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
陆桑俊?br /> 刘秀的耳廓居然发红了,轻咳一声,膝盖微微挪动,与我重新拉开些距离。
我哧的低笑,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恬着笑脸继续挨近他。他被我逼得没法了,终于闷声说道:“当年马武、成丹、王常三人之所以绑你勒索赎金,正是为了前往绿林山投奔王氏兄弟。后来绿林山遭瘟疫之扰,被迫分兵下山,成丹和王常眼下的确是在下江,他二人正是下江军的首领。”
我冷哼一声:“我大哥没杀他们,也没将他们三个押送官府,一是看在王氏兄弟的情面上,二也是未雨绸缪……”心中忽然一动,有句话想说却未曾说出口。
阴识!如果四年前就能预防到今日的局面,可以想象他的心智与计谋有多异于常人。
刘秀轻轻一叹:“次伯是人才,可惜他是个方外闲人,不肯……”
我心中一动,往后飞快退开:“是么?我大哥是个精明睿智的闲人,我却是个盲目任性的野人。”不等刘秀开口,我已冷笑出声,“刘秀,你还真是个务实的商人,从宛城转一圈回来后,你便由原来的不闻不问突然转变成出谋划策,你投入得可真是快啊。哼,我阴丽华再天真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现在犯不着为了我大哥讨好我!为朋友我两肋插刀在所不惜,那些带着某种目的才接近我的人,在我眼里,却是连条狗都不如。”
我站了起来,无视于堂上众人讶异的目光,淡淡的施礼:“既是兄长之命,阴姬莫敢不从,这便收拾行囊,回新野家去。诸位告辞!”
刘秀仰着头,目光幽然澄净的望着我,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再次流露出一种哀伤的气息。
我不懂他,从一开始就不懂这个男人,也许他是故意要激怒我,也许他是不擅长剖析自己的内心,也许他是……为了我好。
然而我却觉得和这样的人交往实在太累,什么话他都不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什么事都要靠我来猜……这样太累!
我狠狠心,毅然转身。
不管了,由你去!是死是活,由你去!我的人生由我定,你的人生始终归你……
生离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赌气的性子离开了棘阳,走的时候甚至拒绝了刘縯提供的辎车。其实倒也不是真的不接受,故意给自己的两条腿找罪受,只是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攻打宛城,军中辎重本就不充裕,能省还是省些吧。
这本是我的一番好意,可我却偏学刘秀的作派,不说真话,还摆出一副“谁要你们施舍”的样子,把刘縯气得当场抓狂。结果临走那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刘縯两个当真在院子里动起了手。
都说拳脚无眼,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别说刘縯皮厚肉糙,就是细皮嫩肉的刘秀,我也照揍不误。最后刘縯一个没留神,挨了我一记回旋飞踢,身子倒飞出去两米,活活把潘氏、刘黄、刘元等女眷吓得个魂飞魄散。
“姑娘,为什么我们不往南,反而要往北走?”
我走路早已成习惯,胭脂虽是奴婢,可一向不曾干粗活,从没吃过这等苦头,一路上少不得唉声叹气。
“你就那么急着回家?”我停下脚步等她跟上,乜着眼轻笑,“你就不怕我大哥揭你皮了么?”
胭脂白了脸,哆嗦道:“姑娘莫吓奴婢,但凡大公子有责罚,还请姑娘代为求情些,免得奴婢多挨皮肉之苦。”
我噗哧一笑,从她肩上将包袱卸下,随手背在身上:“走吧,希望天黑之前能赶到那里。”
胭脂不敢让我背行李,争执了老半天终是抢不过我,只得苦着脸问:“姑娘到底是想去哪里?虽说姑娘本事了得,可如今兵荒马乱,四处都有流民匪类,姑娘毕竟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我去小长安。”我幽然叹气,心里填充的尽是苦涩,“我答应过表姐,要带她回家……”
转念想到邓家已化为灰烬,就连祖上坟墓都被刨挖殆尽,当日若非我无能力将她的尸身带回新野,只怕如今她的骸骨也已惨遭□,曝露荒野。
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眼见天色阴沉下来,急忙催促胭脂:“快走!快走!能用跑的最好。”
小长安其实是个村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和胭脂赶到村口的时候,天已擦黑,灰蒙蒙的头顶突然飘下一朵朵雪花。
飘雪如絮,扯不断,理还乱。
当夜借宿在一户农家,因家室简陋,没有门庑,我和胭脂只得在猪圈边上的一间堆放杂物的房舍里挤了一宿。
紧靠着猪圈的就是茅厕,这一晚不只是受冻,还得憋气,好容易撑到天亮,出门一看,我不禁傻了眼。
当初把邓婵葬于草野,我就不是十分清楚地形,只是后来询问刘玄,方知为小长安。我原想小长安地方再大,我慢慢寻找,总能凭借记忆找到位置。可谁想天不助我,这一夜的好雪,竟是将天地方圆尽数染成白色。
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我呵着气,双手拢在脸上,怅然若失。
邓婵啊邓婵,你究竟在哪?这可要我如何寻到你呢?
