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纪 作者:零穸(晋江2013-11-09完结)
他说:“你怎么会有瑾澈的玉玦?”
瑾澈?小自己整三岁的七皇子吧,听说他的双目有蛊惑一切的力量,听说他的声音魔魅而冰冷,笑容却暖若三春。
潋焱突然就笑了。
在她身后,是长着巨大叶子的槿树,墨绿色的叶子在黑暗里宛若阴云,仿佛一碰就会流出黑色的粘稠汁液。
她还记得小时候练剑,不小心砍伤了一株槿树,黑色鲜血般涌动而出,潋焱不由慌了手脚——这样流血,会死吧。她慌乱得撕下衣袖,粘稠的汁液却渗过了布料,粘满了她的一双小手。再后来,她知道没办法,却还是不停地用手阻挡那些汁液,却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次,结局也是一样吧。
注定的,一败涂地。
胸口尖锐的疼痛逐渐变钝,木然的痛感却搅得她不得安宁,嘴角还挂着刚才的微笑,潋焱抽回手缓缓下拜:“潋焱见过三皇子殿下。”
她垂眸施礼然后起身,目光自抬起的那一刻已不见悲伤——刚才的那些感动已于片刻化为疏离。
她将玉玦还给瑾澌,平静到面目表情——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东西她再不需要,猎户川说得对,唯有无情才能成为真正的杀手,唯有无情才无痛,可是毕竟,她要让他明白才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把过去的点点滴滴全部抹掉。
“这个,还请三皇子殿下帮我还给七皇子。”
她再未说话,转身离开的脚步却有些踉跄。
果然啊,她还是险些沉溺在瑾澌温柔的笑容里,就算明明知道他将来会结发共寝的人绝不会是自己,而且这一天快了吧。
而顾鎏离——她只需念着他的护命之情,除此之外,也绝不该再有任何瓜葛。
不过自己今天刚刚放走了那个黎国人——正如猎户川所料,犯下命案的正是从黎国而来,倒似乎有些自作聪明了。
瑾澌看着潋焱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些无力。他赢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心底的某个角落疼痛得无可复加。
良久,他将头转向黑暗:“护送她回猎府。”
黑暗里立即有人轻声应:“是。”
他微施内力,带着缺口的玉玦突然碎裂。
“潋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潋焱醒来时竟躺在自己的床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若不是额角真切的疼痛,她甚至觉得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这样想着,她真的就向怀里摸了摸——然而那块玉玦已经不在了。她苦笑着起身,却似乎失去了大喜大悲的能力。往常一样坐在镜台前,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憔悴不堪,发根竟有些凄白。
“大小姐,老爷叫你。”敲门声应时响起,像是已经有人在专门等候。
“知道了,我马上去。”依旧是束起长发,而那些白色的发丝却宛如妖孽一般呼之欲出。潋焱没料到,猎户川竟会因此勃然大怒。
“至少三日没吃了吧。”猎户川冷冷地问出口,语气却甚是笃定。
潋焱愣住,旋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的蓝色锦囊里面的墨色药丸。
即使知道是慢性毒药,潋焱还是一天天地吃下去,她知道,这是她生存的规则。不过一直以来她并未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症状,三天而已,他是如何看出端倪。
“父亲大人,潋焱这几日正在寻找杀人凶手,一时忘了吩咐,我……”她单膝跪地,低眉垂首,心里却在想:是自己的头发出卖了自己吧。
“是吗?那你看这是什么?”猎户川的眼里有俯视一切的神态,他偏了偏首,一侧静立的猎维会意,马上叫人呈上盒子。
“打开。”盒子就放在潋焱面前,雕花的椴木盒子却是格外精致,潋焱隐隐闻见淡淡的血腥味。
“是。”潋焱抬手时竟是止不住的颤抖,舌尖紧紧抵在前齿,恢复冷静的同时,潋焱扳开了盒子的暗扣。
那一刻,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却看不穿猎户川高高在上的表情,她终于发觉自己是被组装的木偶,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是在猎户川的掌握中,或者她所有的动作与行为,都是被猎户川牵拉而成。
盒子里,一只断手散发着腐烂的气味。三天前,潋焱正是与他交过手,她断了他的右手,要他承诺永不再来瑾国。
而如今,他血肉模糊的右手被盛在盒子里,浓稠的腥腻让潋焱想起自己靠着槿树吐得昏天黑地的样子。
“多余的话我不想多说,你暂且停下手中的任务,跟猎维一起去边境接回猎翯。我会向瑾王请命让你暂时呆在那里。好好反省,我不想看见你再犯错。”
“是。”
潋焱退出去,阳光灿烂得让人发晕。
车水马龙的皇城,一手遮天的猎府,连阳光都这么扎眼。
而阳光下的巨大阴影里是灼灼发烫的黑暗。
玉碎
“焱,你怎么来了!”猎翯上前替潋焱摘下遮着轻纱的斗笠,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潋焱的头发,此刻已斑白如雪,“你怎么搞的?”
