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





是会欣喜万分,去冥界寻她,还是会默然垂首,暗自长叹?
她想,大约都不会。
或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会身子一颤,但随即便会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同往常一样看书、喝茶、打理他栽种的那一株梅花,然后轻笑着对她说:“我的阿棺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约摸……是忘记了吧?有时,她会这样想,虽明白这一定是不可能的,然而心底却依然有着一丝卑微的幻想,和期望。
看似忘记,实则是铭记。看似是不爱,实则是爱得太深,太深。
深到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忘记了,包括她,甚至也包括他自己。
然而,又如何让够真正忘记。那样的爱,即使时光再久远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生长,或者,腐烂。
“后来,我将娘的头颅埋在了一棵花树下。我还记得那时下了雨,大雨里,我蹲在树下挖坑,就在这时,头顶的一小块天空却忽然没有了雨水。我抬头,看到了他。他的手中撑着一把伞,伞在我的头顶,而他却立在了雨里,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也许是力气太小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坑,我挖了很久才挖好。他那样一直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没有离去。坑挖好了,我跑到了回屋里,却很久都没有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里虽然没有恶意,可是我却是那样地害怕和他在一起,那个陌生的、沉默的男子。”
“过了很久,我爬到床下,抱出了娘的头颅,可是她的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我等了很久,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这才出去,谁知道他竟然没有离去,依然站在原地。我很害怕,向屋里跑去,可是地上很湿很滑,我摔倒了,娘的头颅从我怀中掉了下来,沾染了泥浆,一直滚呀滚,滚到了他的脚下。”
阿棺不忍再听下去,这个女子,这个她初见时便觉得如同一朵最明媚的花朵一样的女子,正在倾诉着心里那段最痛苦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然而自己——分明醒来却没有睁眼的自己,却在这里默默倾听。
她是那样后悔和愧疚,她多么希望此时的自己能够再次昏厥过去,这样就不会再听到她的话语,然而,她不能。
明珠的声音平静和缓,继续传来。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愣住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他蹲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了手帕,细细地擦拭起娘脸上的泥浆来。雨还在下,娘的头发被雨水淋湿,像一堆荒草,混合着雨水与泥浆贴在地面,在那堆荒草下面,是再没有了生机的容颜。那一刻,我竟然不再害怕他,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你的娘亲,是个很美丽的女子。’那一刹那,我忽然哭了起来。在娘被杀之后,或许是疼得麻木了,我没有留下一滴眼泪,而现在,我哭了,在这个陌生的男子面前,因他一句这样的话。”
“就是这样匆匆的一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将娘的头颅埋葬后,我离开了家,打算拜师学武,报仇雪恨。来到永安村的时候,我被一对夫妇收留,他们待我极好,想收养我做女儿,我一心想报仇,自然是不答应的。然而或许是天意,在我打算离去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永安村在山里,大雪封山,根本无法离开。于是,那个冬天,我便留在了那里,这一留,就是几年。”
“我并没有放弃想要报仇的念头,然而爹娘对我实在是好,加上他们年纪大了,也需要人照顾,所以我便打算为他们养老送终后再去寻找仇家,不管其间有多长,不管这条路有多难,都一定会坚持下去。然而,世事多变,村里发生了瘟疫,爹娘身子弱,都患病过世了,整个村里活下来的没有几个人,俨然成了一座荒村。我将爹娘葬下,正要离开这个生长了几年的地方时,竟然遇见了他。”
“我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会有与他重逢的时刻,但,偏就是遇见了。几年未见,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连身上穿的衣裳都似乎和当年一样,然而我却变了许多,已经长大了。我以为他一定不会认出我了,谁知道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几年前那般看着我,然后轻笑着说,好久不见。那一刹那,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很久很久才说出了一句话,是啊,好久不见。然后,泪流满面。”