胭脂在风雪中抖抖瑟瑟,眼巴巴的等着我拿主意,可我眼下也没了主张,只得硬着头皮说:“等雪稍歇,便是把这山头翻转过来,也要把表姐的坟头找到。”
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比登天还难。老天爷故意跟我为难,这雪下了三天两夜才算停住,没等天放晴,胭脂却因为夜里受冻,浑身无力,发起烧来。
这样拖拖拉拉一直过了四五天,胭脂的病情才稍见起色,然而天地银匝,积雪凝冰,即使穿了木屐也是一步三滑,别说找坟头,就是蹒跚走出村子也得费半天工夫。
就在这日晨起,湿润的空气中漂浮了一层大雾,我见之大喜,胭脂不解的问我为什么反而高兴。我笑道:“大雾过后,必见阳光。这说明天将放晴,咱们且等着吧,过中午便可出门了。”
两个人正说笑着,忽然听见前堂哗啦声响,这家男主人仓皇失色的跑了来,比手画脚:“快跑!快跑!官兵来了!”
胭脂条件反射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包袱就要往外冲,我连忙拉住她,定神问道:“官兵又非是强盗,为何要逃?”
男主一拍大腿,懊丧道:“可不是连强盗也一块儿来了吗?”不等我再追问,掉头就跑。
胭脂慌道:“姑娘!强盗固然可怕,官兵也不得不防啊!”
我点点头,当下拉着胭脂往外跑。适逢天寒地冻,大雾弥漫,出门只听哭喊声与兵刃敲击声互相掺杂,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无法看清五米开外任何景物。
胭脂大病初愈,一见这等状况,早吓得腿软无力,我咬紧牙拖着她在雪地里拼命往前走。没等走上十步,就听咣当一声,一柄明晃晃的长刀破空挥落,砸在我俩脚边。
胭脂吓得“啊”的声尖叫。
长刀紧握在一只手上,手腕连着上臂,再往上的部分却是齐刷刷的被斩断了,断口处汩汩的流出鲜血,洒出的血迹犹如红梅般点点缀在雪里,触目惊心!
胭脂瞪着那只断臂,频频跳脚,尖叫声不断。
我一把捂住她的唇,凶巴巴的说:“不想刀下枉死,最好闭嘴。”
她也是个机灵人,虽事出突然被吓得不轻,到底还是懂得其中利害关系的,于是含泪点头,颤抖不已。
我松开手,弯腰将长刀从那断臂的五指中掰下,转身塞进她的手中。她抖缩了一下,终是别别扭扭的把刀握在了手里,只是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刀拎在手上竟是抖若筛糠。
“你会杀人吗?”
她吓得差点把刀丢掉:“奴……奴婢不……不……”
“那你会杀鸡吗?”
“会……会……”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无视她眼中的惧意:“那你就只当自己是在杀鸡!”
我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不只是在逼她面对最残酷的事,也是在逼自己做最残酷的事!
拖着胭脂踉踉跄跄的跑出百来米,厮杀声却是愈来愈厉害,耳边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呼喊,犹如修罗地狱。我暗自庆幸多亏这场大雾遮蔽,总算没让胭脂亲眼目睹战乱的恐怖。
好容易跑出村子,我才要松口气,突然前头毫无预兆的蹿出一辆辎车,拉车的牛显然受惊过度,竟是歪歪扭扭的朝我撞来。大雾中的能见度太低,等我看清是个什么东西撞过来时,只来得及把胭脂推开。
牛犄角擦过我的肩胛,幸亏我肢体韧度极好,闪得够快,否则一定被那尖角戳个血窟窿。
胭脂吓得哇哇大哭,连滚带爬的冲过来:“姑娘!姑娘!”也不知她哪来的胆量和力气,竟然举刀就往牛身上砍。
有两道人影快速从车上跳了下来,一个扑向胭脂,抢下她手中的刀子,一个则扑向我。
我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见人影扑至,顺势抬脚蹬腿,一脚踹在那人腰上,同时借力从地上跳了起来。
那人“哎唷”一声,捂着腰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满脸痛苦的看向我:“是我啦。”
我不及思考,顺嘴回他一句:“管你是谁!”
