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错.几重花落几重棺 作者:柳扶疏(文秀网14.05.31完结)
“醒了,不过或许醒得不是时候。”
阿棺眼光淡然,声音甚至带着微微笑意,却令楚延歌心头一痛。
“无事便好。”暮离说,微微点头,转向那团雾气。他不曾说话,亦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眼中似有无限悲悯。
“你,这是何苦……”
终于,他叹息。
黑影原本在不断挣扎,听到这句话,忽然安静了下来。
阿棺看着静静伫立的黑衣男子,恍然间,思绪回到了雪灵阵中的时候。
从阳世来到若虚界的过程是一段未知的路,她本以为会出现无边的黑暗,即使如此,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只要她与他的手仍紧紧牵在一起,即使面对多么遥远的未知,她都不会害怕。
然而,当意识从混沌中清醒的时候,身边的人却已不是他。
沉默静切的黑衣男子立于不远处,目光淡然地落在她所在方向,又似乎是看着什么虚无的不可触及的东西。
——也许是回忆,或者,曾经,
“我们……曾经认识吗?”
很久以后,她说,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男子淡淡一笑:“曾经,那是什么时候?”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曾经”。多么朦胧的两个字,如静默的月光缓缓淌过心上,流到很久之前的那个村庄,无法忘记的过往。
从初见他的第一次起,她心中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如命宿命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着,那样奇异的熟悉,恍若前生。
“我想,我或许认识你。”顿了顿,她说,“在那个雪夜之前。”
“或许吧。”他不置可否,她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愫。
终于,她不再淡然,若是那个猜测不能验证,压于心底,她将无法呼吸。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吟道。
“白露下玉台。”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那些宛若珠玉般美丽的字词从她的唇边缓缓滑落,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眼中的温热。
“风清月如练。”
“不要念了。”男子的声音沉沉。
“坐看池上萤。”
她仍在念。那些宛若珠玉般美丽的字词从她的唇边缓缓滑落,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眼中的温热。
“飞入昭阳殿。”
当最后一句念完的时候,她看到他转过了身。她忽然固执起来,执意地走到他的身前,她想看看他的那幽深如夜的双眼,是不是依然没有一丝波澜。
可是,她没有看到。
当她还没有走到他的身前时,他已经渐渐消失。他的身形变得极淡,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这世间充满了欺骗,可是人们往往愿意沉浸在谎言之中,也不愿面对真相。那么,你呢?”
在他消失在她眼前的前一瞬间,她终于到了他的面前。他的眼睛一同往日见过的那般,如千山遥远,如暮色沉静,却仿佛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他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在他闭眼的一刹那,仿佛有微风掠过,空气中不知从何处飘来零星的梅花,落在她的衣襟上,倏然隐没。
她莫名地感到,那些花朵,来自他垂下的眼睫。
再抬眸时,那双男子的眼睛,那双不曾看透的眼睛,如镜花水月,已然不见。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此刻。
☆、二十、惊变(5)
在这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在异界与楚延歌重逢,得知他平安无事时的心安;见他因救明珠而被困与美人桥上,身处陷阱时的担忧;见到奇怪的傀儡娃娃,被小吟袭击时的意外;还有,得知一些事情时的平静。
是的,平静。
她从不知道在听到那些话语的时候,她竟可以那样安然地接受它们,仿佛在心里她其实已*待了它们许久,只等着出现的一刹那。
那些事情,叫做真相。
说是真相,其实是针对谎言而言,是针对戏外而言。若是有人一生都是戏里,他的生活便不会存在真假虚实之分,自然便没有谎言,也不会存在所谓真相。
可那个人,却将一个掩盖戏台的帷幕生生撕裂,将真相呈现在她的眼前,即使那些她不曾知晓的事情有多么不堪。
——在小吟袭击她之前,她已经早有防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的呢?可能是她出现在沧叠园中的时候,可能是在落花幻境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在第一眼见到小吟的时候。但是,若说到怀疑,则是在来到若虚界之后。
美人桥上的那声叹息将众人推入了危险的境地,在排除了楚延歌与明珠的可能性后,阿棺怀疑的对象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小吟的身上,只是想到小吟并不会说话,所以一直不敢断定,但她也因此对这个孩子多加留心。正因如此,在小吟趁傀儡娃娃分散了阿棺注意力而袭击她的时候,阿棺并未中计。那股带着凉意的麻木之感还未散开,就已经消失。
