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 作者:右舷了望(19楼原创小说2014-05-28完结)
隔着伞尖那道雨帘,德珍挣开他的手:“我还有事。”
“找猫吗?”他尖酸的道破,嘴角弧度刻薄。
她不过问他是如何得知的,反正他总有他的办法,她想逃跑,一方面是因为父亲在家中,另一方面,心头又有一抹不详的预感。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的,这件事很重要。”
仲寅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日子来她的父母对他表演的温柔亲厚的确是一剂强大的迷魂药,他在爱情里笨拙,并不代表他不通人情世故,虽然暗中仍期许他们不知道他当初对他们女儿的那些作为,但那场相亲筵席,已叫他明白了他们真正的用意。
这个女人不会报复他,因为她不屑。但她的父母,却很可能恨不得他去死。
他苦思冥想一整晚,最终做了决定。
“再重要也先放一放,我需要见你爷爷一面。”
“你想做什么?”
他腮帮鼓动了一下,双眸慑人,看着她仿佛在掂量未来的份量,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要我下跪也好,认错也罢,总之,我错了。”
她冷笑,这是她真的动气的显像,“那是你的事,何必带上我。”
“为什么不关你的事?我说我错了,我当初就应该跪在你爷爷面前求他将你妹妹的骨灰给我,一次不行就跪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直到他成全位置。该死的,我当初就应该那么做!!”他失控的吼道。
德珍被他双手紧紧抓着摇晃,心里有描述不出的害怕,她不是不曾幻想过有一天他痛哭流涕后悔当初自己作为的画面,她是女人,她对伴侣的选择本身已经挑剔超过了现实的愿景,后来,她遇上了这个男人,既目中无人又不可一世,还很卑鄙,但很不幸,她就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如今,她终于听到这句话了,看到了他的后悔,可她为什么一点也痛快?
仲寅帛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轻微的触动,最后,她缓缓扬起眼睫,清楚分明的告知他:“你应该感谢黎阑的。”如果不是黎阑,在这有生之年,她与他或许只是素未平生。“但这也不重要了,我相信了当初你放弃我必然有你的理由,很长一段时间过去,我渐渐习惯了去接受。而现在,我习惯我的人生里没有你。”
“你!撒!谎!”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咬牙切齿。
“我没有,你不愿接受是你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镇静有理,雨漫天的下着,覆盖了他逆走的血流,狂乱的心跳,却浇不灭他心中重燃的爱火,自尊早已跌入深渊,“别折磨我了好麽?我心眼不好,我卑鄙无耻,我弄痛了你,我错了,我道歉!我受够继续这样活着了,看到你笑不能陪你笑,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出现却不能上前拥抱,我并不铁石心肠,只是误以为我没那么爱你,你没那么重要!”
他眼神明烈,请求卑微,可她也有自己的思量。他是个聪明人,如今过往已被她父母得知,继续高贵演戏便失去了意义。她能理解这番破釜沉舟的心情,可是,她为什么要选择去接受这迟来的歉意?她忍不住就想象,如果不是父母揭穿了他的不堪,那他是否要持续对她上演恶言相向?
到底是那个艰吝刻薄的那个他是真实的他,还是这个满口慌乱不知所措的他是真实的他?
答案不在她这儿,相爱的错觉她不需要任何回答。
“我曾经对你说过,要我答应你参与我的人生需要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个你已经答了,现在,我不妨问问你第二个。”
“你问!”他万分迫切。
德珍放松身体,笔直地视线落在他脸上,“为什么要放弃我?”
