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残月 作者:江誉
夜已深。
萧别离举杯,“贤弟,明日一战当尽心而为。”
慕成雪浅浅一笑,饮尽杯中酒。
“可还记得三个月前的这个日子,萧兄你即将迎战无名。”
萧别离凝视着枯零的梅花,一重花瓣又散开在风中……
“花开花落,人聚人散,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萧别离的声音中确实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人在江湖,就好象花在枝头一样,要开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慕成雪的目光中也是无尽的悲凉,“他离你而去,所有的恩怨也随之离去。”
萧别离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他是否一直都伺机报仇,可是从抱回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把他当作了亲生儿子。”
慕成雪目光闪动,“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亲授他武功。”
萧别离微微一怔,“你知道……”
慕成雪微一颔首,“你顾及他的感受,又不愿他研习‘辣手心魔’的剑法步入魔道,将‘七七索命贴’改动的天衣无缝。”
萧别离沉沉一叹,“是我欠他的。”
慕成雪也轻叹着道:“爱和仇恨同样的沉重,无法决绝,惟有忘却。”
萧别离道:“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慕成雪举杯饮下,“他虽然离你而去,但是我相信在他心底早已认定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他会翩然归来,承欢膝下……”
他又饮下一杯酒,转目去望风中的梅花……
萧别离欣然笑了笑,想到明日之战,不禁心中又沉重起来。
“那一战无果而终,可是贤弟你明日却要面对一劲敌,为兄盼你获胜归来!”
慕成雪轻松一笑,举杯而至算做回答。
可是他心中的阴影却像毒虫跗骨,挥之不去。
六
二月二十七日,青烟谷。
这里是一块人迹罕至的灌木地。
清晨,山谷弥漫着很浓的白雾,空气湿润冷清,白茫茫的雾团笼罩着山谷,
一切都坠入烟海,虚无缥缈,给人以萧瑟肃杀之感。
当肖旸走进这山谷的时候,每步之间的距离,每个脚印的深浅都是绝对一致的,他的状态已经调整到了最佳。
慕成雪一身白衣,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气度虽然仍是那样的飘逸,但是眉宇间却是一抹淡淡的忧伤。
“你来了。”
“我来了,带着我的折扇一起来的。”
“你和你的折扇都来了,却没有带来一样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是什么?”
“你的心。” 肖旸道:“你的心中没有胜败、没有生死、没有对手。你我之战就此作罢。你走吧——”
“就算我是来求死的,也必履行你我之约。你出剑吧!”
肖旸道:“我的剑下从不死毫无斗志的人!你若真的想来求死,就把以前的自己找回来。”
“有分别?”
肖旸的神情说不出的倔傲和尊贵,“有,现在的你已不配我出手!”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慕成雪的心窝,使得他踉跄后退。
——他是武林中倍受崇敬的盟主,是江湖上飞扬纵横的游侠。
他身经无数战阵,每一次都赢得了对手的臣服和尊敬。
——肖旸的一句话象一把烈火,烧痛了他的心、撕扯着他的意志……
他呆立在那儿,直到肖旸已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
肖旸一走,就发生了一件事,一件令肖旸肝肠寸断的事。
七
落日忽然从一片苍茫混沌的云层中露了出来。
落日已经很红了,很红。
落日最红的时候,就是它即将沉没的时候。
人呢?人是否也如此。
慕成雪仍在雾中,他的心岂非也深陷浓雾之中?
——我的剑下从不死毫无斗志的人
——把以前的自己找回来
——因为你不配
——我的灵魂会在任何角落陪伴着你……
他的耳边回荡着肖旸和云潇潇的话语,心中阵阵刺痛。
蓦地,他仰天长啸,双掌齐出,只听见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一片灰蒙。
蒙蒙烟尘中,只看得见慕成雪蜷缩在一棵树下,双臂紧紧地抱住头,身形在不住的颤抖。
“潇潇,对不起!”他的声音中竟含着血泪的悲怆和凄厉!
