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生烟_派派小说






这四人虽是并称”蟾都四公子”,私交却不极其深厚。卫布耶和四少总是一道,至于其他两位,祖三是个武痴,也只有四少与他切磋之时才会奉陪,而那江二整日躲在家中赏玩古董,或是于各地搜罗奇花异石,也是不常见的。

这般醉心于珍宝的公子自然是对官场没有任何兴趣的,故而四少得知他竟是今年的榜眼时,还是有那么些吃惊的,可也没什么不好的,江家也算是玉家的老盟友了,玉家二小姐玉怜正是嫁与江家长子为妻,如此江立琮与四少恰好可在朝中相互照应,甚妙。

正想着,洛慈便走了进了,手上拿着件大红的袍子,道:“四少,您还不快点儿?游街的五花马已在门口候着好些时候了!”她此刻面上带笑,温润可亲,也是高兴到了极致。

四少接过那大红的袍子,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嘟囔着:“这跟那花魁娘子游街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去露个脸,赚个少年得意的名头?”

“您还是积点儿口德吧,多少人求也求不到呢!”洛慈见他如此不情愿的样子甚是欢喜,总算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是一入官场便是只剩那一身的铜臭味。

“嗯嗯嗯!知道了,姐姐真是啰嗦!”嘴里哼哼唧唧地出了玉府大门,四少翻身上马便是开始了五花马游街的行程。

这一路看来真真是人山人海,四少端坐马上,看到的也不过只有人家的脑门儿,其他什么都瞧不清,他那心里头想着的却是:若是此刻有一位佳人被挤到了马前,他就猛然勒马,然后手臂一勾把那佳人带到琼林宴上去,羡慕死那些迂腐的学究们!

再不然……吟一首小词,譬如:
年少笑春风,
得意游街,
戏蝶追马蹄,
佳人抬眸看,
忽转臻首,
把薄愁轻啐。

良辰叹凄切,
闲散听鸦,
彩云逐音近,
清泉识趣来,
晚风微拂,
碎了一池月。

不知怎的,四少在马上想着想着就想到萧瑟寒秋,昏鸦栖老树的景致来,他摇了摇头,把脑中这莫名的思绪甩得远远的,脸上重又挂上那灿若春花的笑容。

行了一些时候,绕过蟾都最繁华的那几条大道,四少一行人便到了那琼林苑,已是来了好些士子,皆是榜上有名的,四少下了马来,过了些许时候便等到榜眼、探花,许多人一齐涌进那景致非常的园子,一时间喧嚣不已。

四少站在众人中,隐隐地有些寂寥的感受,满目皆是热闹,只那热闹是他们的,与他却是无关。人道是人生三大快事,头一件便是:金榜题名,然……他这个新科状元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脸上虽然笑得欢,可心下一直是惶惶然。

此间,面色青黄的同于楼已是被众人围住,他殿试上也算是出尽了风头,现下得睿帝一个钦点,摇身一变就成了探花郎。四少看着他依旧有些市侩的面容,暗暗叹了口气:“你是真真叫糟蹋了探花郎这三个字。”

其实有时候有些名号与它本身的意思已经是大不相同了,就拿这“探花郎”来说,原先就是单单指进士及第的第三名,可久而久之,因了“探花郎”这三个字的风雅,也只有士子中最为清俊的才担得起,便化作了一个雅士的称号,一如昔日的凌风公子谢御庭,那也是探花郎出身。

今日反观这同于楼,清瘦如枯竹,面色如黄土,细眉长眼,越看越觉得猥琐,就算是知道此人腹中尚有些文墨,欣赏也有那么几分,可还是怎么也生不出亲近之意。就在四少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寒暄之际,梁公公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陛下驾到……”

于是众人皆跪下恭迎当今圣上,四少跪在离主座最近的位置,一抬眼便瞧见了也朝他看来的齐凤臾,那人今日着一身墨色秀丹朱盘龙的锦袍,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四少冲他眨了眨眼睛,唇语道:“没有骗你吧?”他答应的:黄金榜题名,五花马游街,如今就差这琼林宴饮酒了。

齐凤臾看着四少如此鬼灵精怪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浓,亦是用唇语答道:“做得漂亮。”梁公公见二人眉来眼去了好一阵子,终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四少这边吐了吐舌头,齐凤臾也收敛起笑意,道:“众爱卿平身,赐坐。”

