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刺(修改版) 作者:晴川
即使是爱他,那又怎么样?爱人可以有很多,父母只有一个。
汤姆到我身后:“不用担心杨欢,他每次上船都会有一天这样,过了一天,就好了。”
我抬头,汤姆的鼻子还肿着,说话怪怪的,我问他:“杨欢怕蛇吗?”
汤姆愣了愣:“怕蛇?他怎么会怕蛇?”然后他怒冲冲道:“有一次他拿蛇来煮汤,骗我们是鸡汤……”汤姆未说完,已经开始干呕。
杨欢,恶作剧的杨欢,真的是我认识的杨欢。
杨欢穿戴整齐,我微笑;杨欢真帅:“你清减了。”
杨欢说:“呸!”
我笑:“再吐,连口水都要吐干净了!”
杨欢看着我,没有表情地,过了一会儿,他笑了。
我也笑。
我们两个的笑容很可能都比较难看,所以汤姆与杰克同时后退了一步。
我问杨欢:“船上有几个人?”
杨欢说:“三个水手,汤姆杰克,我。”
我笑笑。
那没问题了,我一个人全能收拾了。
杨欢低下头,温柔地笑着,问我:“你想要做什么?”
我回身自地上拾起一根竹杆,带着风声向杨欢扫过去,杨欢后退,身子后仰,他竟躲过我的快攻!这小子一定一早猜到我想做什么。杨欢的功夫一般,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样跟着他父亲学拳脚,杨欢的功夫差很多,也许因为他是聪明人的原故吧,少有机灵人肯全神贯注地练一样东西。
竹杆再次劈下,杨欢又一次闪身躲过,我不得不赞一声:“好功夫!”
真的是好功夫,早年杨欢若有此等功夫,那些小屁孩儿早被他打死了。如果你拿刀砍人,人家尚能避开,那么小心了,不要给人拿到刀的机会。
汤姆与杰克在边上喊:“喂,这是做什么?”
杨欢笑答:“不过是小夫妻俩吵架,你们不用管。”
说话间,他腿上挨了一下子,杨欢没有金钢不坏身,也没有铁一般的意志,当下惨叫一声,跪下一条腿来。
十年磨一剑,今天第一次用到正地方,我宁可自己还是周处那样的祸害,把暴力用得正当,必是受到侵犯后,再痛快的复仇也不如根本没有仇。
杨欢痛得面容大变,汤姆与杰克看出情形不对,一起冲上来拉我。
其实我这个人比较懒,也不喜欢花巧的招式,我只是喜欢剑,所有对剑术有一点感悟,所以我的剑招是比较简单比较管用的那种,我不认识汤姆与杰克,对那个汤姆我还认识一点,我打扁过他的鼻子,他对我很客气,那个杰克,我没有多少印象,这些日子以来,我杀人已经成了习惯,那么,他冲上来向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唯一能得到的,就是我的当喉一剑。
对不起,我家里刚死了人,我没什么心情同人斗着玩。
如果是真的剑,他此时定已穿在我的剑上,似一个大号烧烤,可是我手里的只是竹杆,所以,我预计他只能会喉骨骨折,然后窒息而死。
如果不是杨欢扑倒了杰克,杰克就不会不断地咳嗽,涨得满面通红了,杰克会死。竹杆在他喉头只是点了一点,他已经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杨欢怒道:“你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吗?”
我的竹杆点在汤姆的鼻子上,汤姆一动不敢动。
我看着杨欢,他骂我狠辣呢。
我苦笑:“杨欢,你有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杨欢愣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同他们没有关系。”杨欢回头呼喝:“你们两个,还有,你你你,统统给我下到底舱去,我有话同罗丝说,不叫你们,不准上来!”
我等着。
汤姆迟迟疑疑地将杰克拖了下去。
人走尽,杨欢过去把舱门锁了。
杨欢回头微笑:“罗丝,不要伤不相干的人!”
好!
我一直练习的击剑,比较不重视劈与砍,大半是练习如何将对手刺穿在自己的剑上,可是对杨欢,我没拿出自己最拿手的招数。
儿时的玩伴,令我手软。
这一次,竹杆虚晃,我刺向他咽喉。
杨欢没有动。
他没有动!
