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犯罪心理学大师现场推理实录





年轻妇女佳迪·拉特克利夫也在汉普顿郡遭人刺死。两位女性都是被刺死的——但
是,一件案子上了报纸头条,而另一件案子却很少被人提及。
    我可以明白这一点。拉雪尔被攻击是在大白天发生的,是在公共场所发生的,
每天都有上百的妇女和儿童在那里玩耍。惟一的证人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有可
能终生无法忘记这样的心灵创伤。较不明显但有巨大影响的是他们播放了拉雪尔跟
孩子一起玩的时候放声大笑和微笑的录像镜头。如果她的面部只是作为一张照片出
现在电视台上,则绝不会在人们的意识里保持如此鲜活的生命力。
    还有别的一些因素也使这次凶杀案的影响超过别的犯罪行为。我听说拉雪尔在
什么地方死亡的消息时也是大吃一惊。温布尔顿公园在母亲和孩子心目中是一个特
别的地方。那是温布尔玩偶们的虚构的家园——就是故事书和电视节目里面的那些
可爱的小精灵的家园,就是这些小精灵使公园成为数以千万计的男女老少心目中的
神奇之地的。杀死拉雪尔的人并不仅仅杀死了一位年轻的母亲,他还水久性地毁掉
了温布尔玩偶的家园,他污染了我们所有人儿时美好回忆的一部分。
    我想到了小阿列克斯。虽然他还不到两岁,但不会受到能够掩盖其痛苦的整体
创伤性遗忘症的打击。他会记得母亲的尖叫,还有突然之间的沉默,但是,他以后
能否完整地回忆出当时的场景,并且用文字表述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码事。
从他心里再次唤起这段记忆的危险在于,这有可能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进一步的损
害。
    他没有被杀掉,也没有受伤害,这个事实是一个重要的指示器。这表明,拉雪
尔是非常具体的攻击目标。
    但是,还有其他的一些问题困扰着我。拉雪尔的太阳穴上那张折叠起来的纸片
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会贴在那个地方,谁贴的?是拉雪尔随身带着的,还是
那个杀人者带来的?那是留下来作为一张名片、一个嘲笑,还是出自某种仪式的需
要?那东西贴在那里并不合适。但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个人是不是一个
重复杀人者,会不会再次出击。这样的可能性是非常之高的。哪怕没有详细的分析,
事情看起来还是不太像掩盖起来的家庭谋杀,也不像走了火的争执引起的,也不像
哪个精神病人一时发作而弄出的一次性事件,不像是以后不会再产生的事件。
    假定是最糟糕的一个情景,那我们对付的就是一个残暴的性攻击精神病人。但
是,他是以什么样的周期作案的呢?一年,一个月,一天?时钟在滴嗒作响,我们
必须尽快抓到他,以防他再次袭击别人。
    在约翰·巴塞特回答我提出的一些问题之前,除了等待之外我什么也于不成。
同时,我必须在一桩高等法院的案子当中提交证据,在那桩案子当中,一名年轻妇
女宣称她在德比的一家旅社受到系列性攻击。旅社的那名雇员被逮捕了,接受了审
讯并受到起诉,但是,他的首席律师的辩护词是:22岁的约瑟芬并无行为能力在法
庭面前提供证据,因为她有严重的智障,因此就不应该产生审判活动。她的父母和
旅社的员工都十分气愤——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能因为一个年轻妇女有智
障就失去了提出自己被强奸的指控权。他们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它几乎就是一
份公开的许可证,任何人都可以对有智障的人进行性攻击,因为他们知道法律不能
够拿他们怎么样。他们甚至还与当地的议员艾德温娜·居里联系,寻求她出面帮助。
    最后,代表皇家公诉服务处的警方与我联系,请我对约瑟芬进行检查,这样我
就可以对她是否具备行为能力提出意见。我得回答两个问题:她能否区别对错?她
是否明白上帝的概念?