“阴姑娘,是我……”抬手护住头脸,怕我再打他,“我是刘军。”
“刘军?!”我终于醒悟过来,奔前两步,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刘军?再往前一看,那辆辎车上坐满了男男女女,狭窄的平板牛车上居然挤了四个人。
还都是些我熟悉的老面孔良婶、潘氏、刘兴、刘仲的妻子王氏。
再回头,那个抢下胭脂手中长刀的人居然是良婶的大儿子刘安。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脑筋急转,惊愕不已,“不是说去宛城么?”
刘军道:“就是去宛城呢,结果半道儿遇到了伏击,碰上这样的大雾天,根本不知道咱们的人在哪儿,新兵又在哪儿,混打一气……这牛惊了乱跑,我们迷路了。”
“女子。”良婶在车上冲我招手,“你是不是也跟秀儿走散了?上车挤挤吧,让刘安和刘军两个随车步行就是。”
我心里一酸,敢情良婶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汉军了,于是婉转道:“良婶和两位嫂子若不介意,可否允我的丫鬟上车歇一歇,她病了还没好,实在没什么力气赶路。”
胭脂抹泪道:“姑娘……奴婢、奴婢能自己走……”
良婶是个老好人,不等潘氏和王氏答话,她已怜惜的招手:“上来吧,都上来,虽然人多,可挤一挤总好过走路。”
我溜眼一看,算上胭脂,这辎车上已经挤了五个人,基本跟个沙丁鱼罐头没区别。我是无论如何都挤不上去了,除非把潘氏或者王氏赶下车。
“我随刘大哥、刘二哥走路就行。”我其实更担心这车严重超载,那头老黄牛已是白沫横飞,就怕想跑也跑不快。
这会子可是在逃命,速度比什么都重要!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无道理,牛车跑了半里路不到,车轮突然卡进了一个坑里,无论怎么使劲推拉,都没法把车轮从坑里拔出来。
正踌躇不决,忽听周围厮杀声起,竟是一股新朝官兵不知打哪儿冲了出来,雾色中无法得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我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手腕一抖,挽出一朵剑花,挺剑而上。以一敌众,我杀红了眼,使出浑身解数,刘军却突然在我身后闷哼一声。扭头一瞥,他半边身子从右肩到胸口竟给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浸染衣衫。
我打了个寒噤,正要扑过去相救,他倏然抬起左手往后一指,凄厉的尖叫:“快救我娘”
辎车上那堆女人早吓作一团,刘安手持劈柴的砍刀和三四名新兵混战在一起,明显处于下风,手忙脚乱之余身上已有不少地方挂彩。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辎车旁,三下五除二,连砍带劈,将准备爬上马车的几名新兵毫不留情的打下车架。这时已有不少骑兵围住辎车,不住的兜马绕着车子转起了圈子。
“女子!”良婶厉声长呼,“你走走得一个是一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手上动作稍一滞缓,背上一阵剧痛,巨大的冲力迫得我往前扑出两步,险些摔倒。
背上火烧似的疼,我来不及细想原由,便听一声惨叫,刘军口喷鲜血,砰然倒地。魂飞魄散间,就听见身后潘氏一声惨然高呼:“阴丽华!求你”
“娘娘”刘兴被潘氏抱着用力抛向我,我不敢大意,忙伸臂去接,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牵动的背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刘兴不懂事的在我怀里踢腾挣扎,哭闹不止:“我要娘!我要我娘”
我闷哼一声,舌根下一股腥甜气息上涌,生生逼出一身冷汗。转眼间,有人抢上车去,良婶为了保护潘氏和王氏,与那人争执,竟被那人推下车去,一时马蹄奔过,活生生的在良婶身上轮番踩踏……
刘安大叫一声,睚眦尽裂,猱身扑上与人拼命,却是被飞来的七八枝竹箭钉在一棵枯死的树干上。
“大嫂,我求你件事……”我抱着刘兴左躲右闪,却听王氏突然凄声高喊,“我没能替夫君生下一男半女,但求大嫂念在你我妯娌一场的份上,若是兴儿侥幸得救,便让他转于我做儿子吧……”
好半晌却不见潘氏回答,我暗叫不妙,匆匆一瞥,果然见她双手抓着一枝长矛,矛尖已没入她的胸口,眼见不活。
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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