撇开他与爷爷在其中设置的交易不谈,让她无法想通的仍然是这个问题,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的放弃她?诚然,不论在什么时候,他爱她都胜过她爱他,更爱的那个人却那样轻易的松开了她的手,这着实是一件让她费解的事。
在爱情里她独自一人,看了许多电影,读了许多书,但她始终不愿随波逐流地去想象那个答案。他卑劣,或者她不够好,这都不会是正确答案。
仲寅帛却被第二次被她的问题问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放弃她?是没想象过后果的可怕吗?不是的,一开始就不是那样的。
他仍记得在这道木门外面在妹妹灵前红了眼的女人,那一瞬,他就心动了,他觊觎着这个让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回到家后对母亲开了口:“我想结婚了,妈妈。”
这个无可厚非的请求来得突兀,却是被她所迫,因为他知道,如果不了却自己的当时的念想,那就极有可能不可自拔。但是,命运对他开了玩笑,他越想避开的东西,老天却拱手将之呈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他,终究没能抵挡这份诱惑。
然而一开始也不尽然是惶恐和后怕的,那些若有若无的靠近和招惹,都是走着心里的计划,他既想得到她,也想成全心愿过大的母亲,直到有一日他回了家,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鱼与熊掌兼得的计划,很可能不能实现,很可能会伤害这个女人。
但是,他那时候是做好下跪道歉的准备的,那颗从始至终未能在眼前呈现的钻戒,就是唯一的证明。那个美丽的夜晚,他们说了很多话,她像仙女一样坐在他眼前,他想拉着她的手不放,被她含嗔带怒笑为夸张,可那就是他笨拙表现爱意的唯一方式,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如何去爱她。
后来,他们说起了知更鸟,他的手指和心蠢蠢欲动,紧接着,他会下跪求婚,然后将自己的卑鄙和盘托出,想利用她迫使岑润荩交出黎阑的计划是真的,但他爱她,也不假。至于她爱不爱他,接不接受,他愿听天由命。
是他松懈了,他应当更周密些,就不至于被小人见缝插针来戕害他才萌发的爱情,也不至于让老天倾尽诚意来试炼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她呢?
是母亲的咄咄逼人吗?是对未来的隐忧与不确信吗?还是不够爱她?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三)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难免也有自相矛盾的时候。但仲寅帛知道,促使他放弃这个女人的原因,并不仅仅只是那么简单而已,他意图与自己的心意做个妥协,但也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无法诉诸他人,哪怕对象是她。
他的欲言又止让德珍期待了片刻,紧接着又失望起来。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德珍转身欲走。
仲寅帛拉住她,“我难道还没一只猫重要吗?”
她的心不由揪紧,语气淡淡的,忍受着这僵持不下,“你很重要,但与我无关。”
他视线渐冷,心仿佛被针扎了一记,再不敢动弹,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他心寒,可他却总拿她没有办法,心急之下难免又暴露了自己的刻薄,“你一定要这样?你就甘心你母亲领着一个又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给你挑给你选?你不觉得累吗?”
“是的,我不累!他们再如何不好,再如何不相干,但至少不会像你这样侮辱我!”
仲寅帛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一块死了算了,咬咬牙,死命忍着喉头那口血,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他回答不了她那个问题,事情就不会迎来转机,没有转机她便不打算回心转意,这要叫他如何是好?
德珍挣开他,冷着脸放弃跟他做继续无谓的纠缠,然而才与这人擦肩而过,就见他伸手要去推爷爷家的木门。
“你想干什么!”她飞快的制止他。
仲寅帛语气森然,“既然你的父母与长辈全部都知道了我当初的作为,那我也不必再强忍着了,你不肯原谅我,无非是因为在他们面前下不来台,好,你没办法解释,我去解释!”
他的话说地并不全错,但,“你不能进去,我不允许你进去。”
“为什么?”