半晌,他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慕成雪不愧是慕成雪!经此剧变,还能卷土重来,重振信心,当真是襟怀
坦荡的大英雄。可惜太迟了……”
闻声环顾,山谷中多出了很多白衣人。
为首的人身长玉立,英俊中又带着股邪气,正是不过而立之年的残阳舵十月堂堂主姚卓。
“你想杀我?”慕成雪冷冷道。
姚卓傲然道:“十月堂奉行灭杀之职以来,从未失职。想必盟主也不会让在下等失望的!”
慕成雪道:“既然你认定我必死无疑,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姚卓道:“死人的问题我从不拒绝。”
慕成雪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姚卓仰天狂笑…。。
八
姚卓走在通往圣殿的长阶上,就像走在云堆里,他的耳边回荡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杀了慕成雪,再去教主那揭发肖旸,你想他追花舵总舵主的位子还会坐得久吗?
——她一心想找到慕成雪,却又不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你那么做,刚好可以试探她的反应。
——肖旸行迹可疑,心机深沉,留他在那个位子上,实非我教之幸,你刚好也替我教除一祸害。
说话的人抓住了姚卓的心理,也很为天衣圣教着想,但是他自己的目的又会局限在这三点之中吗?
姚卓笑了,眼里发着光,他仿佛已看见了追花舵总舵主那块碧绿的追花令,仿佛已听见了一二三月堂以及其他弟子向他的膜拜声。。。。。。
当他站在圣殿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于无形,因为他只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属下十月堂堂主姚卓求见!”姚卓屈膝为礼,高声道。
“轰隆。。。。。。”殿门开启,眼前雾气氤氲与金碧辉煌的大殿的流光异彩交织在一起,确是人间仙境。
“属下参见教主!”
“什么事?”
“回教主!肖总舵主本与慕成雪青烟谷一战,却毁约了。”
血千寻淡淡道:“哦?”
姚卓道:“不过属下已经解决了他!”
他的嘴角已经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正在等待着血千寻的嘉许和封赏!
突然间,他只觉得耳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破空巨啸,眼前闪现一道灼然夺目的光华,就像是普照大地的阳光,并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流金砥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般的光芒!
他知道这里绝不可能有阳光射进来,那么这种光芒又是从哪里来的?
直到他明白的时候,眼前已经多了一道眩目的光芒。
殷红的鲜血箭般喷出来,与那道夺目的光芒交织在一处,形成了一幅令人永远也忘不了的图画。
也没有人能形容得了这种美,美的如此残酷,如此血腥,如此凄厉。。。。。。
——姚卓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死在“惊鸿一瞥”之下。
那神秘的水晶帘终于被血千寻掀开,她的人也缓缓走出来,凝视着双目木鱼般凸出的姚卓。
姚卓呆了,他到死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血千寻是那么的美,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忘记了一切,任何语言、任何修辞都形容不了她的美,美得又好像一个她本不该像的人……
“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了他?!”
血千寻嘶声痛喝,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姚卓的咽喉已被她的指风洞穿,已说不出一个字来。但是他的嘴却不住地开合,仿佛有话要说,但最终仍然是惊惧地死去!
他死得很彻底,没有人比他死得更彻底了。
——血千寻一掌将他推出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化为灰烬,弥散在天地间!
然后,她自己就开始不住的颤抖。
九
肖旸是自己去见血千寻的。
“属下是来告诉教主,属下没有与慕成雪决战。”
血千寻喃喃道:“你有你的理由。”
肖旸道:“他的心已随着左使的死而死,属下没有办法向他出手。”
血千寻道:“你是君子。”
这是一句胜过千万句嘉许的话,但是肖旸的面上依然没有丝毫喜色。
“属下希望可以用恶言中伤刺激他重整旗鼓,到时属下必已完成教主所托,心中已无牵挂。那时,即可放手与他一决胜负。”
他的眼里发着光,凝视着帘中朦胧的倩影。
“不用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慕成雪已经死了!”
