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
我下意识的往后躲,无力的呻吟:“拿开……”
纱南哭笑不得,刘庄走了过来:“我来吧。”接过木盌后,跪着爬上床膝行向我靠近。
我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撞,满心困惑,使劲全身力气,我推开刘秀,瞪着眼仔细看了看,他形容虽然憔悴,却目光清净。
“这是……怎么回事?”勉强说出这六个字,我胸口一阵发闷,险些缓不过劲来。
刘秀轻轻嘘了声,安抚道:“别说话,好好休息。”
刘庄舀了勺子递到我唇边,含泪颤道:“娘,没事了,父皇无恙,已经醒来了,你吃点东西吧。”
我又惊又喜,迷惘的转头去看刘秀,只见他靠在软枕上,虽然满身疲惫,却是非常真实的正瞅着我吟吟而笑。我兀自不信,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哑然:“我不是在做梦吧?”
边上有人噗嗤一笑,但转瞬已鼻音浓重的哭喊:“母后,这是真的,父皇昨天就醒了,你也要快快好起来!”
目光从义王身上移开,我看了看中礼、红夫、刘苍……一个个看过去,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泪光中情不自禁的带着一抹欣喜。我长长的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往后倒去,幸而纱南眼明手快的接住了我,与此同时刘秀也紧张的伸出了手。
我顺势握住刘秀递来的手,未语泪先流。双手交握,刘秀懂我心意,轻声说了三个字:“舍不得……”
靠着自身坚强的意志力,刘秀的病情一天天好转起来。而我,因为只是体力透支造成的昏厥,所以一旦恢复进食,身体自然比他好得要快很多。六月十四,尚在病中的刘秀任命广汉郡太守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六月十六,从交阯前线闻讯赶回的刘隆,以功补过,被封为骠骑将军,代理大司马之职这个位置,原本刘秀有意留给阴兴,却被他以无功无德之名谦逊却坚决的推辞。
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我和刘秀皆平添了一分惜福感恩之心,回首往事,沧桑廿载。
期间有官吏上奏,皇长子东海王既已成年,理当令其往封地东海居住,不应滞留京都,别居雒阳北宫的东海王府。这之后,朝廷上蠢蠢欲动,有不少废太子党众纷纷要求刘彊就国,刘秀就此事与我商议。
就目前形势看,为了巩固皇太子的地位,防患未然,最好的办法是将废后与废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历朝历代的废后哪一个不是最终跟随政治势力的破灭而灰飞烟灭?但刘秀是绝对做不出杀子灭孙这样灭绝人伦之事,他不是汉武帝刘彻,能不顾亲情,狠心将卫子夫连同卫太子全族杀个精光。既如此,若想保住刘庄的地位,我们要做的,必然也得动足脑筋。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诛杀不能,那便唯有禁锢封国那么远,一旦把人放了出去,离开雒阳,身为皇子的藩王们会在背地里捣鼓出什么样的事来,谁也吃不准。
“既放不得……那便怀柔重赏吧。”我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看法,“也希望他们能够有些自觉,懂得收敛。”
只要他们不步步进逼、欺人太甚,处事低调不张扬,我也并非是没有容人之量的。只要他们乖乖的,不要总想着一些不该想的……
“除了赏赐外,朕还想……将郭况提升为九卿……”
我蹙眉,情绪中瞬间流露一丝不满,但转眼瞧见对面斜躺在床上的刘秀笑得甚是淡定,脑中灵光闪过,已然明了,不禁嗔笑:“亏你想得出。”
刘秀见我不反对,便笑着招来代卬,拟下诏书,一一交代。
六月十九,建武帝下诏将刘辅从中山王的封邑改封为沛王,放出宫去,与母郭圣通一并住在北宫,郭圣通改称“沛太后”。与此同时,大加厚赏郭况,官封大鸿胪。
大鸿胪这个职位,位于九卿之一,官秩为中两千石,名头听起来的确不错,主管的却是诸侯及四方归附的蛮夷。只要是有关诸侯藩王的事都归大鸿胪管,除此之外,还兼管四方夷狄来朝进贡的使者以及那些在京充当质子的诸侯子弟。
郭圣通的五个皇子既是藩王,又是质子,让郭况当这个大鸿胪看管外甥再好不过。这算是一种提醒,也算是一种警示,让那些得了封邑却暂时无法就国的皇子,有所自觉,假如藩王在京有所错失,追究起责任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大鸿胪。
郭况升为九卿之一,外人瞧着感觉是皇帝顾念旧情郭圣通虽然被废,郭家却仍得到异常荣宠,大病初愈后的皇帝数次临幸郭况府邸,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以至于百姓给郭况家送了个响亮的外号金穴!