她垂着眼不去看他,“我的自尊在那里。”
是的,她的自尊在这道门内,里面关着她所有的脆弱和软肋,她没办法让他进去。
仲寅帛顿住身形,她的伞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雨水迅速浇湿了她的脸,她的衣。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是这样瘦弱。一年前那个站在画前俏皮捉弄他的女记者是健康而美丽的,然而如今,风穿过她的侧肋,仿佛能将她托起。
是谁夺取了她的血肉,他心里有一个答案。
德珍亦看着他,雨幕里的这个男人为她开启过一道未知的大门,她还没将脸凑过去将里面的风景看个仔细,他便无情的关上了那道大门。
很多人都想回到过去,以为那才是美好的黄金时代,恋旧的人将这样的话说过无数次,可是,回到过去又能怎样?想改变什么,又能改变什么?仔细论证起来,这都是无稽之谈。
于是,她转而憧憬起了未来。这个男人又倨傲又无情,但他或许才是她真正人生的开端。彼时他做尽了急功近利的本能之事,他以为她是豪门中寻欢作乐的女子,将她扑倒不给解释,他不像她的祖辈兢兢业业风雅长情,也不像她的父辈温柔体贴八面玲珑,更不像她的兄长执拗但敢作敢当。他不像她所认识的人种的任何一个,他对她拥有最真实的需求。
他爱她,就会想要牵手、拥抱、亲吻,并倾注欲望。这些,她都能够接受,只因足够真实。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个男人带着他那英挺倜傥的皮囊自然无阻地走进她的心,却以那样的方式放弃了她。
或许,她更在意的是,她在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中可悲的位置。
至于结局,从来没有新意。他有他固有的骄傲,她有她不能做的退让,一开始对彼此的定位就已南辕北辙,一路下来的那些索取、占有、揣摩、算计、和不甘,一点一滴淹没了爱的初衷,如今只剩下疲惫的周旋与无意义的斗智斗勇。
仲寅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尽管心中百感交集,可那张嘴长了又合,想说的话完全没有头绪,又怕一开口又惹她皱眉。她总是这样,淡淡的,仿佛什么也不在乎,眉头一皱,他已经知道自己如何卑劣。
但是,他的自尊呢?
她的自尊在这道门里,那他的自尊又在哪里?
这时,蘸白出面打破了僵局。
早在一刻前,家中已成闹局,稚巧从来不是会当众落泪的孩子,今天却嚎啕大哭地回了家里,不管慧珠如何循循善诱,这孩子就是不道出缘由,只是拉着爷爷的手哭着要求:“我不要姓‘林’,爷爷,我不要姓‘林’了可不可以?!”
众人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爷爷也有些束手无策,又恰巧岑慎其与王槿鸢也在场,大家纷纷有些尴尬,慧珠用尽一切办法套话,却不得法,最后还是王槿鸢出了面。
王槿鸢没问那些眼泪的来由,却三言两语止住了那些泪珠,稚巧最终被母亲带回房间,至于要盘问还是放任,全凭慧珠自己做主。
宝凛站在一边欲言又止了一番,直到爷爷问起了,她才支支吾吾的说德珍小姐在外头和人争执,已经好一会儿了。王槿鸢像是开了天眼一般,不去看也知道是谁,施施然将侄媳妇手里的和龄抱到自己怀里哄着玩,一边漫不经心地按捺着众人的好奇心。
到底还是蘸白坐不住,他仍记着一年前的德珍无助的模样不敢忘。
她当时已经什么事也不做了,就连基本日常也无法维持,吃几口饭就会停下来,啜泣一声,抹一把泪,机械地咀嚼几口,等他问了,她却强颜欢笑,故作平静地回答:没什么。
云越去世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的反省,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回到家中,却又变成了原来那个自己。
黎阑的离开也没有摧毁她,她知道黎阑一定会希望她好好活着,更好的或者。
但惟独仲寅帛是不一样的。她没有将自己哭得一塌糊涂,也没有借酒浇愁,她从小就是隐忍的孩子,长大后变得爱掉眼泪,皆因过早体尝了人间百味,云越黎阑之后,她变得更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因了这份珍惜,她才无法将一份绝情释怀。
蘸白从前就不喜欢仲寅帛这人,此后更加厌恶,若不是妻子按着他不让他管,他早就揍仲寅帛几百遍了。
此时此刻,蘸白站在这对痴男怨女面前,他俩被雨淋得透湿,孤零零的,一个气得发抖,一个倔强异常,一如世间其他无意间折远的情爱,念念不忘与纠纠缠缠终于沉淀出如此一种深情。
蘸白目如深井,传话:“爷爷要见你们。”
如屑怎揽,风起缘散(四)
惊雀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