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的圈套





“要是掌握着一门技术就好了。裁缝,英语,钢琴……干这些工作收入都不少。可是我什么特长都没有,只能干捏饭团这种低收入的工作。”樱第三次叹气了,一边叹气一边用食指把沾在酒盅边上的口红抹去。 
“千万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捏饭团也是一种特长嘛,不是谁都捏得好的,至少我就捏不好……”说到这里我忽然停住了,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你怎么了?” 
“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说过这句话。”我摸着太阳穴说。 
“哪句话?” 
“捏饭团也是一种特长嘛,不是谁都捏得好的。”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我好像对谁说过这句话。 
“我知道了!”樱拍着手说,“肯定是给哪个女人拍马屁的时候说过,在酒吧里!” 
“不不不,不是拍女人马屁。”我笑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真的不是?”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真的不是。” 
“刚才有个人在这里承认过自己爱撒谎。” 
“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谎我是不撒的。”我假装平静地把长发向后拢了拢,用橡皮筋重新扎好。 
“打搅一下可以吗?”门外传来女侍者的声音。 
“请进!” 
我的话音刚落,女侍者就静静地进来了。她把一个小炉子摆在矮桌中央,放上一个有盛着半锅高汤的砂锅,水开之后,放入河豚的鱼杂碎,撇掉漂浮着的沫子之后,放入野菜,等到煮得恰到好处的时候,就给我和樱每人盛上一碗,然后适当添加高汤和材料,调节火力大小。由于侍者在场,跟樱的对话暂且告一段落。我在心中默默地赐予了这位侍者“救命女神”的封号。 
最后,侍者把一些米饭倒进剩下的高汤里,再打上蛋花,做成“杂炊”,作为今天的河豚鱼套餐的收束。 
“吃好了,谢谢!”樱很有礼貌地对我双手合十,随后端起白瓷茶杯开始喝茶。 
“不必客气。”我也吃饱了,抽出一支烟点上。 
“下次我请客。” 
“那太好了,我愉快地期待着。” 
“你想吃什么?” 
“嗯——肚子吃得胀胀的时候被问到这个问题……” 
我跟樱相视大笑。 
“对了,我亲自下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啊?” 
“怎么?你不喜欢一般人做的家常菜?” 
“哪有那种事。” 
“我去你家做吧。” 
“我家?我家嘛……”绫乃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时候去?” 
“这个嘛……你让我想想啊。”我暧昧地笑了笑,把烟放在烟灰缸上。 
“我看你的样子有点儿奇怪,”樱往前探着头盯着我的眼睛说。 
我回避着,端起茶杯喝茶。 
“是不是有人在家里等着你呢?” 
“怎么可能呢?”我笑了。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待会儿我跟你回家看看去怎么样?” 
我一时语塞:“下次吧。” 
“你家里肯定有人在等着你!”樱的脖子伸得更长了。 
“不是,家里太乱了。” 
“男人们总是这个借口。” 
“只不过不想让你看到那些扔在洗菜池里的脏盘子脏碗,还有扔得到处都是的脏衣服。” 
“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樱看着别处喝起茶来。 
我掐灭香烟站起来:“好,我带你去!” 
外面已经星光灿烂了吧?我们走进这家日本料理店的时候是晚霞满天。可是走到外边一看,除了摩天大楼的霓虹灯以外,黑乎乎的夜空一片混浊。 
我们走到青山路,拦下一辆出租车。因为今天要喝酒,我没开车来。 
“白金。从古川桥上明治大道,四之桥方向。”向司机说明目的地之后,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听起车上已经开着的收音机来。 
收音机里正在转播广岛队对巨人队的棒球比赛实况。第7局结束的时候是8比9巨人队落后,但车开到明治大道的时候,已经变成16比9巨人队领先了。巨人队赢球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这种平淡的比赛我不大喜欢。 
车停在我的光明庄公寓前,我对司机说了声请等一下,就带着樱下了车。 
“这公寓够破的吧?”我缩着脖子点燃一支烟。 
“哪里,挺好的嘛。”樱轻轻摆了摆手说。 
“不用说这种安慰我的话。正如你看到的,破烂不堪,所以我不想带你来。里边就更惨了,简直进不去人。下次好好收拾一下再带你进去。对了,我的房间是那个,里边可没有女人在等我。”我指了指黑着灯的3号室。 
大概是由于亲眼看到了实物的缘故吧,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走吧!”我把她推进出租车里,自己也坐进去,然后问她,“你家呢?” 