杆头直向他喉咙刺去,我对自己的功夫有信心,这一下,一定可以要他的命。
不过他要是死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竹杆歪了一点,点中他的肩头。
那一招里有仇恨的力量,夹风带雨,呼啸而去,只是戳中肩头,也令得杨欢倒退两步翻倒在地。
杨欢支起身子,随即发现肩头皮开肉绽,几乎露出白骨,他一手掩住肩膀,望向我的眼光,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点伤痛。
杨欢用另一只手支撑着,勉强站起来,血从他的肩膀直滴下来,胸前一片殷红。
血的颜色,让我恶心。
我觉得脏,我只见过杀猪时流了一地的猪血。
杨欢站在那儿,微微侧头,一副我就这样的架式。
他甚至还试图微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本身不是那么坚强的人,不适合扮酷,我真要佩服他了。他此时微翘的嘴角,与其说是在微笑,不如说是在抽搐。
痛吗?象我一样痛吗?
我问:“为什么?”
我看见他的眼神在游移,是什么在他内心交战,令得嬉笑怒骂如他,脸上竟有此种表情?
但他最后选择谎言,他拒绝回答,他说:“什么为什么?”
我拄在地上的竹杆抬起来,在他伤口处轻轻捅了一下。
他倒吸一口气,后退,踉跄,脸上的皮肉不由自主地抽动。
我问:“你是他们一伙的?”
杨欢沉默一会儿,闭上眼睛,他在想什么?
我等着。
我不着急,当我手里有剑时——甚至当我手里有一支竹杆时,我是无敌的,我手里掌握着他人的性命,我控制局面。
有二秒钟,杨欢就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真的微笑了,他说:“是我,是我放的火,是我杀的人。”平静地,带着一脸淡淡的微笑。
我上前一步,“啪”地一记耳光打过去。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值这一巴掌!
杨欢侧头,许久没能回过他的头来,他的眉头微微颤抖,然后,额头绷起一条青筋来,我想,那是在咬牙吧?
咬牙,是恨我吗?还是痛?
我的手已经完全麻木,没有知觉,要过许久,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觉才传过来。
好痛。
打人,也会伤了自己的手。
杨欢的嘴角,也同时慢慢地淌出血来,一张脸立刻肿了半边,但是杨欢此时完全不象我平时知道的杨欢,那个会大惊小怪,碰破油皮会惨叫的杨欢。
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的手停在耳朵上,拿下来时,手指沾了血。
我把他耳朵打出血,可能已经打聋他了。
杨欢说:“你身后有斧子,拜托,手法利落点。”
我说:“要杀人,刚才你已死了,杨欢,没那么简单!”
杨欢笑:“那你想干什么?刑讯拷打?”
我说:“杨欢,告诉我真相。”
杨欢只是淡淡地笑,不出声。
我说:“伤口浸在海水里,可是很痛的,你不想我踢你下海吧?”
杨欢听了我的话,立刻掉转头走向船边,然后一头跳下海去。
紧接着,我就听到惨叫声“啊~~~”凄厉而悠长。
我想,伤口浸在水里,可能真的很痛。
我扔下绳索,杨欢接住,他爬上来,手一搭船舷,我把鞋底印到他脸上,他重又回到海的怀抱。
杨欢,原谅我不能放你上来。
咱们自小是什么交情,能放过你,我绝不会揪住你不放,我同你再有交情,也抵不上我同我爹的交情。是他把我自小养到大,这个世界上只他一个会因为我象假小子,怕我嫁不出去而打我的脸。
即使不是你杀的人,你即使说是你,那就是同你有关,你于这件事有份,那么好,就着落在你身上解决!
我不相信是杨欢杀的人,可是杨欢一定知道凶手是谁。
没有声音,只见海水中那个小黑点缩成一团挂在绳索上,我说:“杨欢,今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就不能活着上来!”
杨欢抬头看我,隔了相当远的距离,那张指甲大惨白脸上,有一点疲惫,有一点黯然。
杨欢没有回答,他的手抓着绳子,就那么仰头望着我,那种没有表情的仰望越看越象是绝望。他无言地低下头去,把绳子系在腋下,这样,他就可以躺在海水里欣赏月色了。
夜风袭来,我打个寒颤。一月的地中海,平均温度是个位数,夜里风大,穿多少衣服都会被吹得透心凉。
我冷。
水里的杨欢一定更冷吧?
