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
“疼吗?”她笑着,笑容中,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你虽天生异能,但*的重生却绝非轻而易举,要付出疼痛的代价。你儿时尚未领悟到这项异能,只在生死边缘时本能使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能力越来越强,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多,现在,你的伤口每愈合一次,所承受的痛苦就比上一次多一分。正如你那次徒手抵挡住凝雪剑,虽伤口愈合,但在那须臾之间所受的痛苦,却比死亡还难受。”
他胸前的伤口缓缓愈合,消弭无痕,她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他始终一动不动。
“你的血,真是温暖啊,可是为什么身体却这样冰冷呢?你的手,你的脸,都是冰冷得没有意思温度的,”她轻*他的脸庞,在他的耳畔轻声细语,“你的心,是不是也是这样冰冷呢?”
“湲姬。”男子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
湲姬半透明的身体坐在他的膝上,笑着,笑得潋滟至极。
“这些年来,是谁应你所求,将鬼影之术传授于你,使你独步天下,少有人敌?”
“是你。”
“是谁,在你因鬼影反嗜而痛不欲生的时候昼夜陪伴,从未离弃?”
“是你。”
“又是谁教你凭借鬼影之力离开若虚界,使你能够往来于三界之间,而不是今生今世都困在这里?”
“还是你,湲姬。这一切,都是你。”
“是我,哈哈,都是我。可是,那又如何?”她的语气中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在澄莲镜中看到她在冥河遇险,便穿透三界前去救她,为了拿回她掉落的发簪,更是不顾百鬼噬身之苦去帮她取回。你以为你拥有不死之躯,就可以任意而为么?莫忘了,每次受伤时,你所承受的痛苦要比常人多出千百倍。她是渡魂师,百鬼自然不会对她如何,而那次你从冥河里回来时,周身的血肉几乎都被百鬼啖噬殆尽,花费了整整几日才完全生长出来,那样的痛苦,恐怕永生难忘吧?”
他一言不发。
“分明出现在她面前,却因现在这黑暗的身份而不敢告诉她你是谁。那个楚延歌欺骗她、利用她,你放心不过所以一路默默跟随,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可她甚至不知道你是谁,她的心里亦是有别人的,而那个人正是欺骗她、利用她的人。更可笑的是,楚延歌中了你的鬼影之毒,你竟又救了他一命,用一枝梅花挡下了他手中的剑。哈哈,你怕她伤心?事实是,在她的心里,他是她所爱之人,而你,才是令她惧怕和远离的!”
“我救下楚延歌,只是想让她亲自看清他的真面目。他体质特异,根本没有中鬼影之毒,也并不需要须臾花,他佯装中毒,是为了利用她完成他的任务。”
“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么?你何时变得这么心软了?”她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我分明记得,先前汲取永安村中因瘟疫而死的人的魂魄的时候,在将胭脂楼地牢中刚死亡不久的人的魂魄吸噬殆尽的时候,你可是没有丝毫犹豫的。”
男子的身子一颤,眼睛骤然沉入了黑暗。
“我……”
“嘘,不要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湲姬的唇贴在他的耳畔,“我知道永安村中的瘟疫蛊并非是你所下,真凶另有他人;也知道胭脂楼地牢中的人并非你所杀,你只是在他们死后去吸噬未曾到达阴间的灵魂;我还知道,你这样做,亦是为了我,你想让我重返阳世。”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看着她如烟云般飘渺的身体,心中掠过深深的疼痛和叹息。
“湲姬,我不愿看着你这样。”
“自二十年前起,我就已经这样了。我恨透了那个人,连做梦都在诅咒着他,是他,是他让我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在不见天日的黑暗空间里苟且度日,我宁愿我死了!”湲姬美艳的眉眼俱是愤恨,却又很快平息,“不过,当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比我还要痛苦万分的时候,我觉得我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我的身体在黑暗中,而他的心却在黑暗中,永远都无法见到光明!哈哈哈哈哈……”
女子的笑声带着解脱的恨意,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撞击,听起来却有如哭泣一般。
那个人,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那个人……
她原本是震慑江湖的羡月宫圣女,身负鬼影之术,人人畏惧。为了他,她掩去一身光华,藏起深谙的术法,甘愿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然而,他却负了她!