是啊,好久不见。
这个“好久”,真的是太久、太久了啊……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她不知道他是谁,却在那样久远的时光里将他铭记。初次遇见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他只一句话便打开了她的心扉,默默陪伴;再次相逢的时候,依然是那淡淡的一句“好久不见”,便让她那些从来不曾散去的记忆在倏然之间,花开荼靡。
所以她才这般无畏地说出那个字,爱。
虽闭着眼睛,阿棺依然能感到有某种温热的物质从心底慢慢溢上来,然后逐渐逼到眼角。她知道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便会有颗颗晶莹自眼角滑落。
如同她的名字,明珠。
她轻咳了两声,正在谈话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站起了身。
阿棺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关切的容颜,果然是明珠没错,稍远一些正在向这边望来的应当就是楚延歌口中的沧镜使了。首先闯入视线的是那浅碧罗裙的裙摆,犹如绽开的荷叶一般纤柔招展,再是她腰间垂下的丝绦,好似风摆垂柳,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脸上。
阿棺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会是她。

☆、十二、咫尺(3)

凝幽阁四大使者之一、善于使毒的沧镜使,竟然是那个曾经到她的家中为叔叔诊治过伤的女子。她还记得她的名字,凌烟。
没错,她想起来了,凌烟,苏拂雪也曾提到过的,只是阿棺当时却没有将这个名字同传说中既杀人又救人的沧镜使联系起来,更没有想到自己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的她是那样沉静温婉,却恰是外柔内刚,如同她的名字,一缕凌空而上的轻烟。
风来,烟散;风过,恢复如前。
“怎么一直看着我,莫不是我的脸上有什么?”注意到她在一直看着自己,沧镜使走了过来,双眸含笑。
面对着这般笑问,阿棺忽然有些茫然失措,就在这时,明珠将桌上了药端了过来,急道:“啊,你终于醒了,快把药喝了吧。”
沧镜使说道:“药都凉了,不如先拿去热一下?”
“没关系的。”阿棺不想再劳烦她们,接过药来。
药很苦,她一饮而尽,未曾蹙一下眉头。
她放下碗,想与她们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于是视线便在房中逡巡着,她惊讶地发现这竟是自己初来到胭脂楼的那晚所住的房间。
“阿棺,还记得我吗?我们先前见过面的,在买镯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明珠,这边的这位是穆凌烟穆姐姐。”
明珠说道,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其实已经知晓了她的名字,阿棺心底那些本就不曾消弭的内疚再次浮现了上来。
“明珠。”她唤她,声音很轻,仿佛这样才会使她的心里好过一点。
“阿棺,”边上的绿衣女子走了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明珠很是吃惊:“啊,你们原本就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穆凌烟说,“其实也不止一面,阿棺,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不过你定然已经不记得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那时你时常赖在你叔叔的怀里,现在已经长成这么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说着,她似是感慨般地道:“你长得可真像你的娘亲啊……”
“穆姐姐。”阿棺无法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有轻轻地唤她。
穆凌烟笑着摇头:“可别叫穆姐姐,叫我凌烟就是了,我可不想和拂雪一样被叫得那么老。”
阿棺正想说不可,便听到门口响起了爽朗的笑声,转身一看,一袭火红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
“哎呀,我一不在就说我坏话啊?”
“你在门口偷听许久了吧。”穆凌烟双眸含笑。
“哪里算得上许久,只是适才从门口路过,来看一看我的阿棺妹妹,谁知道刚一进门就听到你说我老,你说说,我倒是哪里老了?”
“你呀,风华绝代,可一点也不老,谁敢说你老,我定然和他没完。”
“哈哈,是么?我平生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撒谎,但唯有你说什么都让我无可奈何。”苏拂雪大笑,却又有些感叹似的,“分明就是老了,自他离开,已经那么多年了……”
她的话恍若清风拂过耳畔,阿棺却捕捉到了那样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字,他。
这样轻,那样重。
他,那个令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女子始终难忘的人,会是谁呢?而她口中所说的离开,到底又是指的什么?
