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衰奴





  糟的是她又忘记问他的名和姓了。他要她当他的奴,这让她又欢喜又心伤。
  欢喜着能够时时见着他,心伤着他怎地这般待她,奴和主可是天差地别,有着云泥之分。
  “甭想了,反正少奶奶和将军爷也未必应允呀,赶紧干活儿吧。”
  哎呀!她瞪直眼,打水的木桶呢?这下惨了。
  王大请托绵绵帮忙看顾羊群,手边的活儿都已做妥的她自然是高兴的答应了。
  其实也不算看顾啦,她只是和羊儿们追逐嬉戏。
  “二白,你瘦了唷!”
  一只羊儿对她轻嘶呜叫,仿佛是认可她的话。
  “七小白,”她又是一惊,“你怎都不吃草呢?”
  名唤七小白的羊儿早已跑累地眯眼歇息,似乎懒得理睬“好友”。
  绵绵自言自语,“不成!你们这样瘦小,王大可是会脸面无光,我得帮他着想。”
  私心里,她当王大和羊儿们都是她的好友。她喜欢羊咩咩,也喜欢王大。
  董嬷嬷的声音几乎穿透屋檐,她大叫,“该死的王大,你这牧羊人竟然把羊群照顾成这副模样!”
  化名王大的邵边野没啥反应,他所扮演的王大和粗莽野汉毫无两样。
  董嬷嬷浑身发抖,“咱们同是奴才,我可不能护短,我这就向总管报去,吃棍子或是更严厉的责罚都是你该受的,别恼我!”
  低垂的睫毛掩饰住他的不在乎。
  “别哭了,你不是我的未亡人吧!”而他也还没咽气。
  绵绵仍是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轻叹一口气,邵边野将她轻拥在怀中。这小人儿再如此楚楚可怜地为他悲伤,他可就无法不心动地轻薄她了。
  “我坏!不杀伯仁,那个伯仁却因我而……”
  “我没死!仇绵绵,不准哭。”
  对于他的狮吼虎啸,她仿佛没听见一般,依然自顾自的嚎啕大哭,并且拼了命的告罪——
  “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二白和七小白好瘦,喂它们吃草,它们还闹脾气,我只好弄来一堆竹子的叶片,它们可能是稀奇新的食物所以吃下许多。”
  “可我不晓得羊儿不能吃竹叶片,不都是青绿色的草秣吗?幸好它们只是吃坏肠胃,要是死了,我就成了杀羊凶手。”
  他的胸腔压抑不了剧烈起伏,虽然心疼她的自责,但是她那杀羊凶手一说使他非常地想尽兴大笑。
  怀中的小脑袋瓜突地转动不停,他松下手劲,任由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她仍是含泪于眶,急慌慌地问:“总管大人打了你几十大板,一定痛惨了。他打你哪里,伤着没?得擦擦药。”
  他摇头。亲吻她的意图已在他眸底闪现,但是他务必忍住情欲的骚动,毕竟现今的他是麻子脸的王大。
  绵绵一时情急大喊,“骗人!你一定是不愿意我难受才诳我的,那板子又厚又重,光是打一下就疼极了。他是不是板打你的背部?快让我瞧瞧,也许皮绽肉开。”
  瞧瞧?他挑高剑眉,这小笨奴儿不怕损了她的清誉?即使她已是他命定的奴妃。
  极具深意地眄她一眼,他动手解去自身的衣袍和单衣。
  绵绵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又直又圆,一张小檀口大张,几乎足以吞下一颗鸡蛋。
  “你你……王大你……”
  邵边野不动声色,事实上是正在享受她的惊吓神色。的确是能够取悦他的可人儿!
  她忽然像个贪色女似的往他身上乱抓乱摸,一会儿后她望着手中的厚布袄衫,愣愣地作下结语。
  “原来你不是大胖子。可为什么要把厚布袄衫穿在单衣内?”
  “如果不是这件特制衣,那几十大板打在身上便皮开肉绽。”除非他运气!
  “呜……是我坏,差点儿害了你……”绵绵扑进他的怀里,这一刻就算天崩地裂山无法阻止她大哭特哭。
  邵边野不禁低吟,这小笨奴儿居然拥有哭不完的泪水?
  她把他的胸膛当作拭泪的巾帕?他抿唇笑了,现下的他可是赤裸着上身与她分寸不离的贴着,她的清誉已难保全,虽然他尚未预备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占有她的身和心是不容改变的决定,但是不急,他有耐心等待披上大红嫁衣的她。
  哭声渐歇,怀中人儿微微地喘吸着,半晌,她便因为哭累了而窝在他的心口上睡着。
  他抱住她,将她当成初生婴孩似地轻哄柔浯。
  一个时辰过后,绵绵仍是睡得沉甜。然而他并不觉得酸疼,身子娇轻的她是他最乐意的甜蜜负荷。

  第三章

  将军府被抄!
