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怪猫





  不过是大同小异的变奏曲呀,埃勒里心想。一些事件,几次偶然,唯一不变的,是带着死亡色彩的绳索。这就是那颗敲不破的硬果核。
  「我看了一眼围在她脖子上的丝绳,」卡扎利斯医生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怪猫。」
  阳台和屋顶一直等到天亮后才上去检查——客厅的法式门窗整晚都敞开着——他们倾向于认为,怪猫是乘通往顶楼的手动式电梯后大模大样从前门进来的。卡扎利斯太太记得,她10点钟离开的时候,曾在出门后检查门有没有锁上,当时,门是锁住的。但是,等她丈夫午夜12点30分抵达时,前门大开,还用个门档抵着。由于门档上有死者的指纹,显然雷诺是在她姨妈离去以后打开前门,可能是为了让空气更加流通,因为那晚实在是很闷热。守夜的门房记得看到卡扎利斯太太来了又回去,还有卡扎利斯医生午夜进来,但是他承认他中间溜出去好几次,都是到八十六街和麦迪逊大道交口的杂货店买冰啤酒,而且,即使有他看守楼下入口大厅,歹徒仍有可能趁他不注意时溜进来,他说:「昨晚好热,有一半住户都出城去了,我整晚在大厅的椅上睡睡醒醒。」
  他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没有邻居听到尖叫的声音。
  采指纹的人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法医室派来的普劳提医生无法指出精确的死亡时间,只能说是介于卡扎利斯太太离去到她丈夫抵达之间。
  勒颈的绳索是柞蚕丝做的。
  「作家亨利·詹姆斯曾称这是——」卡扎利斯医生说,「真相致命的虚妄。」
  破晓时,他们围坐在一起喝着冰凉的姜汁汽水和啤酒。卡扎利斯太太做了一盘冷鸡肉三明治,除了奎因警官被埃勒里强迫吃了一点外,没人有兴趣碰。尸体已经按程序规定搬走了,那床不祥的毯子已不见踪影。
  微风从顶楼阳台吹进来,理查森太太吃了镇静剂以后,已经在卧房里睡着了。
  「为了对这位伟大的怀疑论者致敬,」埃勒里回答,「我必须说,真相并非是因为虚妄而致命,医生,致命的是真相太少。」
  「七件谋杀还算少?」医生夫人惊呼。
  「七乘以零,卡扎利斯太太。嗯,也许不算少,不过的确是非常棘手。」
  奎因警官的下巴机械性地上下咀嚼,他似乎没听。
  「我能做什么呢?」
  他们都吓了一跳。雷诺的父亲呆坐了那么久,现在突然开口。
  「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我不能只坐在这儿,我有很多钱……」
  「恐怕钱没有用,理查森先生,」埃勒里说,「莫妮卡·麦凯尔的父亲想法和你一样,8月10日那天,他提供10万元悬赏,根本没起任何作用,只是增加警方的困扰。」
  「去睡一觉吧,扎克?」卡扎利斯医生建议。
  「她从不曾和人结怨,艾德华,你知道的。每个人都这么爱她。为什么这只……为什么他会挑上雷诺?她是我的一切。为什么选上我女儿?」
  「为什么别人的女儿就可以,理查森先生?」
  「我才不管其他人!我们付钱养警察是干什么的!」理查森激动得站了起来,双颊泛红。
  「扎克……」
  他垂下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走出去,口中念念有词。
  「不,亲爱的,由他去吧,」精神科医生赶忙阻止他妻子。
  「扎克看事情有他苏格兰人的执拗,生命对他是十分珍贵的。倒是你,我才觉得担心,你看你,累得两只眼睛都突出来了。来吧,亲爱的,我带你回家。」
  「不,艾德华。」
  「黛拉都已经睡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而且这里需要你。」卡扎利斯夫人抓着她丈夫的手,「艾德华,他们需要你。现在你不能置身事外了,告诉我你会帮他们。」
  「那当然。我带你回家。」
  「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个大男人突然跳了起来:
  「现在我能做什么?这些人都是处理这种事的专家,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要他们跑来我的诊所,告诉我怎么医治病人!」
  「你分明要让我出丑,艾德华。」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可以告诉这些先生一些事的不是吗?你跟我讲过好几次你的看法,还有你的理论……」
  「可是,那也只是理由。来,理智点儿,你应该回……」
  「黛拉需要我。」她口气强硬而且坚定。
  「亲爱的。」他似乎吓了一跳。
  「你知道雷诺对我的意义。」卡扎利斯太太放声大哭,「你知道,你知道的!」
  「当然。」他用眼色阻止正要过来劝慰的埃勒里和奎因警官,「雷诺对我也非常重要。好了,别哭了,你会把身体搞坏的。」
  「艾德华,你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
  「我一定尽力。你别再哭了,亲爱的,别再哭了。」
  在他的怀中,她渐渐停止抽泣。
  「可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留在这里好了,我想你说得对,黛拉会需要你的。用他们的客房,亲爱的,我给你吃点儿药,你好好睡一觉。」
  「艾德华,答应我!」
  「我答应你。现在,我带你去睡觉。」
  卡扎利斯医生回来时,一脸歉意:「我应该料到会有这种歇斯底里的反应。」
  「这种时候,我倒宁可见到老式的情绪宣泄,」埃勒里喃喃地说,「对了,医生,卡扎利斯太太提到的理论是什么?」
  「理论?」奎因警官环顾四周,「谁有什么理论?」
  「我是有一点儿想法的,」卡扎利斯医生说,一边坐下来,一边伸手去拿三明治,「咦,那些人在外面做什么?」
  「检查阳台和屋顶。告诉我你的理论吧,医生。」警官拿了一根埃勒里的香烟。他从来不抽烟的。  
  「我想每一个纽约人都有自己的一两套理论,」精神科医生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有精神科医生对这几起谋杀案没有一些看法。虽然我没有你们掌握的那些内幕消息。」
  「我们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相差无几。」
  卡扎利斯咕哝着:「我要讲的是——探长,就算我知道,我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实质的作用——依我看来,你们拿寻常的调查方法应用在这些不寻常的谋杀案上,正是你们走岔之处。你们把重点放在被害人这一方——就一般案子而言,这当然很有道理,可是,对这些案子来说,这就大错特错了。此刻,把重点放在谋杀犯这一方,应该会比较有效。」
  「此话怎讲?」
  「不是说,被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吗?」
  「对。」
  「他们也彼此都不认识?」
  「据我们目前所知是如此。」
  「相信我,你永远不会找到明显的交会点。这七个人互无关系,因为他们确实是互不相关。他们之间若能产生任何关系,只能是——比方说,凶手闭着眼睛随便翻开电话簿七次,决定谋杀那一页上列在第二栏的第四十九个人。」
  埃勒里激动了。
  「我们这里有七个人,」卡扎利斯医生一边说,一边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生命之中没有任何关联的七个人,却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从医学观点看来,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叫做:一系列无明显区别的暴力行为。对一个受过精神医学训练的人而言,这叫做精神病。顺便一提,我之所以说无『明显』区别,是因为精神病人的行为,只有在以现实世界的眼光来判断时,也就是说,即以健康心理的世界观来加以判断才显得无动机可言。精神病人其实是有动机的,只是他们是根据对现实的扭曲看法或是对事实的曲解伪造,来构筑他们的动机。
  「根据现有的资料分析,我认为,怪猫——那个漫画家真该死,竟这样无耻地低毁这种相当平衡稳定的动物——处于一种我们叫做系统性错觉的状态,那是一种偏执妄想症。」
