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无痕





    “不行……”反对之声突地插进来,宛君不由地一怔,诧异地看着倚门而立的上官逸。上官逸闪开了宛君的质询,眼光飘落在小羽脸上停住不动。“至多明日,我便得出谷南下。”
    “为什么?”此事他从未向宛君提及,而之前,上官逸何曾对她有所隐瞒?宛君心愤不已,好容易隐忍住怒火,直直问道。紫瞳略显慌乱地在屋中四下飘闪眸光,偏就不敢迎上前之人。见此,宛君恼了,火气砰地爆发出来:“哼,你南下?我呢?我算什么?”
    宛君气得发抖,声音更是颤得厉害,上官逸怕了,急急将爱妻揽住,哀求一般地解释到:“宛儿,我是不得已的,我又何曾舍得与你分开?大师兄被困辕冥教,性命堪忧;羽儿又是这般光景,叫我怎能……”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上官逸的无奈,他对自己的紧张,让宛君心情渐渐舒缓下来,可心中的憋屈却又不舒不快。

    上官夫妇这幕戏,仅在初时引起冷昔注意,后来发觉上官逸似乎无暇应战,内心倒也暗暗松了口气,注意力重回小羽身上。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如此在意小羽,小羽受伤的模样令其心疼得几近窒息,他不愿,不愿小羽为自己同其父的比斗伤心,不愿见到小羽难过,只要能令小羽开心,无论什么,他都愿意做。

    上官逸紧紧抱住爱妻,将面颊贴在宛君额头,紫眸幽然不舍,神情愧疚不已:“当年,师父将掌门之印交付与我,而我却只顾自己安逸,从未真正行掌门之责。虽说,师父仙逝前收回成命,还涧声名,涧的心疾也已康复,算得圆满;但大师兄这些年来都独行无踪,我心难宁。在羽儿进谷前,欣儿带来了师兄的消息。”
    “欣儿?她也来了这里?”
    上官逸望着宛君愕然的眼神,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始终是我的关门弟子。”宛君愣愣看了看上官逸,神色一黯,缓缓地将头靠在上官逸胸前。上官逸不觉长叹一声:“对不起……”
    “算了!”宛君幽幽答道。她心里清楚,上官逸唯恐自己放不下武峰关口那一箭。
    “欣儿得到消息,大师兄被关押在辕冥教主坛的冥山密室内。原本,我打算待涧的心疾大愈、其父子相认,羽儿解毒一事初定后,再与你同去救人;哪晓得昨日星光乍现,我才发觉大师兄本星黯淡,红霭缠身。若再过些时日,难保……”
    说到这里,宛君察觉上官逸胸口一抖,心中了然,仰头望着夫君淡淡一笑:“我知道了!”她深深地看着上官逸,看着那原本澈亮的紫眸浸润了挥不去的愁云,柔声说道:“我说过,你到哪里,我便去哪里,忘了么?”
    “宛儿……”上官逸眼神顿地一变,连同口气都变得奇怪至极,“昨夜观星,我还看到……”
    
    “爹……娘……”司空亦然地声音突地在院中响起,打断了上官逸欲言又止的话。宛君对儿子的呼喊充耳不闻,追问道:“看到什么?”
    上官逸神色复杂地盯着爱妻,半晌才挤出一句:“还是我先行一步,待羽儿无恙,你再随涧一同来寻我。”
    宛君不解,正欲多问,却被司空亦然又一次打断:“娘,小羽回来了么?她伤得怎样?我要进去瞧瞧!”
    宛君与上官逸对视一眼,二人侧身让开一条路:“你妹妹已经睡了,别惊着她。”说完这句,宛君眼角的余光瞥到拦在儿子眼前的冷昔,自讽地笑了起来。
    “逸,临走前,叫欣儿来吃顿饭吧。”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屋,宛君突然这么说,倒是让上官逸有些意外,宛君回头瞧夫君愣在原地,促黠地笑道:“我是她师娘,不是么?”一听此言,上官逸惊得哑口无言。

