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
男孩走到那团火焰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仿佛面对着一件绝世的珍品。然而,就在他快要触到它的一瞬间,火焰却倏然后退了。他不甘心,上前一步,再次伸出手去,火焰亦再次后退。他每上前一步,火焰便后退一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触碰到火焰。
他颓然地坐到地上:“阿棺,看来真的是我太笨了……”
她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我娘总是让我背很多的书,之乎者也,诗词文赋。大约真的是我太笨了,那些背过的东西很快就会忘掉,常常惹娘生气。她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能够中状元,哪怕是进士也好,这样就可以光耀门楣,我在九泉之下的爹也可以安息了。”他的语气中浮着淡淡的哀愁,“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些。”
“那你喜欢什么呢?”
“阿棺,你有没有见过大侠?”说到这个,男孩的眼睛亮了,“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好像很少出现,其实却又无处不在。他们武功高强,劫富济贫,打抱不平,还会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就像这样!”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大侠!”
说到激动处,他站了起来,模仿着心目中大侠的样子比划起招式来,倒是有模有样。不经意间,他的手臂触到了一旁浮着的那团幻火,出乎意料地,火焰竟没有避开他。
“阿棺,这……”他惊诧得难以自已,又有些显而易见的激动。
“其实阿亮还是很聪明的呢。”女孩走到他的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所谓“只有聪明的人才能触碰到幻火”这样的说法其实根本没有,只是她故意逗他的。那幻火本就由她而生,受她的控制,他每靠近它一步,她便将它向后撤一步,他自然一直无法触碰到它。而方才她与他聊天,分散了注意力,未曾注意控制幻火,幻火悬浮在原地,他便触碰到了他。
其实阿亮一点都不笨呢,她想,心怀善念的人,其实才是最聪明的。
“阿棺,其实我真羡慕你。”他说。
“为什么?”
“你会术法呀,会用莲花架桥在天上行走,会念咒语给小动物疗伤,还会造出这么好玩的火来,你真厉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是一脸羡慕的表情,眼睛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烁着动人的光。
“这有什么,你才厉害呢,会念那么多的诗,那些诗多美呀。白日依山尽,疑是地上霜。黄河入海流,低头思故乡。对不对?”
见她这样念诗,男孩不禁捧腹大笑:“若是青莲居士听到你这样吟他的诗,定要被气得从地下蹦出来了。”
听到这里,她也笑了。他不知道,其实这些诗她早就耳熟能详,她故意念错,只是不想看到他忧伤的样子,想让他开心而已。
孩子的笑声清脆悦耳,如银铃一般,细细碎碎,响彻了星光下的整个原野。
阿棺站在星光照不到的角落,看着那两个小小的人影。天空不再似先前那般漆黑,天际已现出隐约的玫红色,两个越走越远,最终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或者说,不是他们走远了,而是她走远了。
这些年,她一直越走越远,向着一个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前进着,再也回不到原点。
——就像现在一般。
脚步依然在向前走着,回忆渐渐远去,仿佛置身墨一般的夜色里。然而在那黑暗深处,却恍然有隐约的星光闪现。心知有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于是也便不再多想,只是安心跟他走便是。
不知是视觉的暂时屏蔽让其他的感官异常突出,还是平时的心实在是不够静,听不到那许多声音,此刻她的听觉异常灵敏,耳畔有许多声音响起。她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听到了蛙声和虫鸣,听到了脚踏过草丛的细微声响,那样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非凡不显得杂乱,反而别有一番风趣。
听周围的声音,这应当是一个极美的地方,于是心里便不由地在猜想着现在到底走到了哪里,如果来到了这里,楚延歌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楚延歌。又一次不经意地,她想起了这个名字,想起了那个人。很奇怪地,刚才的那一瞬间,这个名字从她脑海里跃出的时候竟没有一丝的迟疑,仿佛原本就该想起他,那样自然,那样不经意。
其实,不经意才是最经意,那是潜意识中的想法,是心底最深处掩藏着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念头。
却是,最真的念头。
阿棺依然闭着双眼,然而眼前的情景却不似刚才那般。似乎忽然回到了昨夜,她站在阁楼上的窗口前,看着下方一棵松树的下面蹲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塑。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个孩子正是小吟,却对她产生了深深的怜惜。夜色中,她的背影显得那样瘦弱,一阵朔风吹来,孩子的身子因寒冷而颤抖了一下。
那一刻,阿棺的心亦随之颤抖了。
恍然间,画面交叠,时光深处,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小村的午后远没有城镇中那边喧嚣,阳光照在蒿草丛中,散发出一种特有的、带着温暖气息的芬芳。叔叔时常有事,留阿棺一个人在家,她便独自玩耍。暖暖的蒿草丛是她喜爱的地方,蒿草很高,将她隐没其中。
阿棺原本以为她是孤单的,然而,阿亮出现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阿亮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黄昏,他站在一旁看着草丛中的她许久,然后走到她的旁边,有些犹豫,又有些好奇:“你在这里这么久了,在做什么呢?”
