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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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芹的预言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这个后续报道引起的反响非常之大。大家当然会一起骂忘恩负义,会一起感叹世风日下,当然还有些人也会拿着报纸教育自己的子女或是配偶,瞧瞧瞧瞧,好人是乱做不得的,乱做是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前几日,由于警察找上门来加上儿子受了委屈,依厉蓉蓉的性子当然忍不住和熟识的同事讲述抱怨一番。因为这个,有人看了报纸就知道文章中提到的江姓少年就是江之寒。就如同所有别的消息一样,很快的就传得全厂皆知了。在硫酸事件以后,江之寒再一次在印刷厂厂区大名远扬,连带着让他妈在厂里的名气都大了几分。宿舍区的那些大婶老太太们见了面,都免不了要把他夸赞一番,末了还会详细询问事情经过,以便以后出去有吹牛的谈资。连那几位前几天才和江之寒争吵过的,见到他都大大地表扬了一番,说他心肠好,一定会有好报,又指天咒地的把忘恩负义的那几位痛骂了一顿,早就忘了江之寒曾经是他们心中工人阶级的背叛者。对此江之寒无比烦扰,每次进出家门都是一溜烟的趁着人少的时候。
这个周六是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那时候的中州还实施的一日休息制)。本来陈沂蒙约好一起出去玩,但母亲一定要江之寒陪着去参加一个饭局,好像是搬家前两个老邻居的邀请。江之寒拗不过,只好去石琳家打了个电话,给陈沂蒙说自己去不了。厉蓉蓉执意要带上江之寒,嘴上说着是因为老邻居想要见他,其实多半是因为儿子最近的事迹颇让她引以为傲,私心里想要带出去炫耀一番。
晚上的吃饭和聚会结果对江之寒来说,是一场三个多小时的折磨。席间没有他的同龄人。这也还罢了,他现在其实已经习惯参与大人的话题。但那几个人言语无味,面目可憎。说的都是些什么自家又买了什么电器,谁的小舅子又升了科长,或是谁家小孩考了第几的东西,还互相攀比,就差没有掐起架来。他们其实已不太记得江之寒这个小孩,加上他不是典型的学习尖子生,在这帮大人的习惯思维里也就难得理会。江之寒倒没有恼怒被忽视,只是对于没有任何营养的交谈无比郁闷,想起杨老爷子的教导,也只好把它当作修身养性的磨炼机会,在席间就已半闭着眼睛练起呼吸吐纳来。
散了席后,江之寒难免对母亲有所抱怨。厉蓉蓉今天其实也话不投机。她很不喜欢这几人的姿态,觉得他们轻视自己,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凭仗可以炫耀。她安慰江之寒说:“有些人虽然讨厌,但活在这个世上就难免和人打交道,哪能每个人都对你的性子,你以后也免不了的。”又说,明天中午约好了几个朋友去爬郊外的西山,这一次断不会出现这个情况。江之寒一阵头大,但好说歹说还是答应陪母亲一起去,毕竟整个暑假自己都忙于练功和读书,连周末基本都没有陪过母亲。
第十五章 指腹为婚的另一半(下)
周日上午10点,江之寒练早功回来,草草吃了点东西,一家三口便往西山赶去。在公共汽车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家到的人了。来凉亭里已坐下的有三家人,两对夫妇江之寒是认识的,是平常和母亲来往频繁的同事。他们都没有带孩子,说道小孩大了根本不愿和父母一起出来。剩下有一对母女,却是面生的很。
其中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和江之寒差不多年纪。一张偏圆的脸,五官说不上特别精致,乍一看不是典型的美人。女孩脸上画了一点淡妆,小胸脯鼓鼓的,远比这个年龄的一般女孩发育的好,穿着短袖短裤,蹬一双粉红色的鞋子,青春气息洋溢而出,还透出几分性感。不过性感这个概念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生根发芽,所以女孩子多半被大人们归入不太好看的那一类。中年妇女倒是打扮的比较时髦,光看面容衣着,感觉比母亲他们几位要年轻好多,依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女。
厉蓉蓉介绍说,这是将近二十年前,自己刚进厂里时同车间同小组的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后来转了单位,一度离开了中州,就断了音信。多年以后,又有机会重逢,看得出来两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久别重逢,难免感慨颇多。说了些旧时的往事,厉蓉蓉才正式的给江之寒介绍说,这位是伍阿姨,妈妈以前最好的朋友。江之寒微笑的叫伍阿姨。伍阿姨摆摆手,说:“其实应该叫妈的。”江之寒不由张大了嘴,他可从没遇到有人第一次见面,当着自己的妈要自己叫她妈的。
伍阿姨解释道:“当年我和你妈可是好的不能再好,后来又同一年怀孕,所以我们就约定要是都生儿子或者都生女儿,就结为姐妹兄弟,互认对家作干妈;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所以你一生下来我就是你丈母娘。你说该不该叫妈?”
