚一现于屋前,当即引起小羽娘亲——上官宛君的注意。她停止了与平统帝的交谈,直直瞅着冷昔,眼神不停地打量着。
    “他叫冷昔,小羽新结识的朋友。”小羽恐冷昔恼怒,口中一边介绍,脚下身形巧挪,刚一挡住其母视线,便压低嗓子说道。“娘,别这样!”
    “嗯?哦!”女儿警示,宛君怎会不明白?她笑吟吟越过女儿来到冷昔面前,伸手拉他进屋:“来,先进屋坐坐,饭菜很快就好……”
    宛君尚未靠近,冷昔神色骤变,挥臂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