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残月  作者:江誉





  风啸失神地看着他消失地的背影,这个懒散中透着优雅,倨傲中藏着从容,孤独冷削又高高在上的人,一直都象个迷一样,无法接近,无法了解。
  而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让风啸觉得窒息的压力,是以看着他的背影都有着透心的寒意……
  
  六
  天空满是碎云,弯弯的月儿挂在高山老林上,象一把新磨的镰刀,时隐时现。周围非常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兽嘶,使得山谷更加死寂。
  冷冷的光辉照得四处异样的白,越发使人感到寒冷。尚是嫩绿新芽的树林,现出惨碧色的枝桠,冷悄悄地站着,没有一点活气。
  一道黑影,呈现着飞扬灵动巧妙潇洒的姿态掠进了空幽寂静的山谷中。
  一入山谷,他的身法就慢了下来,由先前的迅疾变为现在的谨慎、飘逸。
  一个“九天矢之矫龙”,三个起落间,他已看见不远处座落在林木深处的剑弦居。
  那是一个高达五丈的层式筑楼,平平淡淡,古朴典雅,脱落红尘外。
  肖旸长身飞掠,燕子般落在了剑弦居近处的一颗高大的树上。
  从他现在这个位置,刚好可以居高临下窥视北窗,因为那里有昏黄的烛光,而且窗户是开着的。
  山谷中琴音环绕,如思如慕。
  一段刻骨的爱情,漫过天际,穿越时空,像风华绝代的女子,由远而近,姗姗飘来。
  默默地徘徊在窗前,让激动静止于寂寥……
  誓言,蝶语,从弦上缓缓流出。天上宫阙,一时不知今昔何昔。
  满怀缱绻的深情,翻来覆去地咀嚼,满口的苦涩,在唇齿之间游弋……
  泠泠的弦,瘦瘦的人。
  一双颤颤的手——十指如柴,轻轻抚过那挂满沧桑的琴弦。一生的坎坷凝结在七根纤细的弦上,如同泉水,从指间汩汩溢淌而出。
  七根冰凉的弦,随着弹拨的手,开始回环流水的脉脉柔情。
  光洁的月毯,裹着淡淡的清辉,覆过被黑暗笼罩的心扉。
  心碎了,梦亦碎了,碎了多少人的魂……
  满腔的思念和心酸,汇成一滴滴血泪,钻进那跳跃的弦流。
  ——探手入怀,贴身的丝巾还是一样的惨白。
  鲜血滴落在上面,梅花一样凄艳……
  他心痛地看着丝巾,揪心的倒不是那殷红,而是自己的鲜血染红了那片雪白……
  藏好丝巾,他下意识地捂了捂嘴,已是满手鲜血……
  原来内腑地抽痛早已无情地袭来,只是现在才感觉到。
  他的目光又变得很遥远,遥远中竟有着从未有过的悲凉和落寞。
  “莫非你我已相见无期……” 
  他若有若无的叹息直让天地都为之神伤。
  忽然间,铮声剧变,刹那间由曲调凄迷,变成了急湍飞流似的煞然杂音。
  四面楚歌,如针如锥,声声刺剜着热血沸腾的胸口。
  此时的肖旸已然咬紧牙,揪着胸口的指节都已发白,却仍然抵挡不住琴音的刺激。
  冷不防一口鲜血喷出,他的人再也攀定不住,失去重心,“砰”地跌在地上!
  “铮——”地,琴音嘎然而止!
  他明白了!
  ——这本就是一曲摄人心魄,伤人无形的“碎魂”!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就有七个人走了过来。
  一看见这七个人,肖旸就知道今天是插翅也难飞了。
  最前面的是萧别离。
  紧接着是范一航和四门各分总领,最后面的那个人肖旸不认识,但见他白须冉冉,双目神光凛凛,眉宇间已有微微的红色。
  只有内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的人才能有这种颜色。
  可是老者的脸和嘴唇都是苍白的,显见是受了内伤,而且伤得不轻!
  “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或厚赂诱之,反为我用;或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则敌人之间,反为我用也。”