江之寒听到传说中的指腹为婚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由大是有趣。旁边几位叔叔阿姨也觉得有趣,撺掇着要江之寒叫妈。对着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叫妈,江之寒可还是叫不出口。不过他现在也算多经锻炼,当然不肯随意就范。眼珠子转转,他决定把战火转移,说:“伍阿姨,现在可是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我叫你妈,那也得你女儿同意呀。”没想到那女孩爽快地接道:“我没意见啊。”大人们一阵哄笑,闹了江之寒一个大红脸,最后支支吾吾还是只叫了声“伍阿姨”。伍阿姨的女儿叫伍思宜,轮到她,大人们一起哄,她就面不改色的对着厉蓉蓉交了声妈,江之寒在一旁看了不由摇头。
这次出来是野餐的,各家带了食物,不外乎是卤牛肉,凉拌鸡,拌黄瓜,还有面包,糕点,水果,和饮料什么的,倒是一应俱全。这一日天高气爽,一伙人一边吃喝,一边说些当年峥嵘往事,很是惬意。江之寒心里暗想,这才是真正的朋友相聚之道。
吃完中餐,就有人提议打扑克,三个男人和一位阿姨摆好架势,剩下几位女的就坐在一起聊天。伍阿姨就笑说:“我们大人聊天,你们听着也无聊,你们两个小的就自己出去走走吧。”另外一位阿姨调笑道:“这么多年没见,赶快去增进增进感情。”江之寒倒是无可无不可,就和伍思宜一起走出凉亭,两人商议了几句,决定去爬附近的翠玉峰。
两人边走边聊,江之寒了解到伍思宜在一所银行职高上学,开学也是二年级。伍思宜跟江之寒秋后算账:“你挺阴险的,别人让你叫妈,你就把火往我身上引。”江之寒干笑道:“你知道他们大人的思维模式,女孩子矜持一点那是美德,放男孩子身上那就是不大方。所以才找你帮忙的。”伍思宜倒是大有同感,说道:“叫声妈有啥关系,又不少一斤肉。这些大人最是喜欢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真要是你要谈恋爱了,又慌得跟天要塌下来似的。”江之寒笑道:“你试过挑战他们啦?”伍思宜摇头说:“现在的男生无聊的很,一个个喜欢装酷,傻傻的一个个喜欢把手揣在裤兜里,就恨不得找一顶那个年代的帽子扣在头上跟人学样子。”
伍思宜又问江之寒暑假干什么了,江之寒说自己在锻炼和读书,然后又捡了些有趣的读到的东西和她说,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这个暑假,江之寒感觉自己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就是遇到陌生的女孩子,总是能很快和她们聊得很熟,这倒是以前不太常发生的事,从石琳,到姗姗小芹,再到伍思宜,即使有些女孩和他有些年龄差距,都是很谈得来。
伍思宜问江之寒:“你这么刻苦,有啥伟大理想啊?”江之寒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就是不想随波逐流吧,或者是想要干出点儿事来,但模模糊糊也说不很清楚。总之,就是不想和有些人那样无聊的活着。”说着就想起来昨天的晚饭,当成笑话说给伍思宜听。江之寒学那几个势利的女人倒也惟妙惟肖,伍思宜笑得前仰后合。末了,江之寒说:“我后来帮她们总结了一下,古代女人讲三从,未嫁从父,嫁夫从夫,夫死从子。她们是讲三比,一比丈夫头衔,二比家里钱财,三比儿女成绩。”伍思宜咯咯娇笑,说:“你说的好形象。不过你也别以为你以后有钱了出息了,出了这个圈子,就见不着这样的人,我看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你怎么避也避不了的。”江之寒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她,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见地,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伍思宜使劲地说:“这些大人势利死了,无聊死了,讨厌死了。”说完还不解恨,又重复了一遍。江之寒不由失笑。
