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凤春水 玉凌





  他手中是否拿着一张弓,羽箭带着绳,就要将她缭绕捆绑?如同那只凤鸟。 
  
  「不,这玉饰我不打算卖人。」他出声说道,仍是望着她。 
  璎珞不解,以为就要失去珍藏玉环的机会,她的眼变得黯然。「是吗?」她低声喃喃自语,误解他后悔了,要收回这块玉。只能不舍的递上前,他却又不拿。
  「如果你喜爱,就送给你。」见她黯然的神态,他好生不忍。 
  他是落魄世家的传人,那块玉,是他绝不离身的传家宝。孑然一身,就只剩这块玉,不论如何落魄,这玉总不肯离身,更不肯变卖。 
  他,名唤严宇,在西域流浪多年,练得一身武艺。难得的好身手,被一个将军看上,聘回了汴京。 
  一入汴京,赶上了灯节,万万没想到,瞧见了坐在楼台上的她。相思染髓魂欲销,几乎能肯定,前世该是见过她的。
  知道她偏爱玉饰,他身无长物,拿出仅有。算是处心积虑,只能见她一面,也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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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行,这块玉太过贵重,我受不起。」她心中揣测,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玉只是一项借口,说要卖玉,实则是想见你一面。」严宇开口说道。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蓝御史的妻子,但心火缭绕,无力压抑。
  她的脸刷地转为雪白,连忙后退,如惊弓之鸟,总算看出他图谋不轨。这男人如此高大,若真要伤她,她反抗得了吗?恐惧弥漫心间,她难以呼吸。 
  「见我?」她颤抖的低语,匆忙抛开那块玉,如遭火炙。
  玉落在木桌上,凤鸟依旧顾盼,无视眼前纷乱。 
  「从灯节后,我就惦记着你。」严宇走上前来,谨慎而小心翼翼,轻触她颤抖的双手。那双手,洁润莹白,如一朵含苞的荷。
  璎珞全身一颤,从未被其他男人触摸过。他的体温,意外的烫人,她惊慌失措的想抽回手,他却不许。
  「我已为人妻了。」她匆促的摇头,不敢相信有人会如此放肆。
  她的手冰冷,而他的炙热,相较之下,她像是木雕石刻,而他才是活人,有着活人的情绪,敢爱敢恨,更有直接而炙热的情欲。 
  严宇眼中闪过苦涩,咬紧牙关。「我知道。」如果她没有婚配,他大可登门求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心中其实也清楚,如果她尚未出嫁,他这等粗莽武夫去求亲,怕也只会遭来讪笑,他配不起她。但那日在楼台上,明明看见她的泪痕,他猜测她并不快乐。 
  那个男人娶了她,却没有珍惜她吗?这让他怒火中烧,夜夜难以成眠。 
  
  「不不」她剧烈颤抖,恐惧得几乎昏厥。他会伤害她吗?
  炙热的气息包围四周,格外谨慎的,没有束缚,只提供拥抱,让她在挣扎间不至于伤了自己。 
 
  「嘘,别怕,我不会伤了你。」他靠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无限慎重,如似以性命起誓。 
  
  严宇拥抱着她,没有更进一步。他强大的力量并非用来欺凌她,而是仔细呵护,抱着她纤细的身子,直到她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有些困惑迷乱。所感受到的,可是今生从未尝过的珍惜? 
  偏偏,唯一会珍惜她的男人,不是她的夫君。 
  他是寂寞今生外的一项诱惑,是冷寂院落外的一簇火炬,勾引着她沈睡多年的魂魄醒来。坚定,却不强求。 
  直到她的颤抖平息,他张开她的指掌,将那枚玉环放置在粉红色的掌心间。「答应我。」他低声说道,知道她能懂。 
  那双眸子,格外火魅,似乎就要诱人沈溺其中。她又在颤抖,软弱的退出他的怀抱。 
  
  他没再来纠缠她,只是站在原处望着她,压抑着满腔热烈,怕会骇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握住那块玉,没有松开手。 
  窗外,传来不远处的学堂,学生们读着诗书的声音。那些诗云子曰,意外的惊醒了她。妇德妇戒,吋吋束缚,女子的三从四德,是一把刻在心头的锁,岁岁年年,锁紧锁死。她的心口,被锁得太牢。 
  璎珞逃了出去,不敢回头,匆促离开了彩楼。知道在身后,那双炙热的眸子,仍在望着她。 
  
