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作者:茂林修竹(晋江榜推vip2015-01-17完结)
雁卿她们进屋拜见,楼蘩也就将九连环交给二皇子。同她们说话。
与谢嘉琳近似,她也是先询问李英娥的近况。李英娥却没像在谢嘉琳跟前似的,表露出落寞无奈来,答得中规中矩。楼蘩也就顺着安抚了几句——也都是皇后该在此刻说的话。
见月娘不再,她也只略皱了皱眉罢了,并没有再多询问。二皇子解不开九连环,便又仰头递到她面前。楼蘩目光一缓,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雁卿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她的目光十分令人难过。
楼蘩又将她唤至身前,对小皇子道,“叫姐姐。”
小皇子很不满,又将手里九连环挥了挥,却不肯看雁卿。楼蘩便又说,“叫姐姐。”
小皇子便将九连环狠掷到地上去,气鼓鼓的瞪着雁卿。
四面宫女们似乎都见怪不怪了,谢嘉琳也仿佛早料到一般,露出些“果然如此”轻嘲来,悄悄将李英娥拉远了一些。
那九连环就摔在雁卿的脚边,雁卿却并不觉得害怕。小皇子的眼睛里其实压根儿就没有戾气——才多大的孩子啊,话也才刚刚会说罢了,哪里懂得发狠?他目光里更多的其实还是委屈,且似乎有带了些若有似无的试探之意。
雁卿总觉得,他似乎失望过许多次。这感觉很熟悉。她虽已记得不大清楚了,可年幼时无数怎么都无法和人沟通的感觉,似乎便是这样的。
她就俯身拾起那九连环来。将第一个扣子缓缓的一边解说着一边解开给二皇子看,“一、二……一”。二皇子先还瞪着他,果然慢慢就将目光转移到连环扣上了。
雁卿便扣回去,还给二皇子。二皇子接过来,疑惑的看了雁卿一眼。雁卿便又比划手势,“一,二……”小皇子也就咿呀的接上,“……一。”他摆弄了一下,依旧没解开,便再度恼火的丢了出去。
随即又用那种目光瞪着雁卿。雁卿就再度捡起来,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二皇子第三次丢出去前,略迟疑了片刻。雁卿就不肯给他捡了,他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
雁卿就又捡起来,轻轻晃了晃示意,问,“还要?”而皇子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雁卿便再一次示意给他看,随即上前把着他的手虚解了一遍。这一次小皇子便顺利的解开了。揭开后他似乎自己都不明白,就懵懂的递还给雁卿,雁卿便将扣子还原,再递给他。他便又一次解开了。
进来这么久的功夫,这小孩子才第一次流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来。雁卿也不由轻笑起来,二皇子将头往前倾。楼蘩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忙要给雁卿解释,雁卿已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真厉害。”
小皇子脸上红扑扑的,一埋头便投进楼蘩的怀里去。分明就是高兴了带了些害羞的模样。
楼蘩便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真聪明。”
两岁大的孩子,不过教了这么两三遍就能解开一个环,确实是极其聪明的。谢嘉琳先还跟看什么不可理喻的麻烦事似的,此刻已不觉就皱起眉头来。片刻后又轻笑道,“二叔家老三真是有福气。”
李英娥便道,“这么多年就没变过,还跟个孩子似的。”轻轻将话题揭过了。
二皇子又咳嗽了一阵,楼蘩给他顺着脊背,看他也累了,便轻轻的哄逗他睡觉。
雁卿从旁看了一会儿,心里略有些难过。
楼蘩便道,“是先天的心脉不全,年前似乎有好转的迹象,谁知年后竟又恶化了。”
雁卿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道,“换季的时候容易犯咳疾,过来这阵子定然就好了。”
楼蘩就叹了一声,“但愿吧……”淡漠的抬眼一瞟谢嘉琳,也就又回到雁卿身上,“原本不打算出来的,可还是想带他来看看,外边儿是什么样儿的,外边儿的人是什么样的——不出来看看,便太可怜了。”又道,“他生来体弱,我不由就娇惯了他,养出这么讨人嫌的性子来,适才……”
雁卿便笑着摇了摇头,“我阿娘说我两三岁上简直人嫌狗不理,悄悄和您说,青雀也是呢。”
楼蘩便也轻笑起来,“是,这个年纪可不就是人嫌狗不理么。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达天知命的消沉,伴随着这消沉,以往那种自在坦率便又仿佛回来了一般。她静默了一会儿,也就又道,“今日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到底没说,只又顺了顺小皇子的脊背,道,“从我这边出去,就直接回家吧。外头乱,身旁无人时,可不要乱跑了。”
雁卿便点了点头。
楼蘩向外望时,她便也跟着望出去——去接月娘的两个人此刻已回来了,谢嘉琳的侍女竟急步走在前头,这是不大符合规矩的。然而管事嬷嬷神色却还算平静,似乎很能谅解。
那侍女在门外停下,谢嘉琳已察觉到什么,忙出得门去。
管事嬷嬷进屋来,低声向楼蘩通禀了几句。楼蘩眉头一皱,对雁卿道,“快跟着太子妃过去。”
雁卿心里便有些不祥的预感,她忙抬步去追逐谢嘉琳。可谢嘉琳似乎也并没忘了她们,她目光里同时有恼怒和嘲讽,好整以暇的叫上李英娥同雁卿,来向楼蘩道别。
他们匆匆走了,不多时皇帝也从里屋出来,道,“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楼蘩反而愣了一愣,起身去扶他,“您怎么也出来了?”