“你还是别管我了。父亲大人要我来叫你回去,猎维已经在路上了,他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连重逢的喜悦都来不及表达,潋焱不得不提醒道。
“不是又出事了吧,又跟瑾澌吵架了?上次你不辞而别,瑾澌为了找你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的画像都贴到这来了。不过,画得可真漂亮。下次,一定让他也给我画一张。”猎翯自顾自的说着,对即将到来的猎维不以为意。
潋焱微微地叹了口气,从何时起,想到这个名字就会累,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奈,即便他们在旁人眼里再怎么亲近,真正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判若天渊的距离根本无法逾越。
尤其是此刻,听见他的名字从猎翯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他很好。不过你可要小心了,父亲大人最近心情不太好。”潋焱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极度疲惫,“因为我。”
“你?”猎翯讶然,忍不住揶揄到,“一向言听计从的潋焱也会惹到他,他不是更年期吧?”
“······”潋焱在给了她个白眼后迅速恢复了“说教”的严肃表情,“这一次,是我的错。所以······”
“好啦好啦,看在你这副衰样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破坏我们俩的二人世界了,至于猎维,”猎翯隐约露出厌恶而不屑的表情,“我又不怕他,他除了在我爹面前摇尾巴还会干什么。想让我回去也行,等我也‘白发三千丈’吧。”
“这里都是些大男人,你这么个大美人站在这他们都不好好训练了。走吧,我带你去我那。嘻嘻,大美人,今天晚上你就陪我一起住吧!”
单纯如她,似乎并未注意到什么,直拉着潋焱向营帐走去。倒是一直静默在旁的渊晢向她投过疑惑的目光。潋焱微笑着向他点了头,竟是连个像样的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被猎翯这个“女主人”带去“避嫌”了。
边境的夜弥漫着幽然的美,如练的月光,辽远的星辰,婆娑的树影,潋焱站在落晰亭里,听见渊晢一如既往的沉稳的脚步声,连心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猎翯回去了?”
“嗯。”渊晢想起猎翯撒娇的模样,轻轻地笑了。
“又被‘绑’回去吧?”对于猎翯的倔脾气,她这个姐姐可不是领略过一次两次。
“是啊,都要她自己走了,就是不肯,到头来还不是要走。她呀,就是会自讨苦吃。”渊晢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头痛,话说出口却是满满的宠溺。
潋焱回过头,看见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渊晢,你有没有想过,猎翯这一走······”他也还不知道吧,猎翯与瑾澌的婚事。
原来知道真相,竟是如此疼痛的事。
她转言:“她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没有关系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等她的。只要她还回来,我就等下去。”月光下,他及腰的长发随风荡开,言语里是青年才有的笃定稳重,眉眼间却是少年的单纯痴狂。
“咳咳,你是渊晢吧?”潋焱忽然开起玩笑。
渊晢在她的揶揄里不禁红了脸:“我······别说我们了,还是说说你的头发吧。”
潋焱把视线落回月光下的暗影,她是真的不忍看渊晢瞬间的眉头深锁,不忍看他的眉宇间凝满的让人心疼的善良。这个总是替别人着想的男子,是不是真的会如瑾澌所想,会心甘情愿地选择放手。
“可能与我的身世有关吧,”她掏出锦囊里的墨色药丸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渊晢接过药丸深嗅,感觉到森森的凉意,“怎么闻着这么凉?可以的话这个我先收着。至于头发,我有办法。”聪明如他,已经料到头发的变白与这药丸有关。
潋焱笑着点头:“好。”
次日天刚亮,渊晢就敲响了潋焱的门。落晰山安静地坐落在淡金色的样光里,而晨曦恰好绽放在少年身后——他的脸上紧贴着被晨露濡湿的黑发,甚至连睫毛上都还沾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这是?”