是暂时的分离,还是,永久的告别。
“拂雪姐姐当真一点也不老,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惊为天人呢。”明珠忽然说话了,虽是赞美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却没有丝毫阿谀奉承的意味,听了便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舒坦。
岂止是她,阿棺亦同样是这样认为的。
“哈哈,你这丫头,才来了几天便学会哄我开心了。”说着,苏拂雪又转向阿棺,“妹妹,药喝了吗?”
“已经喝过了。”
“喝过了便好,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已无大碍,如此我便放下心来,就先去别处了。”
“苏姐姐……”阿棺欲言又止。
正要往出走的女子顿住了脚步,回头等着她下面的话。
“小吟现在怎么样了?”
“那孩子没事,不过说来也当真是奇怪,从寻梅园中出来后竟然没有丝毫异常,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那……”
话语分明已到了唇边,却始终说不出口。那个名字的分量太重太重,最终只得生生地咽回去,却陡然间变得那样轻,化作一片无人留意的花瓣,随风而逝。
“妹妹可是想问延歌现在如何了?”
仿佛心中的那片花瓣被人自风中接住,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微微颔首。
苏拂雪秀眉微蹙:“哎,延歌他……”
她那般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阿棺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拂雪,你就莫再吓唬阿棺了。”穆凌烟接口道,又转向我,“延歌只是太过劳累,已经去歇息了。”
她没有告诉阿棺他在她的床边守了一天一夜,想是怕她担心,但正因如此,她却更是放心不下。
“那他身上的鬼影之毒……”
“我正是要为了这件事去的。”苏拂雪说,“可还记得昨日我告诉过你,胭脂楼中有一位高人或许可解鬼影之毒?我本想让他替延歌看看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告诉延歌这件事,他与你就为了寻找小吟而入了寻梅园,更巧的是你们在找小吟的过程中救出了明珠,而明珠正是他的夫人。”
在说出“夫人”这两个字的时候,明珠的脸颊飞上了两片红云。
阿棺没有想到明珠口中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人此刻就在胭脂楼中,微有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悦,如此看来,楚延歌或许有救了。
“那人的性格捉摸不定,原本我还担心他不愿为延歌诊治,但如今看来这样的忧虑纯属多余。你与延歌在寻梅园中救了明珠,有恩于他,明珠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到时若是他还有些犹豫,只要她在一旁敲敲边鼓,定然没有问题。”
“是呀是呀,”明珠连连点头,“只要能帮助到楚大哥,让明珠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听到这句话,苏拂雪仿佛忽然来了兴趣,“那若是让你离开你夫君呢?”
明珠方才微有绯红的脸色陡然间变得苍白,她垂下头,缄口不语。
看到她这般样子,阿棺于心不忍,正想岔开话题,却听到穆凌烟开了口:“拂雪,不要为难明珠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阿棺看着明珠,她的年纪看上去与自己一般无二,面容清秀,虽低下了头,然依然透着坚强与明媚。而一旁立着的另两位女子,凝幽阁的漾花使苏拂雪与沧镜使穆凌烟,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碧裙如水;一个妩媚张扬,一个温柔静默。两种看似全然相反的气质在她们二人的身上显得那样和谐,好似红莲碧荷,各有风韵。两人俱是容颜姣好,看不出岁月几何,但显而易见已历经了数番风雨,然而正因如此,那红莲碧荷反倒更加亭亭径直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却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敬畏来。
“好了,与你开玩笑呢,莫要当真,否则你那夫君若是来找我算账,我可承受不起。”苏拂雪笑着拍了拍明珠的肩膀,往外走去,“阿棺妹妹,我先去看看延歌如何了,等他醒来的时候我便让人通知他来找你。”
“他在哪里?”阿棺急急追问。
“怎么,连片刻都不能等,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她掩口而笑,“好吧,既然你要去,那我便不用去了,否则凌烟一定又要说我没有眼色了。”
说着,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绿衣女子,穆凌烟听了,也并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