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生烟_派派小说







冷眼看了看四周,四少重又开口:“今日之事,陛下任性了,不妥得很。”说完便抽身出宫了。齐凤臾看着那抹清瘦的背影,恍惚间觉得此人似乎又长高了少许。

待回过神来,齐凤臾朝合鸾殿走去,暗自冷笑:“齐凤臾啊齐凤臾,世人皆知寒后深得帝宠,又有几人知道那合鸾殿内夜夜住的仅是你一人?而你心心念念的女子恨你入骨,宁做玉生烟,不为椋宫后!呵呵……”那颇为寂寥的笑声甚是低沉,尾音竟有些许呜咽般的痛楚。

第七十一章 断袖癖
折子已是批了许久,齐凤臾有些乏了,放下朱砂御笔,端起梁公公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似是无意一般问道:“碧照馆那里……人来了吗?”说着又把茶盏递了回去。

梁公公顿时手肘一抖,茶盖儿和杯口相撞,碰出一丝颤音,在这空荡荡的龙眠殿内越发的显得刺耳,“启禀陛下,玉侍郎还未进宫。”打从六月初玉寒暗中回了玉府,眼前的睿帝便再没有展颜的时候。

齐凤臾抬头看了看外头,天色已近黄昏,“她想抗旨不成?”才吐出这一句,忽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在那人跟前,他的话有几时像圣旨了?暗自摇了摇头,看向梁公公,道:“到玉府接她去,她若不愿,你就告诉她碧照馆门前牌匾后头放的是什么。”

梁琦领命,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睿帝,冷峻的面容愈加的消瘦了,强硬如往日,却又带了些莫名的脆弱。

果然,一听得碧照馆门前牌匾后头放的是什么,玉寒马不停蹄赶到宫中,二话没说飞身上檐便把那细致精美到极致的墨玉盒子取了下来,梁公公就这般呆站在碧照馆外,瞧着那人怀抱着那盒东西,一张冷了两个月时日的脸上划过一道水痕,黯然神伤。

次日,朝中大臣便听说玉侍郎入住椋宫之事,又少不得一番揣测,下朝后的议论之声更是热闹非凡,四少在一干人等狐疑暧昧的目光中走进兵部,大声喧哗化作窃窃私语,却丝毫不碍其声入耳。

“陛下甚宠寒后,夜夜留宿合鸾殿,只可惜寒后身子不好,听说四少与寒后是龙凤双生子,面容极是相似,几乎长得一般无二,你说陛下莫不是将四少拐进宫中,方便往来,好做寒后的替代之人吧?”

“去去去,你那脑袋里塞得是些什么龌龊东西,依我看啊,陛下原就极喜爱四少,去年御锦园赏梅宴上就格外照看四少,再加上四少忠心耿耿,立有大功,迎娶寒后不过是拉拢玉家的手段,其实还是在讨好四少。”

“我跟你们说啊,有消息说:无相寺那晚可是陛下亲自率兵去接四少回来的,京兆尹都在场的,那脸都急得发白了!寒后根本就是个幌子,陛下心尖尖上就那么个人,除了四少没别人了!”

“对对对,琼林宴上陛下驾临之时,我偷偷瞥了一眼,四少还冲他眨眼睛做鬼脸呢!陛下那时候竟然笑了,我赶紧低下头去,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呢!”

“是啊,你看上朝的时候陛下的眼睛时不时就扫到兵部这块,刚开始我还以为兵部最近办砸了什么事儿呢!仔细琢磨着,那眼神儿全是落在四少身上。”

……

那伙人说得不亦乐乎,不时还转过身来看上四少一眼,那神色既有鄙夷唾弃,亦有巴结羡艳,各种各样,精彩纷呈,四少不禁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各位同僚跟前,唇角浅勾,柔声道:“各位大人猜得也有些累了吧,不如在下给个正解?”

他说话时蛾眉上扬,轻轻一挑,那水灵灵的杏眼里流光倾泻,晃得众人眼前一花,连魂灵都快出窍了。见得那群人各自或惊艳、或惊吓、或痴呆、或探究的眼色,四少又是讽刺一笑,凉凉道:“在下过去常与景荣侯一块儿玩乐,就算是有断袖之癖也不足为奇啊,更何况,承蒙陛下不弃,还看得上在下这副破败身子,在下也只好在床第间好好侍候陛下了不是?”

