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烟爱如烟





  回荡未息,他说道:“烟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微笑答道:“托代王鸿福,未曾饿死,亦未曾冻死,应算不错吧!”

  他怜惜地审视着我的眼睛,片刻才道:“你憔悴不少,也沉稳不少,想来亦吃了不少苦头。”

  我笑道:“劳烦代王惦记,如烟一贯很会照顾自个。”
  他又一声叹息,黯然道:“你可还恨我?”

  我笑道:“如烟从不曾恨过代王。”
  他淡淡而凄惨一笑道:“既然未曾恨过又何来今日之举?”
  我释然,笑道:“代王多虑了,如烟几时做过对代王不利之事?难道如烟在代王心中是如此睚眦必报之小人么?若代王今日如此见疑如烟,那如烟便即刻启程,不再打扰代王清修。”
  刘恒苦笑道:“烟儿莫要如此说,旁人信不过你,难道我还信不过么?你若想于我不利,怕是万万不会等到今日,过去这数年光景,你姑母贵为太后,权倾朝野,你若想要我死,我怕早已无葬身之地。”
  我笑道:“既然如此,代王又何来此刻之举?”
  他叹道:“以此为借口期盼能再与你相守片刻,我此举不算过分吧?我知你已随了先生,吴申已转述了你的现状……我自是不再奢求能换得你一丝情谊。只求能如此多看你一眼,多听你说上几句。”
  我笑,我何尝不是想用哪怕是生命来换和师兄的片刻相聚?我如此不也是为了心中那化不开的情谊?
  他黯然继续说道:“若能以一切富贵,即便是皇位,换得当初的哪怕一丝一毫,我也无悔……可是……”他摇头,“可是似乎已不能了。其实当初我首次见你与先生时,便觉察到一些你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情谊。可是……呵呵……我怎也不会想到,你竟真能与你半师半父的师兄成眷属……原是我愚钝了……我被世俗伦理道德蒙蔽了双眼。你原就与旁人不同,又怎会在意这些?即便是换成我,伦理道德与两情相悦相衡又算甚?”
  我也黯然颔首,他一直是了解我的,就如我了解他一般。
  他轻轻叹息,片刻,憔悴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看我这混人!当初你被迫出府之时,我早应想到,以你之性情,我此生断难再执你之手。即便没有先生,这险些让你丧命的代王府又怎能屈就你再次委身?既然如此,我又有何放不开?你如今与先生双宿双飞,我应释怀才是。”
  我心中叹息,他又怎会知道我与师兄如今是想见一面也难,陈平所做那些机密之事他又怎会知道?而我自是不能与他诉说,这是我与陈平之间的交易。我只能装作很幸福很知足地长跪起行礼道:“多谢代王抬爱与成全!”
  刘恒苦笑道:“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你既已与先生双宿双飞,为何又在你姑母归天、吕氏气数已尽之时又纠缠于朝野?你可知如今你行走于朝野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吕氏家族一一被灭门,你既已侥幸逃脱便应与先生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又怎能如此纠缠于皇室的权势之争?”
  我苦笑道:“如烟自有来的道理。”

  他惊愕道:“难道先生竟不阻拦任你如此胡闹?”

  我无奈叹息,道:“师兄亦被卷入其中,此刻想退只怕也是妄想。”
  他问:“怎会?先生如此明智之人又怎想不出其中利害?你二人真是让人担忧……”

  我强笑道:“师兄的能耐难道代王还信不过么?如烟既然会卷入其中自有道理,代王还是莫要牵挂了。倒是如烟这次所来的的确确是为了代王。”

  他微笑道:“我信!”
  我叹道:“既然如此,代王为何执意不愿与我等入朝?”
  他叹息:“你一来,我便信了你说的每句话,但你能保证遣你来请我之人是真心要我当这皇上么?”
  我语结,是啊,陈平貌似听了我的劝谏,但周勃呢?他难道没有自己想保的皇子吗?即便是陈平,难道真的就会保刘恒这个一直不得志的皇子吗?
  刘恒看着我微笑道:“我做惯了这代王,若真要给我一个皇位,我反倒不知如何自处。何况我一贯软弱谨慎,虽未得罪过朝臣,但也未结交多少权贵,他们为何要一味保我?何况淮南王一贯善于结交,而又有娘舅家撑腰,我刘恒又怎可能有这大好便宜可占?”
  我叹息,他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历史上刘恒真真正正是个皇帝,而且是个好皇帝。

