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幻之屋





  他此时颤抖着,双手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说:“米奇吗?”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充满疑惑的惊奇和快乐。 
  她说:“我听到你经过我的门,我不明白……我就下楼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声悠长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最好的解脱方式,”他说。就在那一刻,直到她想起了露西在悲剧发生的那天晚上的谈话“《世界新闻》”,这一切才不再费解。 
  “但,爱德华,为什么,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空洞、冷漠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使她恐惧。 
  “因为我明白我从来就不是优秀的。总是一个失败者,总是徒劳无益。正是像克里斯托那样的男人们才是干事业的人。他们来到这儿,然后女人们崇拜他们。我什么也不是——我甚至不怎么有活力。我继承了安斯威克,并且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否则我早就潦倒不堪了。不擅长任何一个职业——作为一个作家也从来不是很出色。亨里埃塔不要我。没有人要我。那天——在伯克利——我还以为——但那是一个同样的故事。你也不可能在意我,米奇。即使是为了安斯威克的缘故,你也不能容忍我。所以我认为最好完全摆脱这一切。” 
  她的话急促地涌出:“亲爱的,亲爱的,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亨里埃塔——因为我认为你仍然那么深地爱着亨里埃塔。” 
  “亨里埃塔?”他含糊地小声嘟囔着,好像正在说起一个无限遥远的人。“是的,我非常爱她。” 
  即使离他再远些,她也能听到他在嘟囔: 
  “这是多么冷酷。” 
  “爱德华——我亲爱的。” 
  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他。他冲她微笑着,嘟囔着: 
  “你是多么温暖,米奇——你是多么温暖。” 
  是的,她想,这就是绝望。一件冷酷的东西——一件包含了无限冷酷和孤独的东西。她曾将其当作成某钟火热和热情的东西,某种强烈的东西,一种热血沸腾的绝望。但它并非如此。这才是绝望——这种对于冷酷和孤独的外在黑暗的流露。而绝望册罪过,据神父说,是一种冷酷的罪恶,那种将一个人同所有的温暖和活着的人们之间的联系全部割断的罪恶。 
  爱德华再次说:“你是多么温暖,米奇。”带着一种愉快、骄傲的自信。她突然想到:“但这就是他所需要的——这就是我所能给予他的!”他们都是冷酷的,这些安格卡特尔家族的人。即使在亨里埃塔的身上也有那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在她那安格卡特尔家族的血液中流淌着难以捉摸的仙女般的冷酷。让爱德华去爱亨里埃塔,就像在做一个无法触摸到和无法拥有的梦。他真正需要的是温暖、永久以及稳定,是在安斯威克的日常的兴趣相投的同伴,爱,还有欢笑。 
  她想:“爱德华需要的是一个在他的炉膛里点燃一把火的人——而我正是那个做这件事的人。” 
  爱德华抬起头向上看,他看到了米奇那张俯向他的面孔,那暖色调的肤色,那宽厚的嘴巴,那坚定的双眼,以及从前额披向后面的就像两只翅膀的黝黑的头发。 
  他一直将亨里埃塔看作是过去的投影。他的那个长大了的女人身上搜寻和想要的只是哪个他初恋的十七岁的女孩。但现在,注视着米奇,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断成长着的米奇。他看到了那个两根马尾巴的脑袋后面一跳一跳,就像忽扇着翅膀的小女生,现在他看到了那黑色的发浪罩着她的面庞,而且他确切地看到了当她头发不再乌黑,而转成灰色的时候,那些翅膀看上去的样子。 
  “米奇,”他想,“是真实的。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实的东西……”他感受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勇气——皮肤黝黑的,积极的,活蹦乱跳的,真实的!“米奇,”他想,“是我可以在上面建筑生活的岩石。” 