四少风流,人尽皆知,却不知为何自打伤愈归朝,性情突然转冷,乖张怪辟,刻薄无耻,如今连这等言语也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着实将诸位道貌岸然的老匹夫吓得够呛。四少眼见着众人皆瞪着眼睛注视着自己,心下又是一声冷哼,环视一周,抛下一句:“陛下若不是个断袖,何以如许年来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呢?”说罢,勾了勾唇角,终是离了众人圈子,重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诸人看着那瘦削少年,皆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悸:谁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揭睿帝的老底、说睿帝的不是?而从前的四少何等样的讨人欢喜,如今却变得如此古怪刁钻,连面容也比之前要刻薄几分,难道真是被睿帝胁迫,才致使那人性情大变?不过众人也只能在内心稍稍猜想罢了,没人敢真的问出声来。

“朕强了四少?朕是个断袖?”齐凤臾听得傅阅谨说出的话,饶有兴味地侧首发问,“朕怎么不知道?”那容色越发的深刻,戏谑之下亦有嗜血的感觉。

傅阅谨没敢说话,垂首敛神。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睿帝真忍心强了那人,恐怕如今也不至于落到此等田地。正想着,睿帝低沉的嗓音直入耳中,与先前刻意而为的轻佻全然不同:“玉家老爷子可曾缓过劲儿来了?”

“也没怎么大悲大怒,只有些消沉,倒不似平日在军中那般呆愣的样子。”傅阅谨也是十分好奇玉霄此人,照理说这人为护爱子不惜顶着欺君的罪责,那么听闻爱子身死的消息应是痛不欲生,谁料玉霄竟半点悲戚也不见,眼色倒是比平日还犀利了许多。

齐凤臾想了想,道:“喜极而泣,怒极反笑,他那般不动声色才是真正心伤……”如同碧照馆内的那人,面上不见半分悲色,却是哀到极致不能自已,连哭都没了力气。

而傅阅谨看着睿帝英挺的眉目,误以为那人说的是他自己,帝后相恨,欲近而不得,可望而不可即,真真是同心而离居。

“让他好生歇着吧,告诉他,朕还等着玉家老爷子重返兵部呢。”豁达一笑,齐凤臾挥手让傅阅谨退下,独自一人对着满桌的折子,低声说了四个字:“断袖之癖……”

又是许多日子过去,同是在椋宫,齐凤臾与玉寒却是相见甚少,他不敢去碧照馆,一点也不敢,说出去也无人相信:冷血强硬如睿帝竟有不敢见的人、不敢去的地方。他如何不想见那人呢?可每每想到那一抹孤绝瘦削的身影,内心便止不住的绞痛起来,而那人冷冷的眼光比最锋利的刀还要快上三分,只要一眼便可教他宛受凌迟之刑。

“陛下,您输了……”哲妃落下一枚黑子,一双美眸看向睿帝手中的白子,淡淡地,无什喜乐。睿帝下棋从不用黑子,喜欢羊脂白玉打磨的棋子,圆润的,触手升温。她握过那样的玉,滑腻非常,宛若女子娇嫩的肌肤,却从未有机会在睿帝面前执一回白子。

“朕输了吗?”齐凤臾看向棋盘,果然,他输了。不动声色地将手中那枚白子放入盒中,他牵强地笑道:“晚哲的棋艺是越发的精湛了。”

“是陛下心不在焉才对。”一边收拾着棋局,哲妃道:“陛下近日瘦得厉害,不宜太过劳累。”那双子夜般的黑眸因了瘦削越发的显出深邃的痕迹,连眼角的飞白也加重了许多,就算是冷冷地看向他人也让人有种十分情深的观感,只那脸颊上日益加深的坚硬线条掩盖了那种教人见之心伤的寂寥。

“朕像断袖吗?”齐凤臾看着眼前的哲妃,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便随口问出了一句笑语。

哲妃听得这句,手上的动作一顿,须臾又恢复了,“陛下怎么会像断袖呢?真是说笑了……”那柔美的脸盘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是平日里难见的另一番风情,不过……齐凤臾没有注意。

“朕能做个断袖吗?”今日的睿帝与往常有异,竟问出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哲妃见那人脸上困惑神情明显,不禁摇了摇头,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念头越发的离奇了,异想天开吗?还是刻意要来考考臣妾?”

“呵呵……没什么,朕随意说说,晚哲不必在意。”低沉的笑声伴着醇厚的嗓音而出,齐凤臾起身,准备回合鸾殿,哲妃立时也站起身来,犹豫着问道:“陛下……不在关蝶宫歇息吗?”