这种天气,浸在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何况他肩上还有伤口,在盐水里泡着,真象酷刑。
我探出头去:“杨欢,不说话会冻死的!”
杨欢以悠扬颤抖的声音回答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海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圆,海上的星星比什么地方的都亮,海风吹来,我拉紧衣服,那带着清新的潮味与咸味的空气,冷得刺鼻。
好吧。
月亮这么好,好好欣赏吧。
我把舵与帆固定住,让船一直向前直航,然后添件衣服,又把毛毯披在身上。
半个小时后,杨欢用颤抖的声音叫我:“罗丝,罗丝!”
我低头看他,他的脸象月亮一样惨白,他说:“罗丝,我冷!”
我把我的围巾扔下去,杨欢惨白着脸望着我,扔下一条围巾,分明是耍他,可是他还是把那条薄巾围在身上,可能是真的冷。
我穿着三层衣服,还是觉得冷,湿着衣服当然更冷。
更冷会有多冷?我试着放开包在身上的毯子,冷得我打个寒颤,如果不把毯子裹回去,身子就会不停地打寒颤,所有的肌肉不停地颤抖不停地颤抖,最后会抖得连牙齿都酸痛。
我包上毯子,我想,杨欢很快就要告诉我实话或谎言了。
寒冷让人觉得困,我想念火红的炉火,温暖的被窝,其实对于我来说,有没有那个温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切所代表的意义——一个家。
一个温馨的家。
为什么是杨欢?
半睡中,听到细细的呻吟:“罗丝,罗丝……”
我支起身子,往船下看,杨欢挂在绳子上的姿势已经很狼狈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缩成一团,似个猿人一般。他僵硬着,用细弱的声音对我叫:“罗丝,让我上去吧!”
我回答:“杨欢,告诉我真相。”
杨欢惨笑着:“我没有真相可告诉你。”
我说:“好,那么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杨欢沉默。
其实他是可以骗我的,说吧,说不知道,我此时此地已接受失败。
是的,我承认失败,我想放他上来。只要他给我一个借口,骗我也行。
可是杨欢拒绝说谎。如果我告诉你杨欢一直是个大骗子,你一定不会相信吧?事实上杨欢真的是个大骗子,他一直都是那种用无辜的蓝眼睛看着你,一脸茫然地:“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实际上事情就是他干的那种人。
可是今天,他竟然跟我较上劲了。
或者,真的是他杀了人吧?
他杀了我父亲,我怎么办?
应该没什么可迟疑的,杀父仇人,杀掉就是了。
杨欢叫我:“罗丝!”声音已经不象一个人,更象一个回魂的鬼。任何一个活人都会比他更有生气,他叫的那声罗丝,只象一声叹息。
我低下头去看他:“杨欢,真是你杀的人?”
杨欢吊在绳子上,头向后仰着,半闭着眼,身体好似已停止颤抖,这大约意味着他的身体已承认失败放弃同严寒作斗争,也就是说他快死了。
一个人在足够冷的水里,却不会发抖,那一定是快死了。
我说:“杨欢,如果真的是你杀的,你就点点头,我给你个痛快的!”
杨欢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他的头,然后他的头垂在胸前,无力再动了。
我用杨欢给我的火枪瞄了他良久,一直瞄到杨欢痛苦地做了个祈求的手势,他的意思是:“快一点结束吧!”
可是我的手指不会打弯了,那一刻,因为心底最深处的不愿,手指拒绝执行大脑的命令。
那一枪,我打不下去。
想起修道院门,拿枪对住我,笑着的杨欢,我想,那一刻,他可能也在犹豫,笑容之下,应该是激烈的挣扎:“打还是不打?”
他选择拥抱我。
为什么?
还有别的阴谋吗?还有更好的选择?
杨欢,我宁可你在那一瞬间开枪打死我,院长不是说过“终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去到主的怀抱”吗?早一点去,我不介意,我不想在经历父母死亡之后还要经受更痛的打击——你的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