  他说:“亲爱的米奇,我是如此爱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她俯下身子,他感到了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的温暖,感到了她的爱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而幸福之花开放在那片他曾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冷酷的荒漠之上。 
  米奇突然带着颤声地笑说: 
  “瞧,爱德华,一只黑色的甲壳虫跑出来看我们。它难道不是一只可爱的黑甲壳虫吗?我从未想到过我会如此喜欢一只黑色的甲壳虫!” 
  她像做梦般地又加了几句:“生活是多么奇怪。我们正坐在一间厨房的地板上,依然能够闻到煤气味道,处在一群黑色的甲壳虫中间,而且感到这儿就是天堂。” 
  他也像做梦般地小声呓语着:“我愿意永远呆在这儿。” 
  “我们最好离开,去睡一觉。现在是四点钟。我们究竟该如何向露西解释打破的窗户呢?”米奇心想,好在露西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对她解释事情的人。 
  效仿露西的样子,米奇在早晨六点的时候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对事实进行了如实的叙述。 
  “爱德华半夜走下楼,把头伸进了煤气灶里,”她说。“好在我听到了他的动静,在他之后下了楼。我打破了窗户是因为我无法迅速打开它。” 
  米奇不得不承认,露西是了不起的。 
  她甜甜地笑着,没有一丝惊奇的迹象。 
  “亲爱的米奇,”她说,“你总是很老练。我肯定你将永远都是爱德华最大的安慰。” 
  米奇走了之后,安格卡特尔夫人躺在床上思考。然后她从床上蹦了起来,走进了她丈夫的房间,而后者这一回破例竟没有把门锁上。 
  “亨利。” 
  “我亲爱的露西!现在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不,听我说,亨利,这确实十分重要。我们必须用电炊具做饭,并且清除煤气灶。” 
  “为什么,那一直很令人满意,难道不是吗?” 
  “哦,是的,亲爱的。但那是那类能够使人们产生念头的东西,而每个人又不可能都像亲爱的米奇那样老练。” 
  她不可思议地轻快地离开了。亨利爵士发出了一声表示不满的咕哝声后,转过了身子。很快在打了个盹后,他醒了过来。“我刚才是在做梦吗,”他嘟囔了一句,“还是露西确实进来谈论有关煤气灶的事?” 
  在外面的走廊里,安格卡特尔夫人走进盥洗室,并把一个水壶放在煤气炉上。她知道,人们有时喜欢喝一杯早茶。带着自我赞许,她点燃了火,然后带着对生活的满意以及对她自己的满意,回到了床上,重新枕在枕头上。 
  爱德华和米奇呆在安斯威克——审讯结束了。她要再次去同波洛先生谈谈。一个可爱的小个子男人…… 
  突然,另一个念头闪进了她的脑海。她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我现在怀疑,”她推理着,“她是否已经想到了那点。” 
  她爬下床,沿着过道飘进亨里埃塔的屋子,远远地在她进入亨里埃塔听觉所及的范围之内就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她的评论。 
  “——我突然想起来了,亲爱的,你可能忽视了那点。” 
  亨里埃塔睡意朦胧地嘟囔着:“看在上帝的份上,露西,鸟儿还没有起床呢!” 
  “哦,我知道,亲爱的,是相当早,但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十分让人焦虑的夜晚——爱德华和煤气灶,米奇,还有厨房的窗户——还要想想该对波洛先生说些什么,而且每件事——” 
  “对不起,露西,但你所说的每件事听起来完全是莫名其妙。难道你不能慢慢说得明白点儿吗?” 
  “只是枪套,亲爱的。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可能没有想到枪套。” 
  “枪套?”亨里埃塔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完全清醒了。“关于枪套有什么问题吗?” 
  “亨利的左轮手枪是放在枪套里的,你是知道的。而枪套还没有被发现。当然没有人会想到它——但在另一方面,某个人可能——” 
  亨里埃塔从床上飞身下来。她说: 
  “一个人总要忘记些东西——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而这是真的!” 
  安格卡特尔夫人返回她的房间。 
  她爬上床,很快就入睡了。 
  煤气炉上的水壶沸腾了,并且继续沸腾着。 