    因为她必须在圣经面前发誓。她是否能够按照审判程序行事,是否有能力对律
师提出意见?我的理解是,如果上述问题的答案全都是否,则不管证据如何也不能
够进行审判。但是,我的工作不是要发现她是否有行为能力,我的作用是为法庭提
供参考意见,而且不管家庭和朋友有什么样的压力,都必须予以客观的建议。
    后来证明这是个棘手的案子。一方面,约瑟芬的父母希望在我对她进行检查的
时候支持她,但是,这又不是我工作的方式。同样,因为已经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愤
怒和怨恨,人们很有可能无意间使约瑟芬对可能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了解产生偏
见。
    我与约瑟芬一起坐下来,用的就是那家旅社的房间,因为周围是她所熟悉的环
境。她很焦急,坐在扶手椅的边角上,双手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扇动翅膀一样。
    “我要去见我妈妈,”她泪水涟涟地说。
    “她就在不远的地方。她一会儿就回来。我只是需要和你谈谈话而已。我不会
伤害你的。”
    “我什么也没有干。我什么错事也没有做。”
    “我没有说你做了任何错事,约瑟芬。”
    她非常焦急,总想为自己开脱,很多有学习障碍的人面临身边的很多事情出错
时都会有这种常见的反应。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责备。
    我需要用专注和耐心跟约瑟芬谈话,而且还必须找一个没有时间感的地方。约
瑟芬的障碍是这样的,我必须构造一种语言交换的方法才能够让她明白。她必须明
白我的意思,必须应对我的提问。同时,我的问题必须在口气和暗示性上完全中立。
我必须找到答案,同时不会对她的事件回忆过程产生暗示影响。
    但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保持开放的思想。没有这一点,我还不如不去那里。
    约瑟芬稍微放松一点之后,我开始努力发现她是否理解上帝的概念。问题必须
小心地提出来。我不能问:“谁是上帝?”因为那会暗示上帝是某种人类。
    “请对我讲讲上帝,好吗?”我问。
    约瑟芬说:“上帝住在天堂。”
    (因此她认为那是一个地方,上帝是一种活物。)
    “天堂在哪里?”
    “就是人死后去的地方。”
    “是不是人人都会去天堂?”
    “我祖母去了天堂,因为她不坏。”
    (这里面的含义是,如果你是坏人,你就不能够进天堂了。)
    “上帝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能够上天堂?”
    “他总看得见你。他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有这样一个意识,认为上帝无所不在,知道人们都在干些什么。)
    “听我说,约瑟芬,我必须对法官说你是否知道善恶。”
    沉默。
    “告诉我做好事是什么。”
    “我不坏。”
    “坏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情?”
    “我不坏。”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抽象了。她无法给善恶下一个定义。我再次慢慢开始,还
举了一些例子。
    “你有没有手袋?”
    “有。”
    “如果你拿着手袋,那是不是错误的事情?”
    “那不是。”
    “如果别人拿你的手袋会发生什么事?”
    “嗯,那是不对的。那是我的。我不坏,我不拿别人的手袋。”
    很明显,约瑟芬有简单的善恶观念,但不具备对其真正的理解。还很明显的是,
她很急躁,很害怕别人说她错了。
    在伯明翰郡伊莉莎白二世法院的证人席上,我对法官和陪审团说,约瑟芬有能
力按审判程序进行下去,但法庭必须对她有所让步。律师必须明白她容易受到攻击,
说话的时候不能使用容易增大她的焦虑感的语气。同样,如果他们以正常速度说话,
使用普通的语言,她就会失去方向感。他们必须慢慢讲话,并使用简单的词汇。
    可以对约瑟芬进行交叉问询,但不能对她进行恐吓或威吓。这并不意味着就不
能够向她提一些困难的问题,但是,如果律师使用对普通证人的那种突击方法,她
有可能受不了,还有可能受到情绪上的损害。
    我对他们说,她有足够明确的上帝概念,但是并不能深刻了解。她明白讲真话