她的确在这里很久了,从正午时分到日头西斜。蹲得腿脚麻了就坐一会儿,坐得烦了就站起来走几步,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一直在蒿草丛里,没有离开半步。
阿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不是不愿,而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在做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蒿草的味道很好闻,她很喜欢;她又知道她没有事做,在这里会很开心;她还知道蒿草丛很高很茂密,蹲下的时候会将自己隐没其中,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草丛里有很多虫子的,你不怕它们咬你吗?”他又问。
阿棺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其实蒿草散发出的这种很独特的香味可以驱散许多虫子。
他见她并不说话,似乎显得有些局促,犹豫着,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不饿吗?”
男孩离阿棺很近,夕阳从后面映照过来,他的脸红红的,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细小的绒毛,她忽然想到了香甜的桃子。阿棺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于是说出了第一句话:“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她清楚地记得阿亮那时错愕的表情,然后,他们一起笑了。
小孩子就是那样单纯,喜欢一个人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然而这样的喜欢是坚定而永久的,一旦认定了,就会一直持续下去,不顾一切。
就像眼前的小吟。
☆、十、寻梅园(3)
纵使阿棺与小吟并不熟识,纵使她只见过小吟两次,其中的一次也是只是远远观望而已,但孩子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他虽从中感受到了莫名的压迫,但亦能清楚地体会到她对楚延歌难以言喻的依赖和眷恋,那样单纯,却又那样深沉。
就像她对叔叔一般。
小吟依然蹲在那里,单薄的背影仿佛一把利刃划过她的内心。阿棺曾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其实现在想起来她是那样的幸运,至少她有阿亮,有一个童年的玩伴。他是那样善良,即使被她捉弄的时候也心甘情愿,依然笑语盈然。
而小吟,没有。
在认识阿亮之前,阿棺是沉默寡言的,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渐渐开朗起来,失去阿亮之后她的性子又恢复到先前那般,直到楚延歌的出现。
此刻,她看着蹲在那里的小吟,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蜷缩在狭小的圈子里不肯出去。其实外界本没有什么障碍,始终无法跨越的,是心灵的鸿沟。
阿棺不想她如此孤独,正如自己害怕孤独一样,所以她走到了那个小小的孩子身边,问她:“你在这里这么久了,在做什么呢?”