  恶耗来得突然,人人措手不及、张汉被送交刑部审理,少奶奶远放边疆,一干奴仆随从无一幸免的全都入牢等候处置。
  绵绵和奴婢丫鬟们挨在同一牢房,大伙儿皆胆战心惊地度日如年。
  有人以泪洗面,有人跪地祈求八方幽冥众神。
  “倘若咱们也得判刑服牢役,哇,怎么办?”其中一丫鬟反复地哭昏好几次。
  绵绵开口,“牧羊人王大也被关进大牢吗?”
  小环啐声,“呸呸!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去管旁人的安危,那黑面大千儿八成是被关在另一间牢房,和总管大人以及奇叔他们一块儿。”
  “可我担心……”还有那一群羊咩咩!它们不是成了无主弃羊了吗?
  时日一天一天地过去,牢房里头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微照着每一张彷徨的容貌。
  仇绵绵不得不认清事实,哎,可怕的事实。
  “我真的是霉运奴呵!人府不过半月,将军府便落了个抄灭亲族的歹运,都是我的错,害了大伙儿。”她自责死了!早知她是衰星降世,她应该躲进深山野岭去才是。
  广安一带的奴贩子全部指证历历地说她是不可沾惹的霉运奴,每一个接近她的人,尤其是主人家皆遭大难浩劫,她害了好多无辜的人。
  可每一次她身旁的人大灾小霉不断,她自个儿却总是安好无事,没想到这回她也遭殃了。
  小环拍拍她,“绵绵,你在嚼啥舌根?别怕,甭慌,又不是九族死罪,死不到咱们奴儿的头上。”
  欲言又止,绵绵简直是欲哭无泪,她是大罪人啊。
  又过几日,狱卒好心地告诉她们,“姑娘,没事了。”
  “咱们可以放出去了是不?”
  “将军洗刷冤屈了吧?”
  人口一问,七嘴八舌,狱卒低喝着,“静!我只知道牙婆们要过来买你们!”
  “咱们回不去将军府了。”小环好生沮丧,“倘使被卖给破落户,这奴差可当得辛苦。”
  绵绵十分歉疚,“小环,是我对不住你们,害你们受累。”
  “与你何干啊!咱们是奴,你也是奴,你没那本事害咱们啦!”
  呜呜,她更加汗颜了,明明就是她这个人字第一号霉运奴的过失,小环还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隔日午后,一干奴儿一一被遣散,绵绵眼看着大伙儿一个个被牙婆带走,最后,就只剩她一个人空待枯守。
  日落西沉,一声尖叫骇醒昏昏欲睡的她。她跳起来,咦,和她眼对眼、面对面的不就是羌大婶吗?
  杀猪似的凄厉哀嚎声又从羌氏口中发出。
  绵绵欣喜地抓握她肥胖的双手,“你不是回广安去了,怎地还待在长安?真好,我们挺有缘。”
  “不好!”孽缘啊!她忍不住挥掉绵绵微带粗茧的小手。
  “霉运奴!你好恐、恐怖啊!原来那时付了葬埋银钱的富贵奶奶是将军夫人,你呵,进门不到半个月,主人家立即衰到家破人散尽!”
  绵绵紧扭十指成了麻花状,低低嘤泣起来。
  一旁的狱卒不耐烦地骂着,“这个肥牙婆,你快带走这奴口。”
  羌氏的肥圆大脸如丧考妣,仿佛她的死期将至,连发抖都没力气了。
  “因为你这厉害了得的霉运奴,我这奴贩子在广安一带混不下去,无法讨活儿,正打算待在京城重新来过,偏又遇上你,哎唷喂啊,哪一天被你克了,或是又带了霉……”不堪设想!来人啊,拿条绳索让她上吊吧。
  绵绵真地感到好抱歉、好抱歉,可是除了抱歉她也无能为力呀。
  “韩爷!”狱卒突地恭敬道。
  一名剽悍凶猛的男子丢给狱卒一锭元宝,他单刀直人的撂下问话——
  “牙婆子,你的奴口卖多少钱?”
  羌氏一愕,呵,她的双下巴开始抽动。
  “这位爷儿,随您出个价。”她只差没有立刻出声说,尽管带走便是!银钱要紧,但是没命享用也是徒呼负负。
  “一百两。”说着,沉重的一布袋元宝随即丢出。
  天、要、下、红、雨、了!羌氏不敢相信地捧着布袋,颤手打开,银亮亮、白花花的元宝哪!
