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的女人






  “先生”

  西谷利雄惊恐地喊出了声,江崎跌倒在地。开始剧烈地呕吐,如所有过度饮酒的人一样,江崎把刚刚喝下的酒吐得一于二净,可是一般的呕吐物中本该只有酒,江崎吐出的酒中却呈现一片紫黑,其中掺混着鲜血。

  附近坐着的几位客人见状,立即惊叫着迅速躲到一边,人们看到这血沫横飞的一幕,就像遇到了黑色的雾气一般,生怕自己会倒大楣。

  “太可怕了。”

  “快去找医生来呀!”

  “不,还是去叫救护车吧。”

  “不还是……”

  江崎双手支撑着地板,一边试图站起来身来,一边向骚动的人们说道:

  “不必烦扰各位,我没什么,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没问题了。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将酒与血一并吐出的缘故,这一刻,江崎反而觉得身心轻松了许多。而且,他不想也不能忍受自己就这样被人抬进医院,那样只不过徒增他的苦恼罢了。总之,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绝不能把最后的生命留在医院,浪费那些宝贵的时光。

  “可是,您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浮起在耳畔。接着,一块手帕轻柔地拭去了他唇边的血渍。

  “你是……”

  看到女人的容貌,江崎不禁脱口问道,因为这正是西谷利雄对他所讲的那个“立刻就能搞到手”的女人。

  这时,她正向他俯下脸庞,距离近得几乎要撞上额头了,而她望着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担忧。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不禁让江崎更加赞叹她秀丽端庄的美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会是那种沦落的、不贞洁的女子。

  “您大概身体不大舒服吧!”

  女人问道。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什么事。”

  江崎在女人面前强装欢言。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料身体并不肯听话,腹部深处突如其来掠过一道急剧的痛感。刚刚的一场滥醉助长了病魔对体能的消耗,他又踉跄着倒了下去。

  “危险!小心……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经敏捷地扶住了他摇晃欲坠的身体。

  “这怎么行,您必须要休息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此时的江崎顾不上什么虚荣体面,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他了,他只想就这样躺倒在地,一睡不起。现在,他只要稍微动一动,都会感到莫大的痛苦。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

  的确,这里喧嚷、烦躁,而且闷热不堪,继续留在这间人头攒动且烟雾缭绕的酒吧,只会进一步恶化江崎的症状。女人将江崎的整个身体靠在自己身旁,搀扶着他走出了酒吧。门外,恰好有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那里等待生意,女人走到车旁,迅速地把江崎扶进了车内。

  模糊中,他似乎听到女人向司机讲出了中野一带的某座公寓的名字。

  “马上就要到了,所以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会儿。”

  女子怀中抱着不断痛苦地喘息着的江崎,温柔地说道。江崎紧紧依靠女人的身体,感受到她轻柔而温暖的体温,这饱含着暖意的温柔似乎渐渐平息了他的痛苦。

  车行了约10分钟左右,他们停在一幢七八层楼高的公寓式建筑前,看起来,她似乎把江崎带到自己的家里来了。

  “就是这里了。”

  女人向司机付过车费,半扶半抱地将江崎搀下汽车。两人搭乘电梯到了三楼,第一个房间便是她的住处。江崎费了好一番辛苦,才终于看清门牌上“清原典子”这四个字。

  房间的内部结构是一室一厅式的居室,一望便知道是个独身女子的住处。屋内是奶油色的墙壁,地上铺着浅棕色的地毯,装饰书架上摆放着书、玩偶以及洋酒瓶一类的小装饰,紧靠着墙壁是一张单人床,整个房间布置得简单整洁。

  “那么,您就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做一点可以帮您暖暖身子的东西吃。”

  根据门牌上的提示,这个似乎是叫做“清原典子”的女人,边说边为江崎铺好了床。

  “谢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能稍微睡上一会儿。”

  此时,疼痛感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困倦。江崎似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没有任何依靠,只有不堪的疲惫。

  “对,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只有睡眠才是最好的药品嘛。好吧,那您好好睡吧。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会有谁来打扰你,尽管安心休息好了。”

  清原典子微笑着为江崎盖上一条毯子,可是最后她究竟还悦了些什么,江崎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被疲倦所压倒,意识也模糊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5

  眼前的一片迷雾渐渐消散而去,江崎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在完全地清醒过来以后,他猛然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与往昔有所不同。

  他甚至不用去看这个房间的摆设和日用器皿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他的家。首先,他家根本就没有床,而且盖在他身上的粉红色的毛毯也使他明白,他一定是住进了某个女人的房间了。

  他想起曾在“罗密欧”喝酒,然后烂醉,吐血,后来又被清原典子带到她的家里……记忆由此便中断了。

  “这一回,您可真是足足睡上一觉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清原典子似乎刚刚在厨房里忙些什么,看到江崎醒了过来便微笑地望着他。

  “您是……啊!”

  中断的记忆终于连贯了起来,江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委和事情的整个经过,同时也知道自己正身在何处了。

  “真是太抱歉了,竟然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江崎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别这么急着乱动了,这里是我家,您不必多虑呀!”

