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沙坪酒店
男孩儿,小弟弟的感觉似的。也许杨影的性格就让人容易接近,也许他太不在意身
边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了。他一定是生活在自己独立的情感世界之中,也许他与自
然界相交甚密,相知甚多。文静很羡慕这种人,这是因为自己与社会,与社会的污
秽相交甚密,相知甚多。她时常幻想着到一定时候,她也要驱浊而杨清,也要置身
自然界那神秘而蒙胧的氛围之中。文静定了定神,对杨影说:“杨先生是特意住进
这间客房的吧?”
杨影四顾了一下房间,说:“对,我是想找一找真实的感觉?”
“难道保险公司都是依靠感觉处理保险业务吗?”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自己喜欢依靠感觉。”
“那你是依靠什么样的感觉要亲来重庆呢?”
“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
“有这么严重?”
“文警官,我还是从头讲吧。”杨影坐了下来,打开了公文包。“夏辉是10月
30日到的重庆, 11月3日他的妻子以夏辉的名义在我那投了二十万的意外人身伤害
保险。 11月6日就死在重庆了。有那么巧吗?”杨影见文静不置可否,又接着说:
“11月6日接到死亡通知,11月7日其亲属就申清给付赔偿金,是不是太急了些呢?”
“所以你感觉有诈骗嫌疑?”
“是的。”
“所以你想知道重庆警方的定性,所以你亲来重庆,是想探个究竟?”
杨影没有说活。文静也打开自己的公文包,说:“我们目前无法定性,至于诈
骗嫌疑,我还想看看更多的证据。容我直言,是能够说明问题的东西,而不是感觉,
特别是带有职业敏感的感觉。”
“你所要的东西我没有。但许多没有的东西的寻找不都是从感觉开始吗?警方
难道就没有警方的感觉,难道就没有警方的职业敏感?”
文静点了点头,说:“对不起,我没有别意思。不过你们的职业敏感也好,我
们的职业敏感也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事情水落石出,对吧?既然你来了,我们
可以配合查证,你可以从你的职业角度,我也可以从我的职业角度出发,如何?”
杨影象是孩子一般笑了,他也感觉自己方才可能有些感情用事了。
“那好,文警官,我先讲讲夏辉的情况吧。”杨影细心地为文静斟满了茶。
夏辉来重庆之前一直在厦门做服装面料批发生意, 挺红火的。今年9月中旬,
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一个名叫罗云的重庆人。 两人一见面谈得挺投机,9月20日夏
辉与罗云一起到过重庆,一个星期后,夏辉回到厦门,把他几乎所有的货物一古脑
地发到重庆,夏辉的朋友们都认为夏辉此举过于草率,他却执意如此,还说重庆的
生意比厦门好做,说重庆人的生意经不如厦门人念得精,甚至30日上飞机前还对为
他送行的人调侃说,重庆人的钱好骗,用不了半年,他准能抱回个金娃娃回厦门。
不料他来重庆没有几天,厦门就有传言说是夏辉调到重庆的货全被别人骗走了,这
一传言我们也是后来知道的。”
“夏辉调到重庆的货,价值多少?”
“据估测,至少有二百多万。”
“这么多?”文静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有没有罗云的材料?”
杨影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材料,递给文静说:“我们在夏辉的家里找到这些,
一份是罗云的营业执照复印件,一份是重庆朝天门服装批发市场的门面租赁书复印
件,还有一份南坪农业银行的存户资金数额清单,也是复印件。”
文静一一取过来看了看,说:“好吧,我派人查一下。那么,你对夏辉死亡情
况了解多少?”
“我是在厦门市公安局看见了你们发的传真。”
“那好,你还想知道什么?”
“夏辉致死的原因确定了吗?”
“确定了。法医解剖了尸体,没有发现中毒和病变的迹象,身上虽有不少瘀血,
显然是打斗造成的,但都不致命。头骨破碎相当严重,是直接致死原因。”
“那就是说,夏辉摔下去是头先触地的?”
文静从打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只档案袋,递给杨影说:“这是现场的有关材料,
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套。”
杨影接过来说:“你想得真够周道的。”说着,发现里面有几张现场的照片,
于是取出来仔细看起来。这时文静站起身来说:“我要告辞了,你先看看材料,有
什么问题再联系,好吗?”