“啊?” 
“你家在哪儿?” 
“我家?”樱愣住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还有谁呀?莫非我还会打听人家司机师傅的家在哪儿吗?师傅,您说是不是啊?”我笑着对司机说。 
“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问这个问题很奇怪吗?” 
“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在世田谷区。” 
“好,师傅,麻烦您再跑一趟世田谷。” 
车子跑起来以后,司机问道:“世田谷什么地方啊?” 
樱不说话。 
“世田谷什么地方?”我又问了一遍。 
“三轩茶屋。”樱小声说。 
“三轩茶屋!”我大声对司机说。我简直成了他们俩的翻译。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樱好像是为了躲开我似的,身体懒懒地靠在车门上。刚才是那么积极地要到男人家里去,现在男人要去她家了,她却躲躲闪闪。真叫人搞不懂! 
“我不能让一个喝醉了的女人一个人回家。” 
“坐上出租车一个人也是安全的,而且我也没有喝醉。” 
“把你送到家,这是绅士风度!” 
“绅士不会深更半夜的到女人家里来!” 
“我说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谁说要到你家里去了?把你送到门口我就回家。” 
“那还差不多。” 
“我请你吃了饭,你得听我的话!”我半开玩笑地压了一下她的气焰。 
“就是嘛,要听男朋友的话。”善于察言观色的司机也打诨说。 
樱这才不说话了。 
收音机里转播的棒球实况巨人队以18比9战胜广岛队结束的时候,我跟樱乘坐出租车到达了三轩茶屋。 
樱的地址如果表达更正确一点应该说是三轩茶屋旁边的太子堂公寓。我让司机稍等一会儿,陪着樱下了车。 
“让你很失望吧?”樱站在门前,低着头说。 
那是一座木造的二层楼,看上去比我住的白金的光明庄好一些,但也是很落伍的建筑物,恐怕也没有卫生间。 
“为什么要失望呢?咱们是一家人嘛!”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刚才看了你住的公寓,说老实话我松了一口气。如果你住的是带庭园带池塘的豪宅,或者是30层的豪华大厦,我就没有勇气跟你来往了。”樱双手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杞人忧天。” 
“你一直都穿得很讲究的嘛。” 
“在家从来都是运动衫。”我边说边挽起了意大利名牌“乔治?阿玛尼”衬衫的袖子。 
一阵微风吹来,被闷热的空气包裹着的身体感到爽快了许多。跟一周前比起来,天气发生了很大变化。 
“进来喝杯茶吧,别嫌我的房子窄。”樱有些害羞地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个嘛,今天就不打搅了。刚才我说过不进家,而且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没关系,不要那么认真嘛。” 
“不,还是不打搅了,明天早上还得早起。”我扬起手来向樱道声再见,钻进了出租车。其实我每天早上都早起。 
我觉得我喜欢上麻宫樱了。俩人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般的朋友是不会这样的。 
但是,说不上为什么,眼下我还想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是因为认识的时间还太短吗?不,不是,我是跟女人见面的当天就可以跟她上床的那种男人。 
是因为把她跟别的女人区别对待吗?当然,她跟那种在拉皮条网站认识的女人的确不一样。跟樱在一起说话觉得有意思,心里也觉得安详,花2万5千日元请她吃河豚鱼也不觉得心疼。跟这种女人不需要肉体关系,只要在一起聊聊天儿就觉得幸福。 
还是因为,樱曾经自杀未遂,我在下意识地躲着她呢? 