此句一出,二人皆有些错愕,齐凤臾率先回过神来,暗自笑笑:再留在合鸾殿,怕是太后都要出来提点了,于是重新坐下,道:“再下一局吧,下完晚哲陪朕歇息吧……”

他说这话时有些无奈,漆黑的瞳仁好似放空了一般,看得哲妃心头一紧,“陛下若是不愿就不用为难了,臣妾只是随便问问。”低垂了臻首,眼睑遮住了眸色中的落寞,齐凤臾看着她卷翘如鸦羽般的长睫,恍然间觉得:这女子……与朕……何其相似……

第七十二章 男昭仪
“母后,儿臣有事想跟您商量。”睿帝一脸郑重,桐太后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跳,面色却不改分毫,只搁下茶盏,点了点头,意思是:说吧,哀家听着呢。

见桐太后如此,齐凤臾也不犹豫,径直开口道:“朕想封玉侍郎为昭仪,御前掌灯,代行皇后之职。”

“陛下此举莫不是异想天开?虽说昭仪位视丞相,爵比王侯,可毕竟是女官,陛下将暖儿视为女子一般对待,似乎不太妥当。”桐太后眼帘未抬,垂首看着袖子上精工细作的凤凰刺绣,神色不明。

“寒儿体虚,乃是久病之身,朕实在是不忍心教她为后宫这些琐事劳神,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恰巧玉侍郎入住碧照馆,与合鸾殿隔得也是极近,往来甚是方便,故而有此念头。”齐凤臾面色沉静如水,一番话说来眼眸都未曾转动半分。

桐太后听得他如是解说,抬眼看向睿帝,眼色也甚是柔和,却莫名地教齐凤臾有些心惊,“哲妃贤良淑德,温婉端庄,又是四妃之首,难道就不合适了?”

虽说桐太后之言甚是有理,然,齐凤臾接下去的话却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预料:“朕……不想教寒儿伤心。哲妃代为打理后宫,她若是知道了多想,恐怕身子更是不好,还望母后体恤。”

“哀家体恤?哀家体恤了你,谁来体恤哀家?皇儿又如何将此事告知朝中众臣?”桐太后目光如炬,瞪了睿帝一眼,瞧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庞当下又是一阵心疼,轻叹了一口气,“究竟出了什么事?合鸾殿里住的是谁?玉寒去哪儿了?告诉母后,你若不肯说,哀家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只……你说了,哀家才有办法体恤啊……”

“母后……”齐凤臾喉头有些哽咽,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觉得桐太后是个慈善的母亲,这个女人数十年来一直站在靛朝权力的巅峰,隐而不露,含而不怯,时时皆是进退有度的模样,一举一动皆可影响时局。然,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养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女人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如同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待齐凤臾将一切和盘托出,桐太后一向威严凛然的脸上竟是满满的错愕,“这么说,朝堂上那个玉侍郎是寒儿?”简直是难以置信,饶是她料想过各种情状,可也从未料到会是这一种,心头忆起许多年前第一次见着玉寒的情景,竟忽然惶然大悟了:难怪先帝如此看中玉寒,今日一想果然有安邦定国之天资,而非坐镇后宫之小才。

齐凤臾点了点头,心头压抑许久的那份沉痛,今日总算是多了一人来与他分担。

冲他招招手,桐太后示意睿帝走上前来,待到这人候在自己跟前,她伸出手抚向这人的脸颊,叹道:“情之一事,不是旁人可以说得清楚明白的,皇儿若是真的中意寒儿,那便这么办吧……”她看着他由襁褓婴儿长大成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化作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帝王,却不料……解不了心头的一个结……而她这个被唤了这么多年“母后”的人,竟无法助他将其解开。

罢了,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桐太后如是想着,却不料这般想法成就了靛朝史上唯一的昭仪,而且是唯一的“男昭仪”。

元禾八年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四少碧照馆受封,官至御前掌灯昭仪,代行皇后之职统领后宫,并司睿帝寝事。是夜,四少心情大好,竟去良辰苑招了小倌,风流一夜,好不快活。

古来众嫔妃承幸,皆是由皇帝翻了牌子,接着由内廷呈给皇后,盖凤印留档,以示皇家威仪。然自从四少承了昭仪的职责,这规矩反倒变了,睿帝再没有翻过众妃嫔的牌子,一切皆交由四少做主。

虽说众人眼里四少已坐实了断袖的名头,可毕竟还是个男子,出入内廷依旧是于理不合,加封后宫官衔更是有悖伦常,如今连皇后都被盖去了风头,朝中人忖度这睿帝的心思,却是越发的糊涂了。

要说四少是个奸佞小人,那是断然不可能的,这少年在兵部事必躬亲,兢兢业业,楚良盯得他如此之紧,也未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