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 作者:右舷了望(19楼原创小说2014-05-28完结)






  第一缕晨光落在他脸上,意识渐渐回笼,这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手里,过了很久,“德珍。”

  幽幽的低吟无人回应,嘴角苦涩的笑容印证着他本心。

  离开前,他在玄关的鞋架上看见一双深灰色男士拖鞋,她离开前大概再也不想进这座房子,连同摆设与大门密码,甚至餐桌上枯萎凋谢的花,都是被施了定身咒的模样。

  “这是送我的?”他第一次看见这双鞋的时候不是不惊喜的。

  “是啊,我在网上找了很久。”

  “那我试试合不合脚。”

  她嘲笑地冲他翻了一记白眼,“别闹,赶着出门呢,下次吧。”

  他当时心想反正也不急,那就下次吧。

  玻璃纸的鞋套上落着薄灰,他撕开口子,将鞋套在脚上,不长一寸,不短一分,像是为他量身定做地一般刚刚好。回到家中,母亲已经起了,正在厨房煲汤,见他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张了张嘴,又识趣地什么也没问。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上班前总习惯将电梯按她的楼层,按门铃,等一会儿,无人应答才离开。

  偶尔他也不请自来的进屋待一会儿,他会像个中年妇人一样干家务,从外面买新鲜的花回来 花瓶,往冰箱里塞满食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进来自斟自饮一杯,沮丧的时候陷进沙发抽一根烟。

  这样的事做得久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像个变态,但他阻止不了也根本不想阻止自己病入膏肓,他总觉得,如若有一天她归来,看见窗明几净的大屋,冰箱里塞满食物,桌上鲜花正盛,她会微笑的吧?

  去年“细”的尾牙,他们当初一同看过的那副画,终于被人高价买走了,杯觥交错之间,突然冒出一个女人拿起水杯朝他泼来,所有人始料不及,他当下被淋了一身湿。对方很年轻,怒气冲冲地朝他大叫:“仲寅帛你不得好死!”

  其他人误以为这演得是一出苦情女怒骂负心汉,背地里窃窃私语,她甚至还想再浇他一次,这回却是被保安拉住带出门外了。

  陈萍过来问他如何处理,他擦了擦头发,云淡风轻离席:“算了吧。”

  后来想想,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世人都偏爱她,因了她那明 容,因了她高贵从容,因了她是“德珍小姐”。作为她的朋友,少不了要替她出头,以他当时当日的作为,被水泼脸那都算是轻的,这是他应得的。

  七点半,箫尘抵达顶楼,仲太太言他儿子正在衣帽间选袖口,一会儿就来,顺便邀箫尘一块用早餐,盛情难却,箫尘接过一碗粥。才喝了两口,仲寅帛已经下来了,箫尘立即搁下碗,知道自己该走了。

  二人一道进了电梯,箫尘习惯性的汇报数据和要点,他也想职场生涯的某一天能像他的前辈周子康那样坐上分公司的经理,最好能快点,再和身边这个男人待着,他迟早也要换上忧郁症和狂躁症的。

  出了电梯,箫尘闭上嘴掏出车匙解锁替身后的男人打开后座车门,仲寅帛解开西装扣子矮身坐进车里,箫尘小跑了一圈回到驾驶座,只不过刚打开车门,他就呆住了。

  这栋大楼的住户每家都有2到3个停车位,顶上三层的住户最靠近地下电梯出口,光是仲家就占了9个停车位,仲寅帛花了一年时间几乎要将那些空格填满了。而楼下那位小姐家的停车位空了好些年头,去年才可怜的摆了一台mini,而且一摆又是一年,进进出出的住户私下里议论起来也觉有趣。

  但是!今天!

  箫尘激动地冲到对面,在那三格空位上来回走动,手舞足蹈,又是握拳喝彩,又是咬牙窃喜,面带激狂色彩。

  坐在车里的仲寅帛看着猴子样失控的下属,落下车窗:“are you crazy?!”

  箫尘远远地冲他傻笑一个,点点头,又有些感动的差点落下泪来,“老板,你没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新鲜吗?”

  仲寅帛皱眉,冷哼一声。

  箫尘跺脚,手指着自己脚下,大声提醒道:“车子啊!”