  ——这是杜牧在《十一家注子》中解释反间时说的话,萧别离此番说出来,正是在告诉肖旸——你已中了我们的反间计。
  范一航冷冷道:“我们利用风啸引你来剑弦居,实际上太师傅早已在剑弦居中恭候大驾!”
  肖旸笑了笑,望向他不认识的那位老者,深深一躬,“原来您就是昔年被尊为‘武林第一才子’的心琴前辈!晚辈能有幸领教前辈的‘碎魂曲’,实属三生之幸!”
  他神情自若,似是完全没将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
  心琴沉声道:“老夫毕生内力尽已灌输琴上,专以琴曲,摄人于无形,杀人于无形!肖少侠好深的内力,居然破了老夫的三叠九折,并将琴弦震断,致使老夫受伤不轻!这份功力,老夫佩服!”
  他是真的佩服,此刻亦竟然抱拳还礼。
  普天之下,能让他佩服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
  范一航接着道:“你以为贵教的计划天衣无缝,你自负聪明绝顶,武功过人。但可惜你信错了人,自从风啸刺杀叶大侠之后,我们既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门主未免打草惊蛇,佯装不觉!没想到这个叛徒到真派上了用场!”
  肖旸似是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极其淡然地道:“肖旸今天落难于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范一航虽然年轻,修为涵养已然极好,但见着肖旸这种漫不经心的模样,只当他是心高气傲,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全然没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不由得怒从心来。
  萧别离道:“一航,把他交给刑堂!”
  范一航即道:“是!”
  萧别离深深地盯着肖旸,忽而仰天一声长叹:“贤弟,我已将内奸绳之以法,肖旸也已落入我手!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七
  这是一间封闭地地下密室。
  室内火光照明,并不阴暗。
  肖旸的手、脚和腰部都被铁链牢牢地锁在墙上。
  神武门刑堂的四位执法者此刻就在密室里,目光始终都盯在肖旸的脸上。
  青衣执法者冷声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把真相说出来,把那十道玉令锦符交出来,也免于落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红衣执法者也用威胁性的口吻道:“我们四人的内力俱为刑堂而修,各为阴、寒、烈、阳;这四种真气若在一个人体内……你想那会是一种什么滋味?”
  肖旸不理他们,他已决定无论他们说什么,他都不理不睬!
  白衣执法者接下去,道:“你不要妄想可以化解这四股真气!第一,它们之间互相排斥,此消彼长;第二,它们绝对会与你体内的真气相克,况且你本已身受重伤;第三,这四股真气也只有我们四人才有得救!”
  蓝衣执法者在一旁道:“神武门向来以仁义为先,如果你坦白的话,我们绝对不会用这种手法来对你!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的体内一旦多了这四股真气,时时刻刻都会饱受摧心裂肺的痛苦折磨,没有人会受得了!”
  肖旸索性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四位执法者气得咬牙,相视一点头。
  于是,肖旸的体内就多了四股要命的真气!
  