的重要性,不过她对善恶的理解是基于具体的例子而不是抽象的定义上的。如果法
庭坚持要更高的标准,则她的行为能力不够。
    法官的判决有利于诉方,尽管辩方提出了争议。结果,因为法庭判令约瑟芬有
行为能力,因此就可以提交物证,这里面包括DNA测试结果,证明从她房间找到的精
液属于被告。他被判有性攻击罪,并被判处长期监禁。
    当约翰·巴塞特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拿到了我想知道的关于拉雪尔的大部
分答案。我记下了笔记,之后花大量时间查看照片,是她在海边度假期间拍摄的。
她在大笑,还甩动被风吹动的金发。
    毫无疑问,拉雪尔有天然的优美姿态、自信和魅力,很上相。她曾当过业余模
特,很喜欢体育和户外活动,比如网球、游泳和散步。她上过大学,但没有拿到学
位就退学了,然后,她将全部精力集中在孩子和安德鲁·汉斯康比的身上。
    他在伦敦西南地区的里奇蒙德游泳池当过救生员,他们就是在那里相识的,几
个月内,两个人就恋爱了,并搬到一个公寓里住到一起了。一年之后,阿列克斯出
生。安德鲁是位有天赋的半职业性网球教练,后来还当了摩托信使以便挣到更多的
钱养这个新家。
    拉雪尔个子很高,很优美,极漂亮,但并不挑逗人。她并不拿自己的美作为炫
耀的资本,尽管她知道自己很漂亮。但是,我觉得她并不了解自己对其他人产生的
视觉冲击力的全部效果。我觉得自己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看到的是她的死
相,是她的性格已经消灭不存的时候。后来,当我看到假日快照和家庭录像时,才
开始理解为什么别人会被她的美貌所俘虏。
    稍稍吃过一点晚饭后,我打开书房的台灯,研究那些证言、照片、尸检报告和
地图,我把这些东西全摊开在书桌和地板上。我的书房相当小,书架顺着一面墙几
乎触到屋顶,里面的书东倒西歪的,看上去没有一点顺序,但是,只要没有人去清
理它,我几乎总能够找到自己要找的书。对面是一些文件柜,里面塞满了案例笔记
和研究论文。这几个文件柜的顶上是好多捆《英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到温布尔顿公园那个漂亮的林间空地。一个形象正在我的
脑海里成型。我知道这个杀手的心理是如何形成的。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驱动他,
因为我在别的一些人身上看到过同样的冲动,就是我问诊的那些人,是我在过去的
许多年里治疗过的那些病人。我知道,这个杀人过程是一个幻想活动中最有决定性
的一个阶段,因为这样的幻想已经预演了许多年,直到它变成现实为止。
    很少有人天生就成为性攻击者的。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有很强烈的、需要证明和
被别人正视的欲望。在我们长大的过程当中,当我们更有能力形成人际关系的时候,
也对自己更有信心的时候,我们会慢慢感觉到,人们尊重我们,希望听听我们说什
么,正如我们自己也慢慢认识和尊重别人一样。
    同时,我们有越来越强烈和越来越成熟的性欲望。令人欣慰的是,这两种因素
通常是一起成熟的,因此,我们的性欲的表达跟积极的社会价值观彼此相联系。因
为性欲和勃起而自然产生的幻想和脑海中的形象一般涉及双方都同意的性交;彼此
的吸引、追求还有交合过程都是双方喜欢的。
    但是,有极少数的一些人会产生直截了当和强烈的性冲动,但他们又没有同时
产生信心和自我价值观。也许他们早年想形成两性关系的努力受到过挫折,不管是
在性交上面还是在感情追求上面。这使他们感觉痛苦,感觉被人抛弃,或者受到别
人的讥笑。
    他们被人抛弃的感觉不一定非得有实际的基础,他们只需要感觉到这是真的就
行了。如果是这样,就会导致一些人一辈子直走下坡路,总得不到足够的性生活,
而且同时还感到没有人陪伴的孤独感。
    更少的一种人会发现自己心中郁积起一股怨气,一种苦涩感,还有为一切而抱
怨别人的需求。他们相信,别人伤害了他们,因此他们必须进行报复。
    因为在日常生活当中,他们会感觉到他们对别人没有控制感,因此就开始形成
一种私密的幻想世界,这是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在那里孔武有力,由他们在这里决
定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这种情况还伴有强烈的性需求,则幻想也许会慢慢演变成对在想像中与他
们保持人际关系的其他人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