血千寻的话就像一把匕首深深刺进肖旸的心,一股来自心底的剧痛顿时扩散到全身,直至麻木,随后,就是冷入骨髓的寒意。。。。。。
“我已经替他报了仇,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神武门。”
“是。”
十
残月如刀,夜色似墨。
独坐沐风亭,肖旸将自己隔离在一片孤独之中。
席地而坐,两手随意一划,七根心弦便折射出一道迷离的光影,开始吟唱。
记忆还旋转在浮躁之中,如今,人去楼空,只剩下凄厉的江风不停的诉说着世事的沧桑和变迁。。。。。。
风呼呼地吹过空旷的江面,江水在底里发出长一声短一声的呜咽,肖旸的身心在那一片长短不一的呜咽里瑟瑟发抖。。。。。。
一声沉雷,将恩怨、聚散击得遍体鳞伤。曾经的誓言,被阵阵狂风吹落,落于生与死长眠的时空。
强敌已逝。
心事赋琴,弦断有谁听?
琴碎,音绝。
满腔热泪,仰天一喷,鲜血吮吸着残琴断弦。。。。。。
寒风依旧,江水依旧。
十一
密云低压,天灰蒙蒙的一片,神武门也是灰蒙蒙的。
所有的门上都拉满了白色的绫罗、灯笼,正厅的最上方左右挂着丈二长、尺二宽的白纱,上面写的是:
樽酒昔言欢烛剪西窗犹忆风姿磊落,
人琴今已杳梅残东阁只余月影横斜。
这幅含满了沉痛与依恋的挽联,让本已落入悲凉阴冷气氛中的神武门又多了一分哀烈。
慕成雪就躺在正厅白幔后的松柏花丛中,面色是那样的惨白,神情是那样的沉寂,仿佛已经睡熟——但却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拜祭的人群中,既有名冠江湖的侠士,也有乳臭未干的小叫化;既有才高八斗的秀才,也有大字不识的村夫;既有冷酷无情的刺客,也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既有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也有一掷千金的富豪。。。。。。
慕成雪多姿多彩的一生,也和他多姿多彩的朋友分不开。
只是今时今日,这昔日带给他们快乐和荣耀的朋友却只能给他们留下无尽的伤痛。
明还玉一身素服,跪在他旁边,神思已游离躯壳。
偏厅中众人齐聚,但却静寂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从未有过的沉痛。
这古往今来没有的沉寂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段星空伫立窗前,只看得见他瘦削的背影;叶秋白一直抱着酒坛,不知是醉是醒。。。。。。
门外健马一声长嘶,就看见游义知飞奔着冲了进来,一把拽住了萧别离,嘶声叱问:“他输了?他死了?”
——每个人都认定了慕成雪战败死在了肖旸手下。
萧别离禁闭双目,已经不忍再看这个平日潇洒自若的老友痛心成这样。
他自己的样子有何尝不是?
“为什么没有救?段星空,你是天下第一神医。。。。。。”
段星空的声音低沉地让人窒息,“一剑刺穿咽喉。。。。。。”
此时,上官飞跳了起来,厉声道:“什么决战!肖旸根本就是在趁人之危,加害盟主!”
凌波仙子道:“血千寻一直伺机对付我武林宗派,肖旸就是她的一颗棋!”
左丘恒亦冷声道:“他们为夺玉令锦符,企图颠覆我武林基业,若再不还击,非但盟主在天之灵不能安息,恐怕整个武林都将陷入劫难!”
。。。。。。
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仇恨,如果肖旸此刻在这儿,一定早已尸骨无存。
此时,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天衣圣教教主到——”
众人闻声变色,纷纷出去,只听萧别离沉声道了句“大家冷静!”后,就看见殿内缓步走来位白衣人。
她的头上依然带着一顶垂丝纱帽,让人看不见她的容颜,但是她的举止、姿态都是那样的完美,即便是天底下最会挑剔的人也绝对找不出半点瑕疵来!
走在她后面的是肖旸。
叶秋白走出来,站在他们的前面丈远处,用一种听之凄然心碎的声音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