  
  

 





第二十九章



  格尔达滚到了床的另一边,然后坐了起来。 
  她的头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但她仍然庆幸没有同其他人去诊所看病。独自一个人呆在屋里很安静,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很舒适。 
  当然,埃尔西,曾经十分和蔼——十分和蔼——尤其是最初的时候。起先,格尔达被逼迫在床上吃早餐,杯碗盘碟送到她的面前。每个人都逼迫她坐在最舒服的扶椅里,使她恢复以前的状态,不做任何耗费精力的事。 
  所有的人都为约翰的事那么难过。她曾经感激地缩在那起保护作用的模糊不清的糊涂状态中。她不需要思考,或是感受,或是回想。 
  但现在,每一天,她都感到一种迫切的东西正在越来越近——她将不得不再次开始生活,决定做些什么,住在哪儿。埃尔西已经在举止中表现出了不耐烦的影子。“哦,格尔达,别那么迟钝!” 
  所有的一切都同从前一样——很久以前,在约翰到来并把她带走之前。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迟钝而愚蠢。没有人像约翰那样说:“我将照顾你。” 
  她的头开始疼了,格尔达想:“我要为自己弄一些茶。” 
  她走进厨房,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在水就要开的时候,她听到了前门的门铃声。 
  女佣放假了。格尔达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当她看到亨里埃塔那辆外观轻巧的小汽车停在路边,而亨里埃塔自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的时候,十分惊奇。 
  “啊,亨里埃塔!”她叫道,她走下一两级台阶。“请进。我恐怕我的妹妹同孩子都出去了,但——” 
  亨里埃塔打断了她:“这不错,我很高兴。我想同你单独呆在一起。听着,格尔达,你把枪套怎么处置的?” 
  格尔达定住了。她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茫然而不理解。她说:“枪套?” 
  接着她打开了大厅右边的一扇门。 
  “你最好进来。我恐怕这儿灰尘太多。你瞧,今天早晨我们的时间不多。” 
  亨里埃塔再次急切地打断了她。 
  她说:“听着,格尔达,你得告诉我。除了枪套之外,每件事都没问题——绝对是天衣无缝。没有东西能将你同案子联系起来。我发现了你藏在游泳池边灌木丛里的左轮手枪。我就把它藏在了一个你不可能放的地方——而且它上面有永远也鉴定不出来的指纹。所以只剩下枪套了。我必须知道你把它怎么样了?” 
  她停了下来,绝望地祈祷格尔达能迅速做出反应。 
  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迫感,但这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她的车子没有被跟踪——对此她有绝对把握。她是从伦敦路出发的,在一个路边加油站加满油后才注意到自己正驶向伦敦。然后,在一段路程之后,直到她到达一条向南通往海岸的主干线之前,她一直在乡间穿行。 
  格尔达正盯着她。格尔达的麻烦之处在于她这么迟钝,亨里埃塔想。 
  “如果你还拿着它,格尔达,你必须把它交给我。我会以某种方式把它处理掉的。这是唯一可做的明智的事,你瞧,它能把你同约翰之死联系在一起。你还拿着它吗?” 
  停顿一阵之后,格尔达缓缓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明白留着它是发疯吗?”亨里埃塔几乎不能隐藏住自己的不耐烦。 
  “我忘了。在我的房间里。” 
  她又补充道:“当警察来哈利街的时候,我把它割成了碎片,同我的皮制工艺品一起放在了我的包里。” 
  亨里埃塔说:“你真聪明。” 
  格尔达说:“我并不像每个人所认为的那样愚蠢之极。”她把手放在了喉咙上。她说:“约翰——约翰!”她的嗓子哽咽了。 
  亨里埃塔说:“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 
  格尔达说:“但你无法明白……约翰不是——他不是——”她站在那儿,麻木,并且有一种奇怪的可怜。她的眼睛扬了起来,突然直视着亨里埃塔的面庞。“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谎言——每件事!所有他的一切。当他那天晚上跟着那个女人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神情。维罗尼卡。克雷。我早知道他曾爱过她,当然,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娶我之前,但我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亨里埃塔温柔地说: 
  “但确实是一切都结束了。” 
  格尔达摇摇头。 
  “不是。她去那儿,然后假装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约翰了——但我看到了约翰的神情。他同她一起出去了。我上了床。我躺在床上,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