  她用力地啃咬两口,肥肉横陈的圆脸笑得厉害,“她是您的奴儿了。”
  姓韩的男子对着绵绵说:“跟我走。”
  “噢。”她只有跟上,无论这韩爷做何营生,是好人或是恶徒,她都必须为他做牛做马。
  唉,她仇绵绵大概是更换过最多主人家的奴儿了,而且还是出于被迫的无奈。
  羌氏抱着元宝,她多想磕头谢恩。
  “好心的爷啊!倘使您也不幸被刚买的奴儿霉运,可别怪罪我知‘霉’不报啊!”
  新主人挺异常的!她已经问了不下百次问题,这韩爷一声气电不吭。
  而且还弄了顶轿子给她坐! …
  “这年头,奴儿的待遇竟然如此优渥!”简直像是去作威作福。
  他一身腾腾杀气,配带的弯月大刀叫她心生畏惧。
  不过他虽然连正眼也不瞧她,倒也对她客气疏离。
  “到底他买我做啥呢?打扫?炊煮?为什么大老远地翻山又越岭千里奔波?”
  除了吃饭、睡觉和发呆,绵绵就只有靠自言自语来打发时间了,
  这日,轿子停下,连续不断的足步声使她不禁好奇地掀开轿帘儿——
  哇,这阵仗,想把人吓昏呀!
  新主人带她到军营里做啥?服劳役?或是当军妓?
  胡思乱想的绵绵惊惶得几乎要成了带泪梨花。
  “仇姑娘,”吝扑金口的韩刁方出声了,“请下轿子。”
  可她的双腿在发抖呀!是不是她带了太多的霉运祸及他人,现世报降临了。
  如果王大在她身旁,他一定会拼死救她吧,还有那个又可恶又时常跑进她梦里叨扰她睡眠的那个他。
  正思念着,邵边野的容颜立即映人她眼瞳之中。是不是她太过害怕所以产生幻像和绮想?
  “小笨奴儿,下来。”
  揉揉双眼,定睛一瞪,是他!可这怎么可能?她伸出手,摸摸他浓黑的剑眉,挺直的舁,还有那似笑非笑,似有意又无情的薄唇……
  “真的是你!”
  “不会再错认我是个飞来飞去的鬼了吧。”
  “呜……”绵绵想也不想地冲出轿子,扑进他的怀中。
  “不许哭。”他的心口因她的泪而泛疼。
  “你坏!连哭都不让!”
  刚毅威俊的下颚抵在她的额上,他轻轻地笑了,渐渐收拢他的臂劲。苦候着的她终于回到他的生命中。
  “怒王!”一列将士兵卒单膝下跪,喊声震天。
  她抬起头,有点儿受怕地仰望他,“你是……嗯他们……嗯这儿……”
  “这里是大唐和怒国的边界境地!”邵边野牵起她的小手,将她带向前方。
  “你是怒王?”
  “聪明。”
  绵绵像个布娃娃似地被他拎起,然后放置到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马鞍上。
  他随即飞身上马,一手拥紧她的娇纤身子,另一手则控制着缰索。
  “那韩爷……”
  “韩刁方是本王的侍护大将。”
  “可他买了我为奴……”
  “买你的人是我!”
  “你是王,为了一个卑微的奴儿亲自到边界迎接?”
  “仇绵绵,你是本王的奴妃。”
  “奴妃?怒王的妃子?”
  喝!马鞭一挥,黑马狂嘶,犹如闪电急雷般奔冲而去。
  几百名将土兵马追随而行——
  “王大是你伪装而成?”
  邵边野挑眉——笑,斜卧榻上的闲适颔首。
  绵绵禁不住气得手插着腰,如同泼妇悍女似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你自个儿弄成丑丑的麻子脸混进将军府?一国的怒王何必委屈的成为牧羊工?”
  “因为张汉和金都太,亦即本王的表叔合谋夺权!由于他们之间皆是口讯传递,并无信函和任何罪证,而传口讯的皆是视死如归的死士。”
  “为了寻找罪证,所以你才化身成王大?”她恍然,王大倒过来念不就是大王吗?
  “算我宽大为怀,不与你计较欺瞒的事儿。罪证找着了没?”
  “死士单衣内,衬里丝绢上的文字即是张汉和金都太的奸计证物。”
  “金都太既是你的表叔,他如何夺权?赶你走?”
  他好笑地睐她,一抹疼宠眷恋毫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宫廷政变不是小孩的办家家洒。”
  绵绵当作听故事似的,极富兴味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