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


                                山雨欲来

    当日午后,上官逸独自离开了虎跳峡。原因无它,龙欣儿宁肯先行离去,也不愿面对宛君。或许该说,那些人,她谁都不愿见。
    宛君虽没弄清上官逸要其留下是何用意,但她相信,她那夫君如此坚持,定有苦衷。不过,让宛君更为意外的,却是白亦墨的态度。
    入谷这些天,他白亦墨万事不理,整日厮守在宛君身侧,除了拉撒睡,真可谓是寸步不舍;而她夫君上官逸,每日早出晚归,似乎刻意避让着什么。这倒也罢了,只是,本以为她若离去,白亦墨不至于会阻拦,也必定不悦,哪晓得,时才上官逸刚言明出谷一事,白亦墨想也不想就要宛君同去。白亦墨如此绝决,于己毫无眷念之意,让宛君心头又酸又涩,颇不是滋味。然而,当白亦墨刻意躲开她,盯向上官逸的眸光透着说不清的笃定,反倒让宛君疑窦顿生。要知道,当年武峰关口,宛君随上官逸离开时,尚是平南王的他那近乎崩溃的、凄凉绝望的眼神,二十年来她一直铭记在心,从未忘记。重逢后的这些日子,谁都瞧得出他对她的情意丝毫未减,而用情之深更是远胜当年。今日,白亦墨竟主动要她离去,而且神情极为刚毅和迫切,怎不令人心疑?

    不管怎样,宛君留了下来。
    这应当是上官夫妇成亲后的首次分别,上官逸不愿面对,宛君同样亦是。最终,还是司空涧同司空亦然将上官逸送至了谷口,与守候多时的龙欣儿会合。
    临行前,上官逸把司空涧拉至一旁低语半晌,言谈间,二人表情甚为凝重。之后,他与爱子仅叮嘱了几句,便决然地踏上犬拉雪撬。只见上官逸的手鞭迎风一挥,“啪”地一响带着呼哨划破了长空。雪犬一得号令,双耳登地一并,如离弦之箭冲向雪林深处。
 
    直至那身影在皑雪青松间消失了许久,司空涧仍旧杵立原地,久久不能移目。
    在上官逸转身的刹那,司空涧清楚的看到:在他那微颤的眼睫下,紫眸黯淡、满目凄然,晶莹的凝珠顺着眼角缓缓滑过,留下一条炫目的粼痕……

    按说,上官逸下手并不重,墨羽的穴道点得并不深,然而,直到上官离开,小羽都未曾醒来。昏睡中的小羽肤灰唇白,面部不时痉挛扯动,显然,她是真被早间之事刺激过度了。冷昔瞧在眼里,心就如同有双糙手在不停的揉搓,时间一长,肤表的疼痛渐而麻木无觉,但心中莫明的情愫膨胀翻滚却寻不到半点出路。
    宛君站在屋口,默默瞧着冷昔的背影,百感交集、唏吁不已。依照商定的办法,宛君原本打算在比武时,让小羽寻个理由,当着冷昔的面儿自平阳坡跳下去。当然,计划中的牛筋网费了宛君足足一下午,已编结固定妥当了。哪晓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又出了这档子事。这倒好,冷昔明白了自己心意,小羽倒真搭了进去。
    按司空涧所说,若想延缓‘夜魂’发作,需在每日的午时贯入阴寒之气,自七经八脉顺走全身,用寒气来抑止住它。可眼下,小羽脉象虚浮,气亏体弱,需得阳刚之气强身提命。然这阳刚之气一旦进入小羽体内,必会诱发‘夜魂’;如若不然,则会因寒气过重而耗尽真元毙命致死,二者如此矛盾,让行医多年的宛君也束手无策。
    白亦墨打上官逸独自走后便闭门不出,其二子白齐霄心神不宁地守在屋前,来回踱步。正在这时,宛君愁云满面地穿过小院,他急忙追上前细问小羽近况。宛君望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正欲离开,白齐霄当即一脸懊恼的自责起来。他话音虽不高,但宛君恰能听得清楚。“唉,可恨小侄未曾习武,此地离尚云山又有百里之遥,来去得半月之久,否则,拼上小命,我也要为羽妹抢回千年雪参……”
    “千年雪参?”一听到那四个字,宛君眼前不由为之一亮。不错,这千年雪参本就是滋补提气之极品。因其生长于雪域高原,不同于寻常林间的参,药性属阴,小羽若能服食,不可提气续命,亦能增强体质,之后来解‘夜魂’之毒再好不过!想到这里,宛君愁容顿展,向白齐霄匆匆言谢,转身就朝司空涧屋中奔去。
    白齐霄瞧着宛君慌忙的背影,淡眉一挑,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正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响,门开了。平统帝白亦墨面色清冷地立在屋口,一双凤眼威凛犀利地死死盯住白齐霄。白齐霄只觉背后煞气渗骨、寒意津津,不由地连打数个哆嗦,脚下如贯重铅,意欲回身下拜却无半分力气。呆立片刻,他竟扑通一下,瘫软在地。