那一次,他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等着他,爱着他,念着他,盼着他,他却始终杳无音讯。她的身体本就病弱,直至相思成疾,饮恨而终。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但没有坠入轮回,反而在巧合之下进入了若虚界。在这里,爱使她不甘,恨使她疯狂,爱恨交织,如刺骨钢针,一切的回忆和过往都使得她对这个世界存有留恋,却又痛苦万分。
她开始重拾鬼影术,然后控制鬼影,从阳世抓来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她想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她想这这世间男子的心是否都一样!
她还想知道,会不会有一个人,可以狠心到无心。
就像,他那样。
可是当她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不会死,她亦看不到他的心。起初她只是觉得太过孤单,将他留了下来,并教他鬼影之术。然而渐渐地,看着他从一个孩子渐渐长大,他的身子日益挺拔,他的胸膛日益宽阔,她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她骤然发现,她是那么喜欢听他心跳的声音,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是这般。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喜欢它的韵律,它的节奏。
就像情人在耳畔,轻声地呢喃着情话。
此刻,暮离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决然:“湲姬,我一定会将你从这里带出去。”
与不死不亡的他不同,湲姬的魂魄到了若虚界,身体却渐渐消弭,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幻影。他可以借助鬼影之力回到人世,而她却不能。
他之所以去阳世敛聚魂魄,包括在永安村和胭脂楼地牢里将那些刚死去不久的人的魂魄汲取而来,便是为了增加她的魂魄之力,足以对抗人世的阳气。
如今,她的容颜已经真切,不再是虚无的幻象。离她的身子全然成型的日子,也应当不太远了吧……
“即使回到人世,那又如何?”
“起码你可以看看让你恨的人如今怎样,看到你,他定然会更加痛苦,生不如死,悔不当初。你说过,看着他痛苦,你就会开心。”
“果然是我带出来的孩子,连思维方式都和我一样呢。”湲姬笑着,“不过,相比于看着他痛苦,有一件事更加让我开心。”
“什么事?”
湲姬的唇贴在男子的耳畔,呵气如兰。
“那就是,和你在一起。”
☆、十九、美人桥(4)
碧水凝幽,烟云缭绕纠缠,沉寂诡谲。
半透明的双足踏入水中,缓缓步入。罗裙下摆浮在水面上,仿若一片浮萍,渐渐舒展,于极盛之时沉入水中。
那或远或近的地方,隐藏着不可见底的黑暗,如蛰伏于冬日的毒蛇,虽宁静,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在那最深的黑暗之中却有隐隐亮光,亮光之中,有女子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随着水波浮动。
长发之下的,是一张素净的容颜。却,唯有容颜而已。
头颅下面没有身体,皓颈下方的,是一朵绽开的莲花。莲花呈现着最美的盛放姿态,每一片花瓣展开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与这幽异的环境显得极不相称,散发着纯净的白色光华。
“湲姬。”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莲花上的女子睁开双眼,微微含笑。“方才,我又做梦了。我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梦到曾经的你与我在春日里去郊外赏花,天气晴好,花架将阳光密密筛落,投在我们的衣襟上,我们坐在紫藤架下,风吹花落,一时簌簌,一时无声。”
湲姬走到莲花前方,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在这样黑暗压抑的环境中,眼前的这个女子还是没有一丝变化?她的容颜同原来一样宁静安详,甚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是带着笑意的。
“流湘,”她走到她的身前,“你说这些,是为了让我痛苦。”
“痛苦?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些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吗?”
“正是因为美好,所以才痛苦。你恨我,所以你刻意在我面前说起这些过去,想让我痛苦,这样你才会开心。”
“湲姬,并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同你一样的。”流湘摇头,莲花的光华映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宁静,“恨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情愫,心存恨意,只会让人坠入痛苦的深渊,永远不得超脱。”
“即使沦落到如现在这般的境地,你依然不恨?”湲姬的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在这若虚界中,不见天日的寒潭之底,身体被死灵吞噬殆尽,唯余一个头颅。没有亲人,朋友,陪伴你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寞,以及永无尽头的时光。还有,我对你的恨。”
她的声音冰冷如雪:“你不恨我,可是,我恨你。”
流湘的眼睛垂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无法释怀么?”