圣宠如斯,京师民声无不称赞天子有情有义,是位宽厚仁君!
外交
建武二十年秋,九月里伏波将军马援从交阯班师回京,从交阯带回一尊高三尺五寸、围四尺五寸的铜马,此马乃用在南方缴获的骆越铜鼓所铸,意义非凡。刘秀分外欢喜,将铜马立于宣德殿下。不出两月,因乌桓、匈奴屡次犯边,匈奴甚至频频袭击天水、扶风、上党各郡县,不断滋扰边塞百姓,马援再次主动请战,刘秀恩准。
马援出发时,刘秀命文武百官送行,据闻当时梁松、窦固二人在其列。
早年因为内乱,无论从军队兵力还是民生国情,刚刚建立的汉朝都不足以应付周边的少数民族,特别是匈奴。为此,刘秀采用的仍是忍辱负重的怀柔政策,建武六年,委派归德侯刘飒出使匈奴,馈赠大量金钱,当时匈奴单于对使者傲慢无礼,刘秀丝毫不动声色,待之如初。
到了十二年,留守五原的卢芳部下随昱归降了汉廷,逼得卢芳舍弃辎重,仅余十来骑人马逃入匈奴。卢芳的势力瓦解虽是好事,却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北方各郡的汉军被迫与匈奴正面接触,兵戎相向。至那以后,匈奴向河东等地大举入侵,汉军的守军根本无力抵挡。
迫于匈奴南犯的强大压力,刘秀采取的措施是重兵设防,迁徙边民。
在较短的时间内,刘秀调集了大量的军队,在北方各郡构筑防线,这条向内地收缩的防御线贯穿了西河、渭桥、河上、安邑、太远、井陉、中山、邺城等地,绵延数千里当时朝廷正分封功臣,以卸甲收兵权,但杜茂、马武、朱祜、马成、王常、王霸等人却仍驻防在在这道防御线上,抵挡外敌入侵。因为国家才刚刚收复江山,所以重心必须首要放置在恢复经济生产上面,而汉室兵力有限,实在无力控制广阔的边远地区,为此刘秀审时度势,采取退避三舍的防御战略,陆续放弃幽州、并州一部分土地,将那里的居民迁徙到内地居住。
马援驻守北方边境后,曾于建武二十一年秋率三千人主动向乌桓进攻,可惜无所收获。而辽东郡守祭肜,却打败了一万余鲜卑骑兵,这一仗直打得鲜卑再不敢靠近边塞。
这一年的冬天,匈奴再度袭击了上谷、中山两郡,马援率众誓死抵抗。
就在匈奴和汉频频发生摩擦和激战之际,西域各国却因为忍受不了莎车王的骚扰,而纷纷向汉廷求助。
西域位于大汉的西北方,对于汉廷而言,西域距离原本便隔得甚远,如今为了应付匈奴,更是放弃了北面的幽州、并州的一些土地,造成匈奴进一步深入。西域境内的车师前、鄯善、焉耆、精绝、龟兹等十八个小国惧怕被强大的莎车国吞并,于是期盼着中国能伸出援手。他们各自将自己的王子遣送到雒阳充当质子,表示只要中国肯出兵,在西域设置都护府,使得莎车国不敢再在西域称王称霸,有妄动之念,那他们便愿意从此向中国俯首称臣。
面对这样的请求,朝臣们有人认为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有人则不以为然,以泱泱大国自居,声称不必将那些蛮邦小国放在眼中。
这是一项涉及国家政治外交的决策,公卿们讨论了无数次,也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而十八国质子的相继抵达,倒是着实忙坏了大鸿胪郭况,质子们皆是带着珠宝进朝贡奉的,仆从多则数十人,少则也有十余人,这一并加在一起,需得安置的人口委实不少。再加上连日降雪,天气骤冷,少不得又得添置衣物棉被,炭炉柴火之类日需用品。
相对于朝廷上的火热朝天,刘秀的反应似乎稍显冷淡了点。我冷眼旁观,即使他不开口表态,于他心中所想也能明了几分。
这一日风雪交加,我一手牵着刘绶,一手牵着刘礼刘,从西宫往云台殿走去,这一路虽有庑廊遮掩,却仍被劈面的雪片儿刮得迷了眼。两个孩子倒是不亦乐乎,面对白茫茫的雪景分外雀跃。
广德殿内备着炭炉,甫一进门便觉得暖意袭人,我呵着气儿,拉着两个孩子走了进去。刘秀正伏案看牍,见我进屋,忙站了起来,刘绶笑嘻嘻的喊了声:“父皇!”便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倒是刘礼刘年长略懂事些,乖巧的站在地上,娇滴滴的说:“孩儿拜见父皇!”