“这是专门为你治‘病’的,落晰山下的子民都是用这个洗头发的,你试试?”他把手里拿着的同样带着水汽的黑色叶子递给潋焱。
竟是连夜去摘的吗?
潋焱假装咽了口唾液,担心道:“这,不会脱发吧?虽然白色的头发不太好看,那也比掉光好啊。”
“这个·····也许,大概,应该不会吧!”她面前的男子完全没有校场上的冷峻凛冽,皱着眉认真开玩笑的模样让潋焱忍不住别过头微笑,她拍拍他的肩膀:“还会讲笑话了你,看来猎翯把你教育的不错。”
她看他边脸红边挠头的模样再度微笑,才发现边境的天,果然更蓝。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仍然在逃避,但她庆幸能在这样的逃避里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河川上霭霭的浓雾里,大堆的悬浮物顺流而下,在浓黑的夜里散发着层层的死气,却没有一点声音。而那血红的河水竟突然开始燃烧,幽蓝色的火焰笼罩着漆黑的光芒。而火焰中安睡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潋焱蓦地睁开眼,空气凝固般沉重。她推开窗,清澈的气流顺势涌入,眼光落处,只有旖旎的星光。梦里的颓圮会是多久之后的瑾国呢?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即使眼前的一切,如此美好。
恍惚觉得有些冷,潋焱摸了摸尚未干透的头发,后悔没有听渊晢的话:果然头发未干就睡觉会头痛。
被噩梦搅得睡意全无,潋焱燃了一盏油灯,兀自倒了一杯水。灯火明灭之际,她忽然想起那个长发如墨的少年。他衔着草叶的调皮,他说别走的落寞,他说一定要救她的倔强,他说怎么办的悲伤······
她自枕边取出一只玉箫,手指起落间,竟吹得自己落下泪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就算只是逃避她也应该把这些丢的干干净净的不是吗。窗子还没有关,她只要举起手用力一挥就可以把它丢得原因的。然而她高举着手,却始终没有会下去——她的手像是被什么按住了一般,牢牢地握着那冰凉的玉。既然这样,轻缓的气流缓缓聚在指尖,她强迫自己收拢五指,玉碎的声音太过清脆,潋焱只觉得心头跟着一颤。
“吹得好好的,怎么却停了?”少年自充满阴影的窗口飞身落下,动作轻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潋焱有些恍惚,甚至一度以为只是幻觉。
连这最后的点滴都碎了,他还要出现么。
潋焱蹲下身子,将玉箫的碎片一一拾起,却是一扬手扔出了窗外。 顾鎏离刚刚舒展的眉头再度隆起,她到底是想要他怎样?他走过去,从背后牢牢握住她的手。而潋焱回头,看见他倒映着自己的深黑色的瞳仁,磁石一般的带着她不可抗拒的力量。
直到他若无其事地拥她入怀,直到她真切地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那一刻,理智终于战胜了他的蛊惑,她一把推开他,同时连连后退,她很想说些什么,但似乎眼泪一直塞到喉咙——原来,她有这么恨他。
他却无法理解她的抗拒:明明是她不辞而别,怎么流泪气极的竟是她?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他将发带自怀中取出,放在门口的柳木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浅蓝色的发带依旧透明,潋焱走过去抱它入怀哭到肩膀颤抖,灯火下,发带无休止地流动,像她突然弥漫的伤悲。
有那么一双长长的手臂从后边环住自己,他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她听见他在她耳边的轻轻地呢喃:“焱,我不想你赶我走。”他的声音委屈而悲伤,安静的孩子气一字一字地打在他心上,她肩上那个早已愈合的伤口,忽又泛疼。她终于转过身,缩在她怀里嘤嘤哭泣,他下意识地抱紧她,让她的眼泪把他黑色的披风染得更暗。
他放任她流泪,只希望她好起来后还会再度与他把盏,对他微笑。只是未想,她却再度推开他,力气大的叫他害怕。
而他竟还是想伸手去拉,却突然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我求你别碰我!”。他的手就那么僵持在了半空中——他不知道他该如何才能让她明白自己是怎样日夜兼程才赶来她的身边,他站在窗口听她箫声里的凄冷是如何的心疼,而她求他,求他别碰她。
他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