  她的脚步奔得如此之快,深怕走得慢了,就会遗失什么她付不起的代价。 
  
  日升月落,七个昼夜。 
  这院落,点了无数的灯笼,却感受不到半分生气,多年来从不曾传出笑声,冷寂得地老天荒。 
  
  璎珞坐在铜镜前,细细描妆。这是每日例行之事,蓝子昂可能一个月或是更久的时日,才见她一次,她都必须装扮妥当。身为妻子,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蓝子昂不要她的笑容、不要她的思绪、更不要她的柔情。他只要她仅能维持数年的美貌。 
  
  日日描眉画目,该是做惯了的。但是这几日,她的手总在颤抖,心有旁骛。 
  
  答应我。 
  又想起他,手中的玳瑁梳子跌在地上。她记得那双眸子、记得他的神情,记得他握住她双手的掌,竟是有温度的,炙热而温暖。 
  长久生活在冷寂的院落里,她几乎要忘记,人是有温度的。
  为什么她忘不了他?是该愤怒、是该恐惧,但是当那些情绪褪去,她只觉得忐忑。他撩起的涟漪,没有平息。
  一脉盈盈的缓缓潜流,弥漫在红尘,既深且沈,其上漂浮的,净是千古女子的幽怨。那水流如一条绳,将人牢牢捆绑住。
  怎么能够答应他?那惊世骇俗,忝不知耻的莽撞举止。他罔顾礼教,不讳言想要她,用计坦露了心机。 
  她该严词拒绝,遵守自小的教诲,转身离去,而后躲回冷寂的院落,做个贤妻,终老一身。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严宇将那春水玉环赠给了她,是他唯一的傍身物。她扯开绣袋,以指轻触洁润的白玉。玉石上,还残余着他的温度。
  这块玉,抵得过她先前的所有珍藏;严宇在那一瞬给她的热烈爱意,抵得过她今生感受过的所有。从来,不曾有人在乎过她,从来没有。 
  这就是她的宿命吗?应该孤寂一生,应该谨守礼教,一辈子守着妇德妇戒,承受着蓝子昂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 
  夜凉如水,她手臂上的旧伤传来隐约的疼痛。
  细小的火苗悄悄蔓延,从荒芜的心中,一路延烧,遂成燎原大火。 
  她想着严宇的眼神,心如平原驰马,易放难收。春风东来,吹皱她心湖的一汪水,她如初尝鲜血的幼狮,再也无法甘心茹素。 
  铜镜落在地上,锵然有声,在冷清的屋内,听来格外的刺耳。镜后描绘着嫦娥奔月,一树桂花,嫦娥扬袖飞天,回眸望去,不知看的是谁。 
  说书人道,嫦娥应悔偷灵药。悔是不悔?她想问。 
  真要拒绝他,遁入雕零生命中,在白发苍苍时追悔不已吗? 
  蓦地,璎珞握紧春水玉环,贝齿咬紧了红唇,带来浅浅的疼。那些疼,让她清楚的察觉,她是个活人。她有血有肉,她的血是温热的!
  月光清淡,覆盖了她一身,沈睡的魂魄,在月华下渐渐苏醒。惦念在心头的,是那一双眼,热烈而火魅。
  白雾散去,她走出了迷宫,如同死井中的水波,终于沈淀清澄。 
  不论悔或不悔,今生总该有那么一回。
 
 
 
  
镂凤春水  作者:玉凌    
第 4 章

  夜深人静,严宇坐在彩楼的厢房内,独自饮酒。 
  几日前,她离去时的惊慌模样,还烙印在他心头。该后悔自己的唐突,但一见着她,心中的思念如流泉狂涌,他无法遏止。
  说他鲁莽也好,就是学不来,文人那一套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最直接而炙热的追求,还要花前月下,搬文弄字。他想要她,于是说得直接了当。 
  他太急切,忘了她娇弱如花,狂风一来,只怕就要断折。先前的言行,肯定是吓着她。 
  
  酒饮了一坛又一坛,都是上好的女儿红。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那日,红杏花瓣,也是这等嫣嫣的红。他无法克制,脑子里都是她,甚至就连此刻醉眼朦胧的看去,都会以为瞧见她撩起软帘,站在门前。 
  美人如花隔云端,肯定是醉得厉害了,她怎么可能会来?只是那花容月貌,分明又是她 
  
  严宇全身一僵,不敢置信。真是他朝思暮想到几乎发狂的女子,娉娉婷婷,一身淡雅,就站在眼前。
  「你不是要我来吗?」见他僵立不语,只是望着她,她静静开口。褪去挣扎,她的心反而变得平静。她放下软帘,笔直走来。「我来了。」她轻声说道,语气轻柔,不想惊醒宁静的夜色。 
  