  他笑笑,继续说:“经过这诸多变故,我反倒对这所谓的权势没了想法。这权势原本就是个双刃剑,随时会伤了旁人伤了自个。烟儿,当初我为了权势而伤了你便已万分懊悔,如今又怎能要我再去追求更大的权势呢?”
  我叹息,如果他今日放弃了,便意味着一切都化为乌有,而师兄与我的一切努力也将化为乌有,万万不能让他产生这种消极的想法,便说道:“代王所言极是,不过我临来之时,师兄也曾夜观天象,并明确告知我,你乃天子之命。”
  他苦笑道:“果真?即便是得了天下又如何?难不成你还会回来么?何况,当初我为了安稳当‘代王’而失去了你,如今要我做皇上,谁知又会失去什么?”

  是啊,当了皇上会失去什么?最起码会失去亲情、友情、爱情,甚至人世间一切的情感与幸福,得到的只是虚幻的权势与纷争。可是他不当皇上会失去什么?若将来的皇上知道今天有他这出戏,他还能安稳活在世上吗?自古都是成王败寇,自我向陈平推举刘恒的时候,刘恒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我自师兄被陈平抓走后也早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如今我与刘恒、与陈平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黯然思索着,叹息着,师兄冷峻的面庞一遍遍出现在我的脑海……
  刘恒静静审视着我,半晌柔声说道:“烟儿可是有甚为难之处?”
  我黯然叹息道:“代王,如今代王想不当这皇上只怕也不能了,自打我等踏上代地的边界,代王实际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要么长安即位,要么……只怕连这安生日子也求不得了……”

  刘恒低下头来细细琢磨着我的话,他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从淡定变成惊愕,从惊愕变成恐惧,从恐惧变成无奈,从无奈又变成了然……
  然后,他的嘴角慢慢晕开一抹坚定的微笑,抬起头来看着我说:“烟儿,你不是也会占卜么?帮我算下如何?”

  我惨然微笑,他这是将决定权交给了命运交给了我。那我的决定权交给谁呢?呵呵,看来也只能交给命运了。
  他微笑站起来,道:“烟儿,随我去占卜台?”
  我坚定地微笑颔首,跟在他身后在夜色中向占卜台走去。

  我从来都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我今天却是异常的虔诚,心里一片宁静,默默看着甲骨在烈火中慢慢留下纹路。这不是刘恒一个人的卦象,这个卦象所关系到的人太多了,大到西汉社稷,小到黎民百姓,当然其中也包括师兄与我……
  甲骨的“哔啵”声渐渐变小,直到恢复寂静,我默默注视着卦象——这是一个“大横”之卦象。我僵硬的嘴角也慢慢翘起,如释重负地对刘恒笑道:“此卦想必代王也能看出吧?此乃‘大横’之卦。它所裂之纹路很是正当。”
  刘恒也惊讶地看着甲骨,默默叹息道:“‘大横’乃‘天王’之卦!”