杨影也站起来,留好了文静的电话号码,便送她出房间,走到电梯间门口时,
杨影问:“刚才扫了一眼现场照片,好象当时501房间的窗户全是关着的?”
“对,是吴起进入房间后,觉得冷,动手关上的。重庆这几天来寒流,是够冷
的,还有,假如厦门方面有什么新情况,请尽快告诉我。”
晚上8点多钟的光景,501房间里几乎所有的灯都关闭了,唯有两盏床头灯中的
一盏亮着,杨影把其调节到最为微弱点,以使半明半暗之中,让人生发出种种的幻
觉。此刻的他尤其需要幻觉,需要幻觉滑进夏辉的内心深处,破译紊乱离奇的思路。
他埋头于文静提供的材料中已经连续七,八个小时了,但终是游离于想象中的真实
之外。他极想进入,哪怕是依赖幻觉也要进入。
房间里又是凌乱不堪,但不是那种打斗的凌乱,而是表现出杨影心绪不宁的凌
乱。各种材料扔得到处都是,无序,随意,但又都是在他的视线之内。重庆警方认
定他杀的可能要大于自杀的可能,看来确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虽则警方的职业嗅觉
最敏感于他杀。而带有先入为主意念,处心积虑想证明夏辉诈骗保险金的杨影,此
刻也深觉重庆警方的倾向有一定的道理。显然警方这一倾向主要源自现场的打斗,
还有就是现场那只黑色的密码箱里盛装着现金,现场清点的数额是46万,是真钞,
是唾手可得,而且显然是属于夏辉的。由此一来,夏辉放着眼前的46万不要,而用
撒手人寰的方式去诈取保险公司的20万保险金,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会认定是不可
能的。何况既是打算从窗户跳下去,为什么还要约人来谈项目呢?
但是,为什么让妻子投保意外伤害保险,为什么早不投晚不投,偏偏是在到重
庆之后呢?妻子自作主张还是夏辉授意而为?如果是授意而为,那么夏辉一定是察
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一种将要危及其生命的危险将要降临。真若如此,难道除了
投保,就没有别的更合理的回避方式了吗?就算是拿到了保险金,但他的生命就此
消亡,他的价值二百多万的货物就此丧失,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身为商人的夏辉
应该知道如何取舍,商人重利轻离别,商人看重得失的比重,商人精于计算,精于
权衡,但是,但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影幻想自己就是夏辉, 就是到重庆做生意,住在沙坪酒店501房间夏辉,什
么时候,什么情景之下,夏辉会授意妻子去投保呢?几乎倾其所有地把二百多万的
货物调到重庆,满心满意地希冀能在重庆捞一大把。但是事非所愿,夏辉遇到了挫
折,遇到了意料之外的,而且必须是那种致命的挫折。二百万与二十万相比,是一
笔大数字,但二百万眨眼之间灰飞烟灭,遁于无形,那二十万就变成巨大的数字了。
对了,一定是那二百万的货物出事了,他才会授意妻子投保。会出什么事呢?什么
事会使他的百万货物无影无踪?传闻是被骗了,那么这样的骗一定是骗得惨,骗得
他绝望,骗得他要跳楼。但他自己没有跳,却是被人推下了楼。幻觉又碰壁了。
也许他自己不想死,是因为怕别人要他死才让妻子投保。有戏,这样的幻觉仿
佛更接近真实。谁要让他死,为什么要让他死,夏辉又是怎么察觉出来呢?你在问
谁?杨影四周环顾,确实只有自己独自一个人,真够蠢的,是自己问自己。吴起要
他死,因为夏辉欺骗了吴起,不象。文静说吴起没有作案时间。穿毛衣女子想要夏
辉死,但与夏辉打斗的不是她。小胡子要让夏辉死,但肯定那笔46万巨款是小胡子
带来的,哪有来杀人先送钱来的怪事?那是什么?杨影颓丧之极,也想从窗户上跳
下去。他幻想着自己是夏辉,被吴起,或毛衣女子,或小胡子掐住了脖子,扭打着,
挣扎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哪个方位?杨影站起来目测了一下,床与梳妆镜
之间的空地最大,就在这儿,渐渐,杨影设想着自己被掐着脖子被推到窗户跟前,