爬了大约有三分之二的路程,江之寒看着伍思宜有些轻微气喘,就说休息一下吧,喝口水。两人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大石头,江之寒坐下来,还用手轻轻拂了一下旁边石头上的灰,让伍思宜坐。伍思宜看着他,轻笑道:“懂得关心女孩子,很不错呢。一定会有女生喜欢的。”江之寒说:“你说话的语气怎么象比我大很多似的?”伍思宜道:“我就是比你大嘛。”江之寒说:“我们可是同年同月生的耶。”伍思宜笑道:“他们不是说我大三天吗?总之呀,一般我看你们重点中学的男孩子,总觉得小几岁似的。”江之寒问:“为什么呢?”伍思宜说:“可能是教室里关太久了吧,影响发育了,哈哈。”又接着说:“听你说你这么喜欢泡图书馆,还以为你也是那样的。不过好像还好,不算很幼稚。”江之寒不由苦笑。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人打招呼。江之寒抬头一看,却是陈沂蒙和曲映梅。曲映梅笑着说:“昨晚叫你出来玩,说是要和你妈出去,结果是有约会呀。”江之寒也不多解释,只是说:“两位好浪漫。”陈沂蒙说:“不如一起爬山吧。”曲映梅一拉他的手,说:“我们先走了,我们这位最没眼色,喜欢做电灯泡。”说着笑着走开了。
等两人走远,伍思宜突然说:“这个女孩子是你朋友?”江之寒说:“好朋友的女朋友。”伍思宜:“长得好有风尘味。”江之寒正在喝水,一口水吐出来,笑着说:“你嘴也太刻薄了吧。”伍思宜说:“不好意思,最近看一本小说,老用这个说法形容一个女人。我想想认识的人,就是想不出来什么叫长得有风尘味。今天一见她,就觉得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江之寒暗道,女人的嘴真是恶毒。
两人休息了一阵,继续往上爬。大约一点钟左右,就到了山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早上充满山间的雾气也散去了。只见前面绿树成荫,山峦起伏,中州城密密密麻麻的建筑立在远处。登高望远,不亦乐乎?
江之寒略微侧头,看见身边的女孩子有些沉默,额头上有一些汗迹,呼吸有一点急,连带着胸前的两团起起伏伏。江之寒心微微跳了跳,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远处。忽然伍思宜开口说:“我妈去年离婚了,我就跟着她回了中州。我执意要改了姓跟她。她说跟着母亲姓,旁人会觉得奇怪,多半会问起父母是不是离婚了。我说有什么关系,既然你生我养我照顾我长大,我当然是要随了你姓。我给你讲,有钱的有权的我也见过几个,不比你遇到的市井中的那些无聊人好到哪去,倒是刻薄的更刻薄,虚荣的更虚荣。不过是多披一层皮罢了。”江之寒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只是默默地听着,终于还是说:“我不过是想,有一天对我好的人和我想要他们好的人,能够过上好生活。别的人怎样才不管我的事。”
伍思宜说回吧,于是两人开始走上下山的路。伍思宜变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事,江之寒也不想聒噪,只是静静地走在旁边。大概真是心事重重,伍思宜没有看路,踩空了一级台阶,一崴脚,坐在地上,嘴里不由哎哟了一声。江之寒关心道:“严重吗?”伍思宜说应该还好,休息几分钟就好。江之寒倒了一点水在脚踝处,勉强算是冷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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