  她的到来,就是回答。即使这是万万不该的、即使这是罪该万死的,她也不再迟疑。怎能彻底否认,她也惦念着他? 的
  从此之后,就算是人言可畏,就算是蓝子昂的愤恨,将会将她凌迟至死,她也毫不在乎。那些妇诫无法再捆绑她,逼迫她承受无止尽的孤单。 
  她不是绘制在女箴图上的图像,不是镂死在玉上的一只美丽凤鸟。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严宇拥抱着她,察觉到她美丽的面容,有着不同以往的神情。他没有询问,此时无声胜有声,话语都化为热吻间的低低喘息。只要她肯前来,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衣衫褪了一地,在烛火之下,她雪白的肌肤上有淡淡的玫瑰色痕迹,如同雪地上的落花。瞧见的那一瞬间,狂怒在胸口凝聚,激得他颤抖不已。 
  久历沙场,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旧日的伤痕。在那身华丽衣衫下,她娇弱的身躯竟是遍体鳞伤的。 
  「他打妳?多久的事了?」严宇的声音暗哑。难以想象,这些年来她到底活在什么样的恐惧下。
  璎珞的身躯轻轻一颤,紧闭上双眼。当他的指尖触摸到她,她激烈颤抖着,长久累积的恐惧迸流四溢。这身躯竟被训练得,以为男人触碰,都是可怕的伤害。 
  新婚三个月之后,蓝子昂就开始打她。关上房门后,他温文的面具卸去,就成了可怕的恶鬼,毫不留情的毒打着她。她求助无门,只能忍受。 
  唯一的那次受孕,也被打得失了胎儿。胎儿已经成形,是个男胎,她血崩数日,险些丧命。婆婆认定了错是在她,对她更是厌恶,冷淡的随她自生自灭。 
  那时,她怨着自己,为何没有死去。生无可恋,只是苟延残喘。 
  蓦地,一团火焰包围了她,炙热却不让人难受。她从哀伤的回忆中被惊醒,一睁开眼,才发现被严宇牢牢抱在怀中。他抱得如此用力,让她险些难以呼吸。
  「我该杀了他。」他绷紧了身躯,抗拒如潮水般袭来的心痛。 
  她经历了这么多痛楚,他竟束手无策。黝黑的掌,一吋吋的仔细轻抚,妄想抚去她曾经承受的痛楚。
  这举止如此愚昧,他却做得格外虔诚。 
  一股暖流在心中徐缓流泄,淹没了既有的恐惧,他的触摸,抚去了旧日的阴影。璎珞倾听他的心跳,逐渐放松身子。他的怀抱好温暖,熨烫了她冷寂太久的神魂,她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 
  
  低低沉沉的,全是放肆的爱语,他这么狂妄,不掩饰对她的爱恋。 
  她捧起他的面容,望进他的眼里。纤细的指尖,一吋吋的熟悉那刀刻般的五官。「都过去了。」她静静说道,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固执的抚摸着她身上的旧伤,眼里仍有愤怒。「还疼吗?」他的问题太过愚昧。 
  
  璎珞摇了摇头,指尖挪移着。从未如此专注的审视过一个男人,更未与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两心相迭,他的心跳勾引着她的心跳。
  经历痛楚的人是她,怎么他的神情,像是比她更疼更痛? 
  纤细的手游走着,她探索着他的体魄,羞涩而好奇,不曾亲昵的触摸过另一个人的身躯。包括了她的丈夫。 
  严宇的呼吸逐渐沉重,轻抚她的力道加重。情欲如火,吋吋啃噬他的理智。无法克制的,他想要她。
  双臂一圈,他将她拉入胸怀,倒入柔软的被缛。冷清的夜里弥漫了淡淡春色,她先是胆怯,却由得他仔细诱哄,如花儿般徐徐绽放。 
  原来,爱恋竟是欢愉的。一晌贪欢,他格外热烈癫狂,她被扯进他的火焰中,怎还能想到其他? 
  隐隐约约的,累积了千古幽怨的长河,堪堪要淹没神智。她将赤裸强健的他搂抱得更紧,深怕一松手,就要溺毙。他是她最后的浮木、最初的眷恋,她紧闭上双眼,随着他的节奏而行,头一次体认了信赖的情绪。 
  那么的疯狂,豁出性命似的欢爱,她的魂魄被他的热烈所浇灌,从枯萎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