自己的脊背死死地抵在了窗栏上。他用一只手伸到背后丈量了一下窗栏的高度,稍
稍凸起墙壁的窗栏抵在他的腰椎上,夏辉比自己悄矮,那也一定半个以上的驱体在
窗栏之上。或吴起,或女子,或小胡子死命地掐着,死命地推着,致使自己上半个
身躯死死在抵在了窗户上。窗户立时成为自己整个身体重心的支撑。等一等,假如
这时窗户是敞开的,那么不就是没有了支撑了吗?随着加力,自己的身躯定会是倒
卷向窗外,唯一的支撑就是腰下很窄的部位,只要再一加力,或掐住自己的人用手
或用脚搬移支撑,自己就会失却平衡,自己就会如断线的风筝,头朝下的坠落。突
然,他好象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在到处都是的材料中翻捡起来,直到找到吴起的材
料,才把床头灯调到最亮,仔细地啄磨起来。他刚才看的时候就注意到吴起的一句
话,吴起说,他进入房间之后,感到很冷,就动手去关敞开的窗户,警员问及细节
时,他讲到,他先关闭上左侧的,然后一只腿跪在沙发上关闭了另一扇。杨影也模
仿着吴起描述的动作试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别扭,他退后几步凝神端详着窗户,眼
睛迷成了一条缝,这样一动不动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急忙找到吴起的电话号码,
也不管现在已经是几点钟了,拨通了吴起的住宅电话。
杨影与吴起的电话交谈前后将近40分钟。
他放下电话,即刻快步走到窗前,按照吴起详尽的描述打开了窗户,又象是测
量师那样上下左右反复丈量了一番,待到想法基本定型之后,他又抓起电话找到了
文静。杨影的原意是想请文静明天抽空来一趟,不想文静极为爽快地说马上就来,
并说也有新的情况通报。
文静一进房间,就对杨影说:“你发现什么新疑点了?是我先说呢,还是先听
你的?我看还是你先说吧。”
杨影问文静喝哪种茶,文静说还是花茶吧,你们厦门的功夫茶喝起来头晕。杨
影泡好了茶,似有些把握不大地推托着,执意让文静先说。
文静取出几份材料交给了杨影。
“罗云查到了,确有其人。他是重庆渝江商贸公司的法人,是96年注册的集体
性质的公司。注册资金50万,注册地点在重庆南坪开发区。主要经营项目很多,也
很杂,几乎什么都可以经营。这种类型的公司从94年到96年二年期间最多。大多数
不是什么真正有经济实力的公司。但是你从厦门带来的那件营业执照复印件还不是
罗云的渝江公司,而是另外一家专营服装和面料的公司,法人也是罗云,但掌权的
人却不是罗云。罗云实际上是被雇用做法人的,赚到钱了,他分几成,赔了他一般
不出血。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惹上什么麻烦了,他就要出面承担民事责任。所以夏
辉与罗云相识时并不知道这一内情。骗夏辉到重庆做生意,是罗云背后的人设计好
了的圈套,故意让夏辉钻。他们先是当着夏辉面从厦门进了一批货,而且成交价位
要比夏辉的价位明显高出一截儿,他们是想先勾起夏辉的贪欲。夏辉果然上当了。
夏辉设法笼络住罗云,本想让罗云从他那儿长期进货。罗云不仅答应了,还提出合
起来到重庆做面料的批发生意。夏辉能计算出来这样做比在厦门批货给罗云利润高
出许多,便急不可待地要与罗云签合同。罗云欲擒故纵地劝夏辉,还是先到重庆考
察后再签也不迟。如此一来夏辉更是戒心全无。跟随罗云到重庆之后,罗云领着他
到朝天门批发市场转了一圈,夏辉看到了重庆的批发行情,看到了罗云的经营门面,
最后确定市场可为,罗云有经济实力,于是回到厦门立刻把货物发到了重庆。等到
10月30日兴高采烈地飞到重庆后,他发现二百多万的货物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找到他曾看过的门面,店主说根本就不是罗云的门面,甚至说根本就不认识罗云。
找到罗云的公司,当然他不知道罗云的渝江公司,人家告诉他说罗云被解雇了,他
不相信,哪里有解雇法人的。可是真是如此,反正罗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