  我微笑道:“‘天王’ 即是比王要高一级,难道不正是在预示着代王将要做‘天子’么?”
  刘恒仰望夜空,风沙依然呼啸着,而他的脸也渐渐变得更加沧桑起来,风沙中,听到他喃喃地叹息道:“我难道真是真命天子么?难道要像启延续禹的那样将父皇的伟业发扬光大?”
  我很清晰地告诉他:“正是,代王注定乃是一代天子。”
  他默默地低头看着我,那深邃的眼睛带着淡淡的哀伤,消瘦的身躯仿佛在风沙中左右微晃,而衣襟随着风沙的肆虐象旗子般飞舞着,紧抿的嘴唇无奈地翘起,仿佛仍在为未知的变数而谨慎小心着……
  告别了刘恒,我回到自己的房中,薄姬和窦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房中只留下她们淡淡的脂粉气息。我仿佛卸掉了身上沉重的枷锁,倒在榻上很快睡去。
  翌日清晨,我很早便被院中的嘈杂之声惊醒,梳洗完毕出去便看见代王府中所有的奴仆下人都在忙碌着……
  经过昨夜的风沙,今日的天空异常晴朗,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绿叶与红花静静地在微风中颤抖,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明媚的院落,昨夜还沉溺在风沙的侵蚀之中……
  “大人!”随从首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微笑着向我行礼,他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难得一见地布满了轻松与释然。
  我微笑,问道:“今日怎如此高兴?”
  他低声说道:“今日一早,代王已同意与我等一同入朝。”
  我了然地颔首道:“何日启程?”
  他笑道:“等收拾妥当,明日一早便启程。”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你等也早些准备妥当,以确保代王的安危为首要任务。”
  首领领命退下。
  我整理好行装,对一旁伺候的小厮说道:“烦请哥哥给代王通禀一声。”
  小厮微笑回礼:“大人请直接进内院去吧,代王一早已安排下来,要大人直接去见代王。此刻代王应在堂屋等候大人”
  我微笑颔首,转入堂屋,刘恒独身一人正在那里饮茶,见我进来,起身说道:“昨夜睡得可好?”
  我微笑行礼道:“多谢代王赐如烟一个安稳觉。”
  他微笑请我入座,并给我倒了一碗茶,说道:“昨夜与你谈过之后,我便着娘舅薄昭连夜启程先行赶往长安探听虚实,省得你我均受了旁人愚弄,你我等准备停当晚一步启程。”
  我笑道:“代王还有何要收拾的?难不成要带着王后姬妾?”
  刘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与心痛,叹息道:“烟儿以为应如何?”
  我笑道:“代王应早些上路,至于王后姬妾,等一切得了定论再接去也不打紧。”
  他侧身看我半晌,问道:“为何?”
  我淡淡说道:“皇位天下只有一个,若代王晚一步便会多一份别人谋算之危。而代王若已顺利即位,那王后与姬妾自然无人敢得罪。”
  他默默颔首,道:“烟儿所言极是!”
  我再次微笑道:“代王多带些得力随从,尽早上路才是。省得夜长梦多。既然如今已不得不走此路,最好还是从稳当处走才是。”
  他起身,笑道:“正是!我这就去安顿他们尽快准备妥当,行囊从简。”

  我赞赏地看着他微笑。
  午后,大家草草吃过一些饭食便匆匆上路。刘恒带了代地的一支精锐部队,分为十组,每次轮流派出一组前去打探前方情况,其他九组坚守在刘恒车马周围,保护刘恒,连我也不能随便靠近。这一路刘恒步步小心行事,深怕中了计,每行十里便歇息片刻等前方打探的部队反馈消息。而我的随从并未被编入亲信部队,只是跟随我一起骑马走在队伍前面保护刘恒。
  如此停停走走,却也是日夜兼程,不到二十日,便已到了长安近郊,算算行程,离长安城也不过五十里光景。这日清晨,我越发松了口气,已经快到长安了,这一路我担惊受怕,生恐刘恒有丝毫闪失。如今便不用再操这闲心了。只是不知陈平与周勃的人马究竟在哪里等着恭迎新皇呢,怎么到此刻还未见到?可别真在这一个多月中出了什么大的变故。

  正思索间,刘恒却下令全体停步就地休息。我很是诧异,便勒住缰绳,转身向刘恒的车走去。
  “木烟求见代王!”在刘恒的车外,我朗声说道。

  “大人请进内详谈。”刘恒很公式化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我下马,钻入车中,低声问道:“不知代王为何下令扎营休息?此地距离长安仅有五十里,一鼓作气便可直接行入长安城。”
  刘恒低声说道:“距离长安仅有五十里,舅父虽派人传来消息。但我有些许担忧,想再派人前去看看,不知烟儿是否赞成?”
  我颔首道:“正是,如此光景,派人前去看看倒是甚好。若朝臣均在长安城外等待恭迎新皇,代王便可放心前去,若城门内外有些许诡异,还是从长计议为是。”
  刘恒颔首,我行礼躬身退出,策马回归队首。片刻,便见刘恒的亲信宋昌单骑奔驰而去……
  良久的良久,除了马儿偶尔嘶鸣,队伍里一片沉默,我也默默盘膝坐在道旁假寐……
  直到日落西山,刺眼的太阳也变得大如圆盘,红彤彤地挂在山巅摇摇欲坠,远远传来一阵喧嚣声,由远而近,我慌忙站起跳上马背遥望……
  “大人,是从长安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看衣着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