    宛君请求司空涧去往尚云寻参,让司空很是为难。上官逸临走以前,将宛君母女郑重地托付给了他,他这话还没过去半个时辰呢,宛君却要自己离开,他还真不知如何才好。不去吧,小羽性命堪忧;去吧,万一有个变故,又怎么向上官交代?
    司空涧尚在犹豫,宛君倒急了。在她连番催促之下,司空涧想到一折中的法子:遣司空亦然去。

    司空亦然随司空涧送别回来,径直去了小羽住处,此刻刚自屋中出来,偏就听到义父与母亲提及自己,随口便问:“叫我?去哪里?”
    宛君稍稍想了想,朝儿子朗朗言道:“我们说,若能寻到千年雪参,你妹妹就有救了。”
    “你们,是想让我去趟尚云山……”司空亦然话音犹在,冷昔已冲到了宛君面前。许是他过于急切,竟将司空亦然差点撞到地上。
    “你说什么?尚云山的千年雪参?那东西能救小羽?”冷昔口气将信将疑,可一双乌眸却锃亮,紧紧抓住宛君肩头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声音激动得微微颤颤。
    “嗷……”肩骨上的指尖力道很大,宛君疼得叫出了声。冷昔这才发现自己失态,慌忙松开双手,之后两手紧紧握拳,关节处仍不时“咯吱”作响。
    宛君强抑内心喜悦,埋头暗算这话该如何去讲。其实,自从她打起那千年雪参的主意,她就知道:冷昔才是去尚云的最佳人选。
    谁都晓得这千年雪参难得一见,江湖为此早已风波不断。其子司空亦然虽然武功尚佳,然,心思过于温厚,即便是给亲妹子治病,也未定狠得下心去夺他人之物;反之,冷昔则不同。冲着他不凡的身手、冷漠的性情和对小羽的那片心,说他会杀人夺参,谁都不会有疑异。此刻,在宛君看来,旁人怎样,较之爱女性命来说,也就不再重要。
    “它,恐怕是小羽唯一的生机。”宛君再抬头,眼里已深深抹上一派凄凉。“凭我一己之力,至多能维系小羽十日无恙,十日后,哪怕‘夜魂’之毒不发作,小羽也会气竭而亡。”还没等宛君戚楚地挤出些泪珠,冷昔已然回身,喃喃自语地走回小羽那屋:“十日、十日……”
    宛君愣愣地瞧着冷昔,忐忑却又感触良多:一如司空涧,他的背影也有着同样令人揪心的孤寂。
    “三日。三日内,你当真能保小羽无事?!”冷昔进去片刻,再一次出了屋。
    “我保证……”宛君看着满脸不舍与担忧的冷昔,突然心疼起来:“我保证,小羽十日无恙。只是,这尚云是否真有千年雪参,谁也不敢打保票。若实在不行也没关系,说不定也能找出别的法子,天无绝人之路嘛……”
    “三日,够了!”话音尚在,冷昔一身素衫已消失在茫茫天际间。

    仅一日功夫,上官逸、冷昔都离谷而去,小羽昏睡了一整日,饭桌腾地变得宽敞许多。
    或许是冷昔走得匆忙,亦或担心别的,司空涧的饭菜基本没动。宛君只草草扒了几口,赶着忙换儿子来,只有白亦墨父子,如往常一样,一个看似漫不经心,一个吃得甚是认真。大概入谷以来,这一餐最为沉闷无趣。

    依照惯例,除了遣去刷碗的白齐霄,人人都在饭后享用了平统帝的御用极品金针,哪怕是迷迷糊糊醒来用餐的小羽都被硬逼着喝了半盅。之后,众人正欲散去,白亦墨又邀诸位同探小羽,连自称不适想要先歇的白齐霄也没例外。
    对此,司空涧若有所思地轻瞥了白亦墨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宛君见他们一个不拉地闯进自己居室,觉得很是奇怪。若不是需为小羽施针,容不得分神,她必定直接问白亦墨缘由了。
    宛君每次施针,又耗时又费力,眼下小羽这种情形,一个时辰都打不住。于是,待到完毕已近戌时。施针过后,小羽缓缓醒了过来。只是,醒归醒,她的记忆仅停留在了昏倒前雪花纷飞的林间。一发觉小羽失忆,众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既然小羽无意识地选择了遗忘,既然那段经历她无法去面对,那么,干脆彻底忘记好了,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虽然如此,米铺的那一幕墨羽仍是记忆犹新,上官逸又独自离去,让小羽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为此心情变得极度沮丧,对宛君、白亦墨和司空涧也有了抵触之意。
    眼看众人守在屋内,无聊至极也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