    第二十一章 蚀心错骨
  一
  岷山。天衣圣教总坛。
  夜已深,四下静的很。
  深山里那种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叶飕飕的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昏黄的烛火在不停地跳动。
  新然坐在铜镜前,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思却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她手中拿了梳子在不停地梳理着长发,她梳得很慢,但却已不知梳了多少遍。
  长发在梳齿间弥散着醉人的清香。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新然动也没有动,只木木地说了这句话。
  人影一闪,推门而入,是陨飘。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新然的语声冷得像冰。
  陨飘的目中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尽的怜惜。
  “他已经落在萧别离的手上。”
  梳子在半空停住,目光突然凝结。
  “慕成雪的死,十一道玉令锦符,肖旸让他们受到的屈辱……他们一定都会一报一报地讨回来!”陨飘沉沉的语声令到新然的心也揪了起来。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他是生是死也与我无关!”新然的话语虽怨毒,但眸中已溢出泪水。
  陨飘看着新然微颤的肩头,喃喃道:“恩怨两断,情却未绝……他毕然是左使,我们不能不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新然,便转身离去。
  “等等!”新然豁然起身,叫住了他,“我去!”
  她的目光又变得悠远,“真正的遗忘是淡然……”
  
  二
  冷汗如雨自肖旸额间滚落,他紧握的双拳已出现一种雪色的惨白,嘴角一片殷红……
  可是他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此刻他被绑在刑堂的正中,堂下是各大门派的人,眼见着昔日飞扬跋扈的肖旸沦落成阶下囚,倒是各自感怀。
  其中不乏拍手称快的,但亦有人不禁打了打寒噤,咬了咬牙,更有人已经别过脸去,似是多看几眼,那种非人能忍受的折磨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肖旸的目中一片决然,他咬紧牙,决计不能让他们看低了自己,更不允许自己在他们面前屈服!
  他竭力地克制着翻腾的血气,却制不住胸腔的起伏,重重的咳着,咳着鲜血。
  锥心刺骨的痛侵蚀着他的身体和意志,他只觉得生命和灵魂都随着鲜血在一点一点地喷出体外……
  四位执法者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看着他,似是快喷出血来。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在这种酷刑的摧残下还能是这个样子。
  但是在他们内心深处,已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红衣执法者一把掐住肖旸的脖子,几乎用吼的声音道:“你若再不说,我就捏碎你的锁骨,挑断你的脚筋,让你永远都做个废人!”
  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衣襟,肖旸闭上眼睛,完全不理他。
  游义知忽然道:“红叶莫急!‘蚀心错骨’之刑何等痛苦,任谁也承受不了多久。”他嘴角带着一股残酷的笑意望着肖旸:“肖左使果然让我等大开眼界!我等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必然会等着你甘愿交出玉令锦符来!”
  段星空早已不忍看他,此刻更是握紧了拳头。
  叶秋白却突然喝道:“你们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左丘恒厉声回问:“难道他不该死?”
  范一航亦道:“象他这样的人万死也难辞其咎!”
  肖旸睁开眼睛看着叶秋白,目光残酷而冷削:“看不下去就滚开!”他的语声竟无情的让人心头一寒,是对自己的无情!
  红叶当先一拳挥在肖旸的颈侧!
  鲜血狂喷!
  叶秋白皱紧眉头决然离去,段星空亦随后追出。
  
  三
  风在窗外吹,落叶一片一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枯涩的琴弦,虽然有声音,却比无声更沉闷。
  偌大的刑堂剩下了肖旸一个人。
  他目光环扫,不禁笑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这种笑容却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讽刺,那样的绝望……
  痛又绞着他的身体,他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
  模糊的意识被剧烈的痛苦唤醒,他无力地喘息着,恳求自己不要放弃……
  意志已经濒临崩溃,他沉沉地垂下头,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鲜血肆意地冲出胸膛,滴落在地……
  浓烈地血腥味中忽然飘入一丝幽香,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遥远的仿佛是天山的白雪,清雅的又好像是江南的兰花……
  这味道竟让肖旸觉得异样的温暖,家一样的温暖!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就看见明还玉拿着雪白的丝巾为自己擦着嘴边的鲜血……
  他吃惊地看着明还玉。
  明还玉也正用一种他从没有见过地眼神在看着他!
  她是在看着肖旸,又仿佛没有看见,她看见的仿佛只是远方虚无飘渺处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
  这种深邃的目光令到肖旸的心也在绞痛。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肖旸淡淡地笑着,笑容中充满了讥诮。
  明还玉无言地看着手中被血浸红的丝巾,目中尽是哀伤和心痛。许久,才敢正视着肖旸,颤抖着声音道:“疼吗?”
  肖旸怔住了,那是怎样的一种让人心碎的神情,纵是铁血无情的肖旸也再硬不下心肠来,当下长长地吸了口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算做回答。
  这样的回答却像条鞭子一样抽在明还玉的心上,忍不住,泪已落。
  肖旸竭力压着鲜血,不敢让明还玉再看见。
  “你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我给你熬了脆心莲子粥,你尝尝……”
  明还玉持着汤勺,喂在肖旸嘴里。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