  仲寅帛不解的皱眉。

  “车子不见了啊!!”箫尘再次提醒,激动地跺脚。

  仲寅帛微愣了一下,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见了的时候,他突然瞪大眼睛,喉头一甜,被一阵难以描述的狂喜没顶。

  是啊,车子不见了!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一)

    彼时雨薇在线上与德珍热聊,她说:“我的婚礼你一定要来!”

  德珍狡诈一笑:“我很忙的哦。”

  雨薇险些气哭:“别这样,宝贝儿!”

  德珍失笑,她这么活宝,究竟是哪个男人娶了她,她当真还好奇了。下了线,她有些感激过了这么久自己仍被记起,回头去选了一套意大利水晶杯做雨薇的结婚礼物。写完卡片上那些溢美之词,落款附了自己名字后,她看那两个字,不由有些发怔。

  生而为人,她因了那样浪漫多情的父亲母亲,恩赐了她美貌德行,小半生顺遂无澜。德珍二字并无高深意蕴,始后明了父母深意,其时还得了年少时的恋人一句点拨,他属寡言少年,哪怕她明目张胆地爱慕他,他心一如深渊,闲闹时的一两句表白,从不见得进了他心里去。然而她高烧卧床之际,他夜里却愿意守她床前,声如提琴:“德珍,德珍,我得而珍之。”

  他怜惜她,并固执的守候她长大,且终将娶她为妻。

  如若不是上天夺走了他,想必此时此刻,她早已为人妻,生一两个孩子,吃饭、看书、旅行,她所求不过是晨昏欢笑,笔砚相亲,这些并不难,他亦承诺给她。

  然,世上所有的誓言似乎都经不住考验,这个他如是,那个他亦如是。

  如今,连雨薇都觅得良缘,今日的末路狂花,他日的已婚尤物,只剩了她,守着一份回忆,力图使自己更优雅,更随性,仿佛什么也不在乎。

  雨薇将婚礼放在五月,待那时花都开好了,花美人娇,的确是个好时节,但行程上仍稍显仓促,问她,她却羞红脸摸摸肚皮:“再慢,就要遮不住啦。”

  她愣了一记,继而莞尔。这先斩后奏的作风,倒贯彻了她的性格。

  三月底,她上了飞机去往北京,哥哥嫂子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互不相让看彼此都不顺眼,但好在岳父岳母耳提面命,总算将户口并作了一块。

  薰爱生了个儿子,小家伙生了一双热爱美色的眼睛,自打从英国远道而来的姑母到了他家,连妈妈也不要了,只认德珍抱。薰爱乐得清闲,但难免嘴碎抱怨这小兔崽子没良心,像他爹。

  蘸白得了儿子还有老婆,一副万事皆不求的调子,认份地在厨房替岳母刷碗。

  德珍待了两日,蘸白收拾了奶瓶尿布 德珍的行李,顺手也将儿子递了过来:“喏,你先带他回去,我和你嫂子约个会就来。”

  他说得潇洒极了,德珍哭笑不得。到底是谁说的男人当了爹就会成熟起来的?

  她最终带着侄子上了飞机,她伺候起奶娃娃来丝毫不手生,家中是个大家族,每年总有一两个新生儿出生,免不了会听到些育儿经验,而王槿鸢名下有一间孤慈院,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如何照顾患有裂唇或者听障的儿童。相比较而言,他这个侄子还是十分给她面子的,一路上没有哭一句,见人就笑,连机长都过来打招呼,抱着他逗了好一会儿。

  下了飞机,淳中亲自来接这小祖宗,他在飞机上表现够了,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喜爱,这会儿累得不行,睡得不省人事,车子到了家门口他才睁开眼睛眯了一眼,慧珠在巷子口引颈相望,车子还未熄火,人已经打开了车门,将这宝贝疙瘩接了过去。

  德珍只带了一件行李,剩下的婴儿用品倒是塞了一箱,蔚为壮观,淳中提着那些粉粉 的小东西,一路无奈的笑。

  进了院子,德珍停下来多看了一眼,心头一阵泛酸的想念,回忆倔强窜动。是了,又是一年春。

  叹息未落,手里的袋子忽然一轻,她转眼看去,面前站着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姑娘,约二十出头,脸上的殷勤讨好并不过分,反倒让人松懈,松手脱了行李交给了她。

  “你就是德珍小姐吧!”她像是从没见过美得那般天衣物的的人一般,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短小的睫毛微微颤着,着实滑稽。

  德珍笑着点点头,“你好,宝凛。”