  清原典子慌忙制止道。

  “可是……”

  尽管清原典子一再表示江崎不必多虑,但是他们毕竟彼此之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关系,甚至互相连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过,两人最大的交情不过是在这个城市的某间酒吧里偶尔相遇的两个孤独的酒鬼罢了。

  在这个大都市里,人情逐渐淡漠,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已完全丧失,而清原典子所显露出的亲切与关怀,简直是让人怀疑她出自过度的矫情。

  一个年轻女人轻易把陌生的男子带回自己的家里,就更容易让人怀疑她的品性了。

  即使以看护状况危险的重病患者为由,她也绝对没有义务一定要搀扶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只要叫救护车来,怎么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江崎睡过一觉以后,疼痛已不再发作,这时,他的心里不禁对清原典子分外的亲切涌起一丝怀疑。

  “看上去气质高贵,其实立刻就能搞上手。”

  西谷利雄低低的耳语,这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当时,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只把西谷利雄的话当作了耳旁风。那么她真的……是个妓女吗?难道她如此亲切的待人,都只不过是讨好顾客的伎俩而已吗?

  如果她果真是妓女,那么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把江崎带来自己家里了。江崎记得曾经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最近由于警察的监察力度加大,许多妓女已经不使用宾馆、饭店等公关场所,而改将客人带回家交易。

  “不过,真看不出她这种气质的女人会是个妓女啊!”

  江崎下意识地换了一种目光重新审视起清原典子来,但却不能在她身上找出丝毫的颓败、或是放浪的痕迹。与之相反,她给人一种高级脑力劳动者的感觉,她的眼里虽然隐藏着冷艳而寂寞的阴影,却有着严肃的容貌,而且身体的曲线仍然显得极为生硬。

  看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体也发育得充分而完美,但显然她不会有太多性爱的经验,所以她的线条呈现出一片未经开垦的生硬之感。看得出,就一个未婚女子而言,她应该有一份稳定且收入尚佳的工作。

  环顾屋内家具的摆设和对房间的布置,以及整体所展现出来的精致的氛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会是从事那种下流职业的女人。

  人们都说,房间的布置最能体现主人的性格。清原典子的房间令人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证据,如说房间另有人资助,至于男人的痕迹更是半点也没有。

  这个房间既不奢华也不显得粗鄙简陋,能住在这种档次的高级公寓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所负担得起的。主人不是任职一流公司的高级职员,就是有某些特别才华的女强人。

  清原典子曾说过“这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一类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真是的,您别这么一直瞧着我呀。”

  在江崎目光的注视之下,清原典子脸颊微微泛红,那模样竟是一派不加修饰的纯真。

  “不!这么一个女孩子不会是那种妓女的。也许,她还是处女呢。不会有错,她身体的曲线分明就是处女般的线条。”

  如此看来,她真的只是凭借一颗善良的心才搭救江崎的,这真是当今世上难得有的好意了。

  “多亏你了,如果当时不是你相助,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崎再次向清原典子道谢。

  “我们每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不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吗?所以,请您不要再提谢字了,现在您要做的是吃点什么东西,我正给您热牛奶呢,您可以喝牛奶吧。”

  说着,清原典子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现在大概几点了?”

  江崎的手表停了,也许是前一天夜里摔倒在地板上撞坏了。

  “快到凌晨1时了。”

  “什么,这么晚了?”

  江崎记得,从西谷利雄那里听检查结果时,“罗密欧”还没开始营业,应该不到下午6时,后来便径直去“罗密欧”喝酒,一直到大醉一场瘫倒在地。

  按此推算,他应该在8时至9时之间来到清原典子的公寓。如此算来,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五个钟头了。

  “这怎么行,我该立刻告辞。”

  江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既然这个年轻女子不是妓女,他就更加不应该长时间地待在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里了。清原典子把自己的房间提供给他,是为了救助那个处于“非常状态”的江崎,而此刻他病情已有所好转,如果继续滞留在人家房间里,就是在滥用清原典子的同情心了。

  多年累积培养起来的耿直性格和绅士风度再次提醒了江崎。

  “您千万不要客气,您现在身体这么差,再怎么说今天晚上也要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回去。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您的病情还会有所反复啊。”

  清原典子极为诚恳且严肃地挽留他。

  “可是,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了。”

  江崎不由望了一眼屋中仅有的这一张床,如果他占有了这唯一的床,那么清原典子又何处容身呢?即使暂且不论谁来睡床,清原典子家只有一个房间,男女终归有别,两个人同处一室过夜的话,难免要成为别人的谈资。

  而且,江崎依据自己多年来的生活常识判断,这种情况下,通常给女性带来的麻烦会更大一些。

  “您没有给我增添任何麻烦,倒是您自己,如果在回家的路上发病才真是麻烦了呢。我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就要对您负责。”

  “我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嗅,对了,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他们该担心了。您只需打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让他们明早来接您回家好了。”

  “用不着,没必要和他们联络。”

  对他而言,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在她们的眼里,所谓的丈夫或是父亲,都不过只是一个可以给她们的生活提供保障、为日常开销供给费用的陌生人罢了。

  如果现在江崎死了,可以按照公司规定领取一部分退休金,人寿保险公司也将给予相当金额的赔偿,他自己也曾有些积蓄,有了足够的钱作保障,无论他存在与否,都不可能对她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了。

  而我却为了这样一群无情无义的人浪费了自己一生的光阴。

  事到如今,他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就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

  “如果她们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她们一口口吞食了我的生活,我本可以有另外一段更加美好的人生的。”

  一直以来,他未曾将妻子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