随后,众人依次落座,待到差不多了,梁公公捧着往前一步:“新科三甲上前听旨。”三甲出列跪好,梁公公便开始照本宣科:“……今循旧例,授状元玉暖翰林院修撰,授榜眼江立琮、探花同于楼儒林院编修,钦此。”

“谢陛下。”江立琮、同于楼皆是叩谢皇恩,只四少上身直直地竖着,纹丝不动。齐凤臾见他如此也不知是何缘故,看向四少,问道:“状元郎有何异议?不妨站起身来,说与朕听听。”他今日是真的心情不错,三甲都是自己人,很好!当然,也有几分为四少高兴的意思,问起话来也就格外的和颜悦色。

“谢陛下。”四少站起身来,他此刻着一身大红长袍,立在正中很是显眼,众人皆是紧盯着他看,四少丝毫不以为意,躬身禀奏道:“微臣不擅修撰,生性顽劣,如入翰林必有负陛下圣恩,如此,微臣大胆请旨,望陛下恩准。”

“说。”一个字,干净利落。

“微臣愿入工部军器局担任大使一职。”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哗然。

翰林院修撰乃是从六品,而工部军器局大使不过正九品,此间差的可不只是五个等。举凡翰林院人士升迁都要比别处快上一些,而工部各局分工明确,除非有靠山提携,不然,想要升迁实在是万分困难。

众人此刻皆是在想:“莫不是这玉家四少欢喜过了头?”而上座齐凤臾看着那中央站着的人,红袍加身,艳丽得如同一簇燃得正盛的火苗,良久,道:“状元郎才高八斗,又向来受太后荣宠,不宜居工部军器局大使之位。”

又是一阵沉吟,齐凤臾再次开口,说的却是:“不如任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

四少原先还打算据理力争一番,正斟酌着措辞,不想齐凤臾竟做出此等决策来,慌忙跪下,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微臣不才,实难当此重任。何况新科状元首任便是正五品,于理不合,望陛下收回成命。”他这般说着,其他士子也皆在窃窃私语。

齐凤臾黑眸一扫,座下立刻寂静无声,“朕意已决,玉郎中明日即可去兵部上任了。”他如此说话,四少自是无法反驳,只得遵旨。

而其后睿帝一声令下,宴席开始,自此便是歌舞礼乐不断,好不热闹,重新看向这满园的热闹景致,四少越发的心神不宁了,刺客……何时动手?

第四十六章 琼林宴
各人该说话的说话,该饮酒的饮酒,无一不是正在做着再合适不过的事,不时亦有人前来与四少说话,无非寒暄客套,他应付了一阵子也就不再如开始那般耐心了,细长的蛾眉微微蹙起,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正是意兴阑珊。

琼林苑是什么地方?四少平日里可玩闹,私下里可放肆,而在此处却是万万不行的。众朝臣、名士齐聚一堂,他自然不会那么不知轻重地大肆呼朋引伴,更何况,在这里,有几人是朋,有几人是伴?

新科状元风头正劲,他若是依旧不知死活地继续结交士子,就算上面那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御史台的人也不会放过他,若是此刻再出个什么纰漏,将那些个子虚乌有的把柄落在有心人手里,怎么着也得被扣上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名。

众人见他那般倦怠的模样也不会自讨没趣,纷纷离得有些远,思量着日后如何讨好这位颇受帝宠的新科状元。他们既然如此有眼色,四少也不会拒绝,一个人坐在席上,静静地张望着。

齐凤臾坐在最上面,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四少,恍惚间他油然而生出一种感觉:那个人很是适合朱红色,不,应该是朱红色极是适合那人。从前他以为那人着紫衣不好,后来细细想来,也只有那人身上的那份逼人的从容与贵气才能压得住墨紫的浓重。

再后来他又常常见到那人一袭白色长衫的样子,又觉得那人极是适合白衣,才子着白衣多半风流倜傥、清雅非常,然,在那人身上却不是这样。灿灿然恍若白雪一般的肤色,灵动非凡的双眸,还有那可人亲近的笑意,教人直直地想起一个词:如珠如玉。

今日,那人第一次着红衣出现在这琼林苑,明艳艳如火一般,却不是丽色夺人,只因为那人瘦了许多,只那般清冷地坐在人群里,不再似往日那般巧笑嫣然,没有那全全不正经的嬉笑怒骂,只教人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哀艳。