  “你识得我!?”她嘴巴长得老大,唇边余了一圈泛青,若剪了头发,说她是男孩子也是有人会信的。

  “我当然认得你,谢谢你照顾我爷爷。”德珍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

  大约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慧珠将宝凛带回家,需她帮衬些家务琐事,但这孩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照顾起爷爷来了。自从摔了一跤后,爷爷腿脚方面就落下了隐患,尽管已经省略了诸多交际,但有些必要的场合仍需他亲自出面,慧珠却并不能回回腾出时间来,宝凛的出现让这尴尬得以完美周旋。

  德珍曾经最为担心的就是爷爷被困在家里,她不愿在他耄耋之际,只因一个不愿麻烦家人的念头,从此失去他的生活。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善于帮助别人,却不善于求助别人,这始终是德珍为之担心的事情。

  后来,一次半夜接到蘸白的电话,一开口就是一声窃笑,掩都掩不住,等德珍问他做什么了,他擦擦笑出来的泪告诉她:“德珍,你不知道你的爷多幼稚,我险些快笑死了。”

  “你别吊人胃口,快说!”

  蘸白于是娓娓道来,说是白天的时候张莲池老先生来过,见宝凛将自己的老伙计照顾的不错,因而回去之后命老店家做了几份点心送给这孩子,并电话过,宝凛是知道的。爷爷不知道这点心是专门讨好小姑娘的嘴巴用的,领着礼让一人一块,吃掉了小半盒,等宝凛从外头回来,见东西被人吃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伤心的哭起来,爷爷从来不会安慰人,却又不敢承认东西是他吃的,就推了小孙子出来,一指,“都是礼让干的,你别哭,回头赔你一盒就是了。”

  其时礼让身上还沾着一些糕点碎屑,证据确凿,无法推脱狡赖,只好伏法认罪。爷爷自以为此事完美解决,谁料小东西一句“爷爷也吃了”,一下就败坏了局面。宝凛泪中往爷爷那瞧了一眼,噎了一下,回头继续哭。

  爷爷不能收拾外人,还不能收拾自己亲孙子啊,这拆台拆得太彻底,他老人家也是又囧又气,便一口咬死自己没偷吃,都是礼让一个人干的,宝凛半信半疑的,礼让不依了,叫嚷着“爷爷你坏!”哭着找妈妈去了。

  原本宝凛是十分喜欢这个家的,还有爱管人的毛病,别人都不敢对老爷子出一声大气,她却敢对他呼来喝去,不让干这儿不让干那儿的,这回也就不知怎么的她那么宝贝那几盒点心,还真生气了,爷爷伏低做小好几日,叫她不来也拿她没辙,慧珠又因老不修胡乱给她儿子按罪名也不乐意,就没在其中试着调节。时隔几日,蘸白回来,爷爷把他拉进书房,想让这个军师出谋划策,没想到却引来蘸白一阵哈哈大笑,不仅如此,还跟德珍这儿也报备了一份。

  此后德珍陆陆续续的听到过许多关于宝凛的趣事,她感激她给这个家带来欢乐,感谢她照顾她的爷爷,并由衷喜爱她的性格。

  她离开的时候,惊雀巷都弥漫着浓郁的沉重,而当她回来时,眼下这份平淡和真实,一下子令她豁然开朗,而这份精神上的愉悦,像是会持续很久。

  进了家门,慧珠正在厨房泡奶粉,爷爷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他第一个曾孙,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上都开出了花。

  “回来啦?”看见久违的孙女,他停下逗弄曾孙的手指,脸上依旧是眉开眼笑,仿佛这个孙女也只是出门上了班回来而已,言语中的亲厚,是平静而动人的。

  德珍走了过去,慧珠出来在地上铺了一个垫子,爷爷将孩子交给慧珠,一如往常接受孙女的磕头跪拜。

  这一拜,在外人眼里显得格外隆重,但两个当事人心底,这却是一个简单的表达心情的仪式。一个欣悦他的孙女完美无缺的回来,一个则感激世事更迭他仍安在。

  “是的爷爷,我回来了。”她长发披肩,眼睛散发着暖暖的温度,像是时间最后治愈了心上那道裂痕,将她缝补成别样的完美。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二)

  监控录像一段明一段暗,整整三个小时,他坐在屏幕前犹如一尊西伯利亚来的雕像,纹丝不动。

  当那个女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冰冷的玄关时,他才闭上赤红的双目,急泌的水液杀得眼睛一片刺痛。他双手捂面,身子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