皇帝便将拐杖搁在一旁,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道,“杂事处置完了,便也想多陪陪你们……毕竟是二郎头一次出门。”
楼蘩便垂了眼眸,片刻后才轻声道,“这又是何必……”却还是将二皇子抱到近前给他看。
皇帝见二皇子睡了,便道,“放下他吧,别吵醒了他。”两个人一道看了儿子一会儿,皇帝才又问道,“适才同你说话的,是赵家老二……叫月娘的那个?”
楼蘩便摇头道,“她不在这里……”也并不多提,只又说,“那是雁卿。”
皇帝便怔了一怔,片刻后才道,“……原来是这个痴法儿。”不过片刻后也就释然了,只叹了口气,道,“罢了。”
楼蘩大致也明白皇帝的惋惜——太子的乖戾同二皇子的无知,看上去确实很有些相像。雁卿既能这么温柔耐心的对待二皇子,大约也能同样温柔耐心的对待太子。也许太子的性格渐渐就让她扭转过来了呢?
楼蘩一度也是有近似的盘算。所幸她是太子的后母,不可能觉着世间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他而存在。她同时清醒的知道这后宫对雁卿而言究竟意味这什么,虽几次动念,但到底还是没狠心将她卖了。
她一生所最亏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两件——背弃了赵文渊,并且一度遗忘初心,几乎连雁卿也利用了。
皇宫是真的泥淖与渊薮,世上自私丑陋之人并非只在这里才有,可大概唯有这里头的人,才会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认为世间一切都是自己手中棋子,牺牲掉他们,不过是自己谋求目的的手段而已。
不幸她尚未被彻底同化,于是一败涂地。所幸她并未被彻底同化,此刻才能有愧悔的资格。
不过她也并非纯然后悔。至少背弃赵文渊这一件,她并未纯然后悔。她感激皇帝替她报了家仇——纵然未必如情人般喜爱他,却也是真的如妻子般敬爱他。
也确实是贺敏更适合赵文渊这样的男人——她家小妹也是适合的,只可惜被她所连累,遇上这么好的男人,却还是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有很多人又要骂我洗白楼蘩吧,不过楼蘩的心路真的就是这样的。
报仇——确实对赵文渊动心过,但还是要报仇。
说出“小哥哥”那一段的时候,她是真的对赵文渊动心了,也真觉着这个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但报仇就是她的执念,随后跟楼家在官司上的扯皮,让她意识到追求幸福也许和报仇是相悖的。
所以皇帝出现后,被元徵一点醒(我承认,没明写是因为害怕被骂黑角色),她心底商人那一边再度觉醒,就嫁给皇帝了。
对她而言,一桩牺牲多少获利多少可以衡量的婚姻,更容易选择。
有人说她觊觎皇位、想害太子……是不是弄反了啊?