“如何能释怀?如何能释怀!”湲姬的眼睛里燃起愤恨,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愫喷涌而出,“那时,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将他与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他一去不归,我身体本就病弱,且身负要职,无法离开羡月宫,你信誓旦旦地说你要去替我找到他,问一问他究竟为何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我那么信任你,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一年后,凝幽阁二阁主因一个女子退阁的消息传遍江湖,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女子竟是你!可笑,我被骗一次,又被骗了第二次!好一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她想起她们曾经在一起读那首诗的情景,读到最后的这几句时,她们俱都沉默不语。那时的流湘安慰她,说若是有男子敢薄情于湲姬,她定然不会放过他,即使远隔千山万水,都在所不惜。
然而,一语成谶。
当得知箫映弦为之愿意舍弃二阁主之位的人竟然是流湘时,她的世界骤然黑暗,那些所有的希望与期盼都在一夕之间轰塌。曾经美好的回忆反反复复地回旋在心头,如同一把把尖刀,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别人只道她是相思成疾以至忧愤离世,却不知身死的原因,其实是心死。
进入若虚界后,她本以对过往之事绝望,虽然爱恨交织使她疯狂,然而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那两个人——他,和她,那曾经最爱的两个人,如今,却成了最恨。
她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流湘竟然也亡故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刹那,她的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慰藉,反倒更是痛苦。她无法离开这里,便操纵鬼影将流湘的魂魄送至若虚界,然而无论在人界或是冥界,她的魂魄都毫无踪迹,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不甘心,下令各处寻找,终于,冥河之中,她终于找到了流湘的身体。
人死之后,魂魄轮回,身体则会在泥土之中自然消弭,归于沉寂,不会到达冥界。不知是谁竟将流湘恨到极致,将她的身体弃于冥河之中,任百鬼啃噬,死亦不能安息!
当鬼影将冥河中的身体送至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泪水终于决堤。曾经那么鲜活美丽的女子现在正躺在她的面前,浑身被啃噬得鲜血淋漓,发散着可怖的气味,像一堆没有生机的淤泥。
她以羡月宫秘术将流湘的身体凝练成一颗命莲之子,并将自己关于两人往昔的记忆注入其中,种于黑暗的寒潭深处。莲花绽开的一刻,那个女子出现在她的眼前,同昔日一样宁静美丽。刹那间,恍然若梦。
然而,莲花上的流湘,却只有一个头颅而已,莲花便是她的身体。她无法离开这里,无事可做,便是沉睡。她睡着的时候莲花的花瓣会收拢,醒来的时候,花朵会徐徐绽放,美丽至极。
唯一会来看她的人便是湲姬,每当湲姬来的时候,若是流湘正在沉睡,即使脚步再轻,她都会苏醒,然后绽开最美的容颜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总会向她诉说她的梦境,因为除此之外,她们根本无话可说。
湲姬尤记得流湘曾这样告诉过她。
“湲姬,你知道吗,我梦见了一个孩子。在黑暗的冥河之底,百鬼啃噬着我的身体,痛苦得不能自已。就在痛苦到极致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影从河面坠落。我看到她的容颜,和我那样相像,却透着孤独和绝望。”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中是孩子般的无助和迷惘。
湲姬当然知道那是谁。
自从第一日,暮离从水月幻镜中看到她开始,她就已经知道她是谁。那是流湘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阿棺,抚养她长大的人,正是那个她无法忘记的人,箫映弦。
那些曾经以为永不会再回来的事情其实并未结束,它延伸着、纠缠着,于冥冥之中按着注定的轨迹发展,她无处可逃。
“他们来到了若虚界。”她说。
“他们?”
“是的,他们。除了阿棺外另有三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