阿棺虽早有防备,但表面上仍装作中招昏迷,来看一看小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同时发现,在小吟攻击她的同时,自己的身体力有另一股隐隐的力量在保护着她,那力量如水般温柔,如水般纯净,仿佛带着隐隐梅香。
她想到那个在她眼前消失的男子,想到他闭眼的刹那,零星散落于她衣袂的花朵。
接下来的事情如她所见一般,湲姬、楚延歌、暮离俱都出现,小吟的记忆展现在众人面前。
将一个人的记忆展现在众人面前未免太过残忍,尤其是那个人只是一个孩子。那些心底最深处的情愫,从不曾让任何人知晓的过去*裸地呈现在眼前,犹如经历一次死亡,痛到麻木昏迷,然后再次因痛楚而清醒。
那些记忆中纠缠了最深的痛苦和挣扎,同时也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爱,和恨。
那个人,是魅儿。
小吟不会说话,但魅儿会。原本了无生气的元魄珠在那个雪夜被鬼影侵入,给其中注入了死灵的阴暗之力,那些力量令魅儿苏醒。在进入若虚界的过程中,雪灵阵强大的力量使得元魄珠之中已经苏醒的魅儿,脱离珠子,彻底重生。
她,进入了小吟的身体。
魅儿本以为她可以轻易地控制这个孩子的身体,没想到小吟的意念之力十分强大,一直在抵抗,和她争夺着这个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但终究,魅儿占了上风。
已吸收了鬼影之力的她已同先前大不一样,她不再是一直弱小的小鬼。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着无穷的力量,那些力量如火焰一般燃烧着,想要将有的一切吞噬殆尽!
魅儿是那样恨阿棺,那样的恨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来自于什么时候,却深入骨髓。她恨不得用一切的机会报复眼前这个女子,不管任何时候。
所以,在小吟的身体里,她发出了那声叹息。
不错,红颜薄命。
身在若虚界又如何,没有死亡又如何?她要的不是她死,是让她生不如死!
然而,当那个人看着她,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她时,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
他知道的,在他叹息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一笔交易,和自己,和灵魂。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一个未知的结局。
她忽然有些庆幸此刻的自己无法回答,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叹息而不是诘问。那一句叹息,让她心中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逐渐变凉。
她不能说话,身体中那犹如地狱之火一般的能量在逐渐减弱,但她知道,它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不为人知地燃烧。
此刻,烟雾禁锢之中,魅儿看着不远处立着的阿棺,无声冷笑。
不知为什么,阿棺忽然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神色也有些恍惚。当视线触及身后时,她忽然脸色一变。
湲姬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同时不见的,还有原本昏迷不醒的明珠!
心念一动,禁锢着魅儿的术法便有了些松动,白雾骤散,魅儿趁此机会破咒而出,倏然便不见了踪影。
须臾之间,巨变陡生。
☆、二十一、浮生(1)
花开如梦,花落如风。
再次来到凝碧的深潭时,漆黑之中的那一星光华比平时聚合,也黯淡了许多。随着她脚步走近,莲花缓缓绽开,满室生辉。
“这几天你来得很频繁。”莲花之上的女子看着她,说道。
湲姬没有接话,她伸出手来,掌心里有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已是含苞,还未开放。
“这是……”
“在这幽深潭底许多年,你也一定寂寞了,不如给你找个同伴吧?”湲姬看着手中的那朵花,笑道。
流湘一向平静的脸上骤然出现震惊之色:“湲姬,你……”
“我说过,他所在意的,我必将去毁灭。”
湲姬的另一只手抚过莲花,手指所过之处,花瓣变得半透明,在她同样半透明的掌心上,仿佛要融为一体。透过花瓣,流湘看到花朵之中有一个女子的容颜,她闭着双目,似是在静静沉睡着。
那是明珠。
“这,就是那个人现在最为在意的人。”
“阴女。”流湘只看了一眼,便下出定论。
“是啊,阴女,和你一样的阴女。一出世便背负着诅咒,和你在一起没有好结局,所有的人都终将离你而去,你注定孤苦无依,永世孤独。”湲姬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报复一般地说着,看着流湘的脸色随着这些话语渐渐变得悲伤。
“可笑我当年明知你是阴女,却仍待你是朋友,是知己,最终落得如此地步,当真是活该!”湲姬的眼中闪烁着恨意,又很快化作解恨的笑,“不过,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在这幽深地底,你多么痛苦!”