总之为了避免被骂死命黑元徵洗白楼蘩,我就不多说了。那天能肆无忌惮、详略得当把这种剧情写出来,我大概就是一个成熟的作者了吧。
☆、第七十三章 下
月娘握了握手中玉雁;略微觉得心中烦乱。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将这玉雁丢进箱底生尘了,谁知今日梳妆时竟发现它躺在妆奁里。近来她很是动摇烦乱,一时竟心虚的以为是自己又将它翻找出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雁卿掀帘子进去找她;她心里一慌就匆忙拢在袖子里;掩饰过去。
随后就这么带了出来。此刻雁卿和李英娥去觐见太子妃了;贺敏也在帐子接待李家表舅母;她才又将玉雁取出来。
这是太子的赠物。
元彻是她懵懂年岁里,最先教会她何为喜爱,令她真正的开始憧憬姻缘的少年。但她的喜爱大概也并不那么纯粹;因为元彻其实也代表着她所憧憬的高人一等的生活;而想要改变命运的念头难以轻易舍弃。所以纵然姻缘已斩断;她却总如被噩梦纠缠般觉着自己尚未死心。
她仿若身陷泥淖;拼力想要挣脱。原本以为杜煦该是她的归宿;可杜煦恍若未觉。如今她已不知救命的稻草究竟在哪里。
月娘感到自厌,她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太子妃会憎恶她其实也并不奇怪。
这玉雁在她手里简直就像巫咒一般,烦乱到极点时,月娘只想就这么将它丢进灞河里,却忽听得近旁有人恭敬的询问,“小娘子可是燕国公府上赵姑娘?”声音分明就带了些阉人的阴阳怪气。
月娘忙将手心翻下来,盖住了那玉雁。但那人目光自她手心上抬起,分明已是看见了。
月娘心中不悦,便转过身去。秀菊忙上前,替她指斥道,“哪里来得莽撞人!”
那人便掏了腰牌亮出来,道,“太子妃命小人来请姑娘过去说话。”
月娘随着那中人进了院子。
——那腰牌是真的。然而不论贺敏还是月娘自己,心中都有所怀疑,毕竟前脚谢嘉琳才请了雁卿同李英娥去。
贺敏怕有闪失,便跟着月娘一道来觐见,然而来到宅邸外,便被亲卫阻拦下来。宫外守备不及宫中严密,侍卫们反而越发严加盘查,不放闲杂人等入内。春明门外谁敢冒充东宫亲卫?至此,贺敏才算放下心来。
月娘却越发觉得不安,见庭院内道路蜿蜒曲折,花木层叠怪石嶙峋,不由竟想起柳姨娘的下场来。随即又自嘲……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于柳姨娘,国公府上正经的女公子,纵然是太子妃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将她怎么着。
“姑娘且在此稍待,容小人去通报。”行到一处楼台前,那中人便对月娘说。
月娘便独自等在门前小径上。
一时风来,那山石旁雪竹沙沙作响。此地幽闭,只她来处小径通向外头,左右皆是草木山石,身后便是楼台。虽有隐道通向楼后,可视野也尽被遮住了。四下里悄寂无人,只不远处传来了鸟鸣声。
月娘心口便砰砰的跳动起来——很不对劲,太子妃行在所处,纵然不至于重重布防,伺候、待命之人也必不在少数。断不该这么寂静。
依稀听见身后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月娘心口便狠揪了起来。她待要向外头逃去,身后那人却也忽然加大了脚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了。
谢嘉琳依旧在谈笑风生。
看得出她正在气头上,笑容也被眼眸中的火气染得灼人。纵然毫不相干的说笑着,语调中依旧可察觉出尖锐的嘲讽来。雁卿早已不应她的话头,李英娥倒还若无其事的微笑着,却也显然不再如先前那般亲热殷勤了——谢嘉琳固然尊贵,可她们也都不是看人脸色长大的。
谢嘉琳故作从容却脚步匆匆的带着姊妹二人逛园子。行经一处三叉路,有宫娥匆忙跑上前来,在谢嘉琳耳畔轻说了句话。谢嘉琳眸火便又一烧,明明已取道向前,却又折返向北,笑道,“这处宅子里早先住的是个波斯人,据说是在西市开酒肆发家。那酒肆最知名的还不是好酒,你们猜是什么?”
李英娥道,“这就猜不出了。”
谢嘉琳便一抿唇,道,“是胡姬。她们就穿着露脐的短衣绸裤,用薄如蝉翼的披帛遮着胳膊,跳着胡旋舞在街道上延揽酒客。”在未婚少女跟前说这些大不妥当,她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一般,“这些个胡人不曾受圣人教诲,不通华夏礼仪,行事便常如畜生般不知廉耻,逐利纵欲。做出这种事倒也并不稀奇。可偏有这么一等自轻自贱之人,审丑为美,弃自幼所受礼教不顾,偏去效法蛮夷行畜生之事……也就怨不得旁人鄙薄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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