这是阿亮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句话。就是这样一句看似简单得甚至没有什么意义的话语,却开启了她生命中紧闭已久的一扇门,走出门外,看到的是满眼明媚,姹紫嫣红。
阿棺想,或许小吟也可以走出那扇门。
小吟听到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没有回答。她这才想起来她不会说话。她有些自责,怕由于自己无意间的疏忽问出的问题会给这个孩子带来什么困扰,更怕她难过。
她走到她的身边,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
小吟看了她很久,仿佛是在迟疑,又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孩子的眼睛清澈明亮,瞳仁好像黑曜石一般。很奇怪地,这一次阿棺并没有感受到先前的那种压迫感,相反,她被那一双眼睛所吸引,她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直视着,她想通过这双眼睛走近她的内心世界,让她不再孤单。
终于,小吟站起了身来,缓慢地将手放到了阿棺的手中。
孩子的手很小,很冰凉,那一缕凉意宛若夜里的薄雾,看似无形,却悄然间逸散到了全身。阿棺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着,难过地想要哭泣。然而她忍住了,她努力地微笑着,握紧了她的手。
就像那时,她握紧楚延歌的手一样。
楚延歌!
想到这三个字,她骤然大惊,看着手中握着的孩子的手,她猛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楚延歌的手!
心里一急,先前的那些叮咛和嘱咐便全然抛到了脑后,她忘记了楚延歌一再强调说除了他说可以之外,其他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睁开眼的话。
她睁开了双眼。
长久的黑暗之后,眼睛难以适应这样忽如其来的光明,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却隐隐约约看得出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舒了口气,所幸楚延歌并未走远。
他就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袭白衣仿佛要融于雾里。原本悬着的心在睁眼的一瞬间归于平静,她走到他的身边,唤他:“楚延歌。”
然而,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你怎么了?”
她继续问,但他依旧没有回应。
若是平时,她这样唤他,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此刻这般实在是反常。莫非是毒发了,或是中了敌人的计谋?她的心里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也管不了许多,便急急向他走去。
阿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走到他身旁的一刹那,他忽然一反方才的沉默,陡然间飞身跃起,长剑一挑便向她袭来!
她骤然大惊,心中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身体已本能地迅速侧身,避过了这次攻击。
“楚延歌!”她怒极而喊,“你疯了吗!”
楚延歌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持剑,缓缓抬头。那一刻,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由一惊。
那是一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深得看不到底,却令人寒意陡生。她从没有见过哪个人的眼睛里会有这样的恨,仿佛怨怼了千年,沉淀了无数的悲伤与愤怒,要将视线彼端的那个人永远坠入无间地狱中一般!
这样的眼神却出现在楚延歌的眼里,他眼中的人,竟是她。
剑舞游龙,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再次向她袭来。阿棺撑起一面幻墙想阻止他的进攻以作防御,不料那剑气凌然非常,竟生生击碎了幻墙,直直向她扑来。
她的心里陡然一凉,他竟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楚延歌习武多年,武功了得,出手极快,这一招比方才那一招更加迅猛,她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剑梢离她越来越近,阿棺甚至可以看得到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青光,那样的颜色,冰凉,冷锐,只看一眼就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再多一个眼神那冰冷就会渗透到骨髓中去一般。
可是这时,她却忽然不怕了。
说也奇怪,分明是迅疾如风的招式,此刻在阿棺的眼里却忽然莫名地慢了下来。时间是那样漫长,好像停止在了这一刻,连风和雾也凝滞了。
透过银白的长剑,在那团散发着冷意的青光之后,她看到了那个人的面容。
这张脸,她在昨天夜里还曾那样仔细地端详过,看他眉如远山,眼若星寒,看他薄唇紧抿,衣袂翩跹。那时他目光向前,眼角眉梢都是决然,看似与现在一般,然而不同的是,那时她在他的怀中,而此刻,她却在他的剑下。
在此之前,阿棺其实一直都不愿意将楚延歌同“江湖中人”这个词联系起来。在她的感觉中,江与湖意味着漂泊,在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暗涛汹涌。江与湖又是那样广袤,浩瀚无边,同时又深不可测,用来形容武林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可是,纵然如此,她依旧不甚喜欢这个词。自小到大不停的搬家使她对漂泊的生活早已厌倦,她害怕漂泊,更害怕身边的人漂泊。
或者说,她其实是害怕身边的人离自己而去。
她害怕孤单。
在方才唤楚延歌不应的时候,阿棺仿佛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