她说,我救了她以后,她的人生观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可是,人生观的形成基于长年人生经验的积累,是今天想变明天就能变的吗?逼迫她自杀的原因如果不彻底根除的话,说不定哪天还会自杀。我听说有所谓“自杀癖”。 
如果我对她的感情已经很深,一旦她真的自杀了,我会悲痛万分的。 

※ 露德(Lourdes)是法国南方的一座小城,1858年,当地一个既不会读书又不会写字的14岁少女贝尔娜戴特(Bernadette,1844—1879)在一个洞穴里多次见到圣母玛丽娅现身显灵,不久洞穴里涌出泉水,人们根据圣母玛丽娅第十三次现身时发出的启示在泉水处建造了教堂。经过泉水浴,许多不可治愈的病人都被治愈了。1933年,贝尔娜戴特被封为圣女。以下提到的几种水也都是具有神奇功效的世界名水。(译者注) 
※ 三野文泰(みのもんた,1944—),日本著名的综艺电视节目主持人。(译者注) 
※ 佛莱格默(Ferragamo),古姿(Gucci),都是意大利名牌女鞋。(译者注) 
※ 伊森?韩特(Ethan Hunt)是动作片著名影星汤姆?克鲁斯在电影《不可能的任务》中扮演的一个角色。(译者注) 
  
千绘
   关于千绘的故事,需要追溯到两年以前。 
当时,我经常去西麻布一个古老的烤鸡肉串的小酒馆里去喝酒,我的身旁总是坐着住在白金的老安。 
“成濑老师的故乡是什么地方啊?”老安跟我叫老师。 
  “东京。” 
  “嗬!您是老江户※啊,真叫人羡慕!” 
  “我可不敢自称老江户,原则上讲,得在江户世居3代以上的才称得上老江户。我充其量只能说是老东京,或者东京人。” 
  “老师就是爱讲歪理。您多好啊,总是在故乡住着。” 
  老安已经七十有二,被他称作老师我觉得心里挺不舒服的。我说:“我倒是羡慕故乡在外地的人,有个回去的地方。” 
  “看您说的,住在东京,用不着回哪儿去,想跟谁见面,马上就能见着。理发馆,小酒馆,小面馆,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多好啊!” 
  “不然,所谓故乡,就是要在遥远的地方,那才令人怀念,由于只能偶尔回去一次,才更使人感到故乡的宝贵,加上回去一次要花很长时间,正好可以用来换换心情。像我们这种生活圈子跟故乡是一个的人,哪有机会换换心情啊?” 
  “歪理又来了。叫我怎么说您呢?老师啊,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呢,故乡倒是有,可是呢,想回回不去,您说我这心里,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老安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端起酒盅往嘴里灌酒。 
  我跟这位姓安藤的老人是在一家电脑培训班认识的。港区的区政府以高龄者为对象办了这个培训班,我被聘为那里的教师,老安是我的学生之一。 
  我在那里教了将近两年了,在那些上了岁数的学生里边,像老安这么差的学生,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还没有过。单单是让他理解鼠标左键和右键的不同就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不,也许直到现在他都没理解。 
但是,老安比谁都热心。下课以后,也总是缠着我问这问那,问上一个小时以后,作为对我的感谢,总是带我到西麻布的这个古老的烤鸡肉串的小酒馆里来。虽然老安已经不在电脑培训班学习了,我们还是经常一起在这里喝酒。 
“您的老家在哪儿啊?”我一边为他斟酒一边问道。 
“茨城。筑波山后边的一个小村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笑了:“刚才您说想回回不去,我还以为有多远呢,当天往返都可以嘛!下个周末我开车带您回去一趟!” 
“不是远近的问题。老板!是吧?”老安放下酒盅,冲着店老板喊了一声。老板大声回答说,可不是嘛! 
“哈哈,我知道了,你在老家抢了银行,警方发了通缉令,你不敢回去。”我开了一个低级玩笑。 
“老师,可惜啊,可惜您只猜对了一半。我在村里确实偷过东西,不过,我们村里没有银行。” 
“那就是信用社。”我继续开他的玩笑。 
“我在家里不是老四嘛……”老安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 
“哦?” 
“所以呢,父母也好亲戚也好,谁也没指望我能有什么大出息。分到我手上的地,只有猫脸那么大的一块,不管怎么精耕细作也吃不饱,当然更谈不上成家立业了。忽然有那么一天,我忽然想到,我安藤士郎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的日子吗?想着想着悲从中来,看着美丽的晚霞,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个没完没了。我想我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在乡下过一辈子,于是决定到东京来闯一闯。我在村里到处吹牛,说一定要在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