这当口刘秀已将刘绶抱在怀里,我怕刘秀受累,急忙打发乳母去将刘绶抱下,她却不依不饶的反紧巴着刘秀的脖子,怎么哄也无济于事。
这全因刘衡年幼夭折,故此之后刘秀特别溺爱这个小女儿,今年初还将郦邑县划为刘绶封地,号郦邑公主。
雪珠子扑簌簌的砸在窗户上,天色却又暗了些,我瞧殿内虽然点着灯,光线却终究不够亮堂,不由嗔道:“让你不要太过费神,你总是敷衍我……如今你这身子可不比少年了。”
刘秀莞尔一笑,连道:“是,是,谨遵皇后之命。”说着,抱了刘绶向内室走了进去。
寝室内为了保暖,在门口挂了厚重的帷幔,人一进去便有觉得身上又暖了一成。我才念叨着:“怎么不把外间的书案搬里头来?”就听身后“阿嚏”一声,却是刘礼刘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我回过头,见她站在门口,身上还披着貂鼠麾衣未曾脱去,灰色的貂毛掖在颈口,反衬得她一张小脸肤白如雪。她年幼身小,脸蛋儿还略带着童稚的婴儿肥,但细长的眉睫,忽闪的眼眸,却在刹那间令我恍惚起来。
“母后……”许是我盯着她的眼神太过异样,她有些羞怯的低低唤了声。
我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紧绷的脸慢慢松弛,嘴角也弯了起来:“怎么不脱了外衣?”她见我神色缓和,便也笑了笑,伸手解了麾衣,转身交给宫女,我伸手给她,她笑吟吟的将手放入我的掌心。
触手很暖,五指白皙且修长,我将那小手搁在掌心里搓了搓,柔声笑道:“指甲可又长长了,等会儿让纱南姑姑给你剪一下。”
“我也要。”不等刘礼刘答话,刘绶在父亲怀里高声扬言。
刘礼刘腼腆一笑,那样纯粹无暇的笑容再次令我的心为之一颤:“多谢母后,母后待我真好。”
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迷瞪着眼不说话,室内忽然就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刘秀在身后推了推我,轻声唤道:“丽华……”
我才如梦初醒般回神,身后搂过刘礼刘,笑道:“尽说傻气的话,你是我的女儿,母后不疼女儿又疼哪个?”
刘绶听了,一连迭声的嚷道:“那我呢,母后可疼我呢?”
我笑着回头:“一样!你和姐姐都是母后的心肝宝贝儿!”
刘绶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不悦的嘟起了嘴,刘礼刘却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我冲她轻轻一笑,她拉着我的手使我的身子伏低了些,然后踮起脚尖,在我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赧颜而笑:“我最喜欢母后了!我要做母后最最乖的女儿,长大了也要像太子哥哥和长公主姐姐一样孝顺母后。”
“好孩子!”我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随手从案上拿了一只鞠球给她,“和妹妹一块儿到外间蹋鞠去吧,母后和父皇说些话儿,一会儿再来陪你们玩。”
刘礼刘应了,刘绶见有得玩,便也顺从的刘秀身上溜了下来,姐妹俩携手欢欢喜喜出门而去。
我在床上坐了下来,有点儿愣忡,纱南端了盆热水来给我泡脚,刘秀却打发她出去,然后挽起袖子亲自动手。
我也没推辞,两只冻成冰坨似的脚一入水,感觉整个人也似活过来般,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
水声哗哗作响,我伸手抚触他花白的鬓角,一时唏嘘:“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他闻声抬起头来,双手湿答答的,眉眼却笑如春风:“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就坚持下去,不要顾虑左右……”
我又是一叹:“如此说来,西域的事,你已有了主意?”
他神色一正,我拉他起身一同踞坐于床头。
“朕……打算送西域诸王子归国,另外备些厚礼让他们带回去……”
我闻言一震,静默不语。
我和他两个人都不开口说话,彼此目光胶着对视,眼眸乌沉,黑亮的瞳仁清晰的倒映着我的脸庞。盆中的水渐冷,我猛地提足,哗啦水珠四溅。
“如此甚好。”
他“嗯”了声,仍是弯腰替我擦干脚,然后用手紧紧握着,掌心微凉。
我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记得那年饥民流浪到我家中,大哥和二弟都不在,我硬逼着三弟收容难民,三弟嘴上不敢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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