“我不痛苦。”
“不,你痛苦!”
“湲姬,”流湘看着眼前女子因愤恨而微有扭曲的脸,说,“痛苦的不是我,而是你。”
“我痛苦?哈哈,你竟说我痛苦!”湲姬大笑,“我可以操纵鬼影,我可以杀人挖心,我有阿亮陪着我,我可以将你囚禁于此,我所要的一切都得到了,我还有什么痛苦的?”
“你痛苦,是因为你无法放下那些过去。”流湘顿了顿,“那个孩子,你还是将他唤作阿亮。”
“那又如何?”
流湘摇摇头,不语。
湲姬冷哼一声,烟纱般的袖子一扬,那朵巨大的莲花便悬浮起来。流湘似是知道了她要做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息,闭上双目。
花瓣缓缓合起,那些莹白的光芒也被包裹其中,些许微光自未曾完全合起的顶端透射出来,远远望去,犹如一柄雪白的利剑一般。
湲姬的眼神忽然间恍惚起来。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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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胭脂楼的一间密室内,悬浮于空中的男子睁开双眼,也轻轻吐出了同样的一句话。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身畔黑白两色的气体倏然散开,又缓缓聚合。
这样一句仿如梦呓的话语,一句遥远的叹息,一个心底深处永不可忘的执念,一个在日日夜夜将他折磨,永不可的梦触及的梦境。
那是梦,却比现实更加真实。
因为,它原本便是曾经的一段现实。
四周黑暗沉默,仿佛一切都已经死亡,他包裹在这样的死亡之中,生气也仿佛已经不复存在。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悬浮于半空中,身畔的黑与白如同昼夜交汇,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形状,将他包裹在内。
就像那些,永不可忘的曾经。
他微一扬手,云海顿时化作无数张人的容颜,面容苍白,唯有眼睛出奇的黑,看似毫无表情,却仿佛有无数种表情。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愫在那一张张静止不动的容颜上跳跃着,变幻着,牵扯着那些容颜一同变动,诡异地扭曲。
霎时间,所有的容颜都变成愤怒的表情,向他冲去!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嘴角甚至浮起一丝微微的笑意,随着那笑意一起涌出的,还有鲜血。
血液,炽热,殷红,一滴滴从他嘴角涌出,却没有滴落在地,而是浮在空中,宛若一串珊瑚色的珠链。
所有的容颜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兴奋起来,仿佛发现了珍馐美味一般,疯狂地向血液冲去。甚至有一张女子的容颜漂浮在了他的唇边,妩媚而贪婪地吮吸着那仍旧带着他的体温的血液。
男子的目光陡然一冷,一挥袖,珊瑚色的珠链宛如一排暗器般向四周散射出去,所有的容颜都被击碎,化作烟雾,却又在不久之后重新凝聚起来,蠢蠢欲动。他无心再与它们耗费时间,推掌而出,五指微屈,而后缓缓向后收回,那些容颜亦随着他的动作被拉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再靠近。
他微微张开了嘴。
原本四散的容颜化作一条细线,每一处都是黑与白的缠绕,全都涌向他的嘴而去。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它们吸引着、束缚着,无法逃脱;又仿佛隐藏着终极的乐园,世间最珍奇的宝藏,令它们争先恐后地往之而去。
喉间有奇异的感觉,初时是冰冷,再后来是灼热,最后是一种清晰而尖锐的痛楚。那痛楚犹如一把冰刀,滑落至五脏六腑,深深斩入其中,又渐渐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是的,融为一体。
这些气体幻化而成的容颜,都是怨灵。
人若死于灾祸,体内怨气囤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