从未有人可将那朱红穿出那般凄凄切切的感受,一面是灼人双目的红,一面又是寒彻心扉的冷。那人此刻就独坐在下面,手中握着一只白玉杯,细细浅酌,斯文有礼,却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齐凤臾就这么看着他,心头那丝不忍又莫名地重了几分。他隐约知道那人为何要讨那正九品工部大使的位子,军器局,难道……他已经猜到了弓弩图的事?如此就更不能教他去冒险了,若是能将他挡在这事情之外,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如若不然……那就难办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他原先是没有什么非与那人做买卖的必要:那时只是图个省事儿,借刀杀人,自己也不必费力,何乐而不为?然,此刻……但愿将他安排到兵部可以隔开这纷扰是非,哪怕是自此教那人“子承父业”也不错,省的玉家老爷子再费心。

兵部武库清吏司,兵部唯一一个有合适空缺位置的司,齐凤臾脑海中盘旋着兵部的各个司,心下突然“咯噔”一跳:不好!武库清吏司与军器局时常往来,他怎的将这事给忘记了!他转念想了片刻,竟莫名地笑了起来,暗自道:“齐凤臾啊齐凤臾,你坐这皇位是坐久了,什么事想来也都成了习惯不成?”

而四少独自小酌,心里一边担忧着刺客的事,一边也在想着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的职责,手里的白玉杯已被把玩了好一阵子,不得不承认凤臾想的极其周到:进兵部确实比进工部强,品阶自是不消说的,武库清吏司与军器局往来甚密,不仅可以看住兵部尚书楚良,还顺便监视了工部的动作。非但如此,表面上还有沿袭玉家传统的意思,谁教他老爹是前兵部尚书呢?

一石三鸟,不愧是凤臾,须臾便将这一切打点得滴水不漏。他虽在赞叹齐凤臾的算盘打得精,可心下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偏生此刻梁公公走到他跟前,躬身道:“陛下叫您过去呢。”

听得这句,四少猛然转过头去,那乌黑水灵的杏眼里满是不解:他这是打算干什么?哪里有在琼林宴上独召状元上前的道理?齐凤臾这不是要将他变为众人的眼中钉吗?可,那人端坐着,黑眸直直地对上四少的,半分都不带退让,无奈,四少只得上前。

四少悠悠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走向上座,撩起前襟,拾阶而上,一举一动皆是小心翼翼,如同算计好的那般,半点疏漏都不肯出。齐凤臾看着那红衣的瘦削人形越来越近,竟有些心悸的感觉。

在他跟前站定,四少恰是挡住了众人,齐凤臾看着他近在咫尺,这才想起要与他说话:“你先去兵部待一阵子吧,日后朕再考量楚家和谢家的事,你莫要再插手了。”

“你这又是做什么?难道教我来这琼林宴是作玩耍之用?”四少听得分明,他在说楚家和谢家的事,而不是景荣侯的事。

“朕只是……有些担心……”他该怎么说呢?他如今也是说不明白的,良玉神目,他不再笃定了。

“担心什么,担心玉寒会坏了您的大事吗?”四少原先是欢喜的,入了这琼林苑来,这欢喜是越发的少了,如今齐凤臾还与他这样说话,他心头的那些个委屈不知怎的就涌了上来。

四少的面色是越发的冷,衬得那红衣是越发的艳,看在人眼里也就越发的哀,齐凤臾的眉峰微微地动了,眼眸也有些晦暗起来,却在下一刹那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不带半分犹豫地,他扬起右手就径直拉住了四少的袖子,二人抱作一团,在地上打了个滚,随之而起的就是梁公公的尖叫:“来人啊!有刺客!护驾!”周围亦是霎时乱作一团,众人皆是到处奔走。

四少被笼在齐凤臾的怀里,听到外头喧嚣不止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此刻头闷在齐凤臾胸前,低声问道:“有刺客?”

“恩。”齐凤臾此刻抱着四少,四肢冰凉,他手心全是汗,若不是他出手拉住四少的袖子,恐怕那一箭此刻正是射穿了这人的左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怀里的这个人就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察觉到他在发抖,四少从他双臂中挣脱出来,抬头一看便惊住了,齐凤臾的脸上一片惨白。慌忙按上他的脉门,只一瞬,也愣住了,再看向齐凤臾,便发觉他的右臂上有一道口子,细细的一道,不仔细看几乎是瞧不见的,而那伤口是暗暗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