  「哦,看来,」警官说,他似乎颇为失望,「我们的第一个理论是:凶手是个疯子。」
  「『疯子』是一般大众和法律上习称的名词,」卡扎利斯医生耸耸肩说,「有一些人,虽然从法律上而言不是疯子,可是仍旧具有精神病的症状。我建议我们还是使用医学名词比较恰当。」
  「好吧,就叫精神病人。我们也一再清查精神病院,仍无结果。」
  「并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会就医,奎因警官,」精神科医生讥讽地说,「这就是我特别要指出来的。如果,比方说,怪猫是个精神分裂型的妄想症精神病患者,他的外表和行为很可能——就外行人看来——和我们一般人一样正常。他有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遭人怀疑,可是却在这段期间之内造成许多伤害。」
  「每一次和你们这行人讲话,」警察疲惫地说,「我都心烦。」
  「爸,我想,」埃勒里说,「卡扎利斯医生是想分享他的看法,没有打击士气的意思。继续说吧,医生。」
  「我只是想提供一些不同的看法。他有可能正在接受某个私人医生的治疗,或最近才治疗过。在我看来,不论作案者是谁,他应该是本地人,因为七件谋杀案全都发生在曼哈顿,所以这里就是着手追查的理想地点。也就是说,很明显的,必须征求这一区每一位精神医学界人士的合作。在被充分告知寻找对象的特征后,每个人就可以从自己的病人记录里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包括现在和过去的病人,看谁有这种可能;然后,对这些可能涉嫌的人,必须再经过专业过滤,追查病历征兆,同时,你们的人也进行例行的调查。当然,有可能到最后完全是白忙一场,而且这些工作的分量也非同小可……」
  「不是工作上的问题,」奎因警官低语道,「我烦恼的是这些搞医的人。」
  「嗯,这我很乐意尽全力帮忙。你们已经听到我太太的要求了!我现在病人不多,」心理医生扮了个鬼脸,「我已经在准备退休,所以不至于增加额外负担。」
  「您真是太热心了,卡扎利斯医生。」探长摸着胡须,「我承认这开启了一个我们还没接触的领域。埃勒里,你认为如何?」
  「当然没问题,」埃勒里立刻回答,「这是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可能真会让我们逮到那个人吧!」
  「我好像听到一丝怀疑的口气?」卡扎利斯医生面露微笑,强有力的手指敲击着桌面。
  「或许吧。」
  「你不同意我的分析?」
  「不完全同意,医生。」
  精神医生停止了敲击的动作。
  「我不相信这一连串的罪行是随机的。」埃勒里说。
  「那么你一定有一些我没有的情报。」
  「不,我的意见是根据相同的资料分析而来的,这点我很清楚。其实,这些罪案都有固定的模式。」
  「固定的模式?」卡扎利斯瞪大了眼睛。
  「这些谋杀案都有一些共同的要素。」
  「也包括这一件吗?」警官倒抽了一口气。
  「是的,爸。」
  卡扎利斯医生又开始把桌子当鼓敲。
  「我想你不是指谋杀方式的一致性吧,那些绳索、勒脖子什么的……」
  「不,我是指七名被害者间有共同点。我相信这些共同点代表着某种计划,但是这计划从哪里来,本质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埃勒里的眼神茫然。
  「听起来十分有趣。」卡扎利斯医生像外科医生审视病人一样,注视着埃勒里,「如果你是对的,奎因先生,那就是我错了。」
  「我们有可能都对,我有一种感觉,我们都对。『虽然疯狂,却都有理。」』——他们一起笑了起来——「爸,我郑重推荐采用卡扎利斯医生的建议,并且立刻执行。」
  「我们打破教科书上所有的规则,」他父亲沉吟道,「医生,你愿意考虑总司其责吗?」
  「我?你是说精神医学界那方面?」
  「对。」
  卡扎利斯医生的手指虽然停止运动,但是,却仿佛随时蓄势待发。
  「这就像个庞大的医学计划一样,除非精神医学界的每一位医生都愿意合作,否则计划等于无效。如果由你来领导这项调查——凭你的名声和专业素养,医生,其所能涵盖的周全程度,我想是我们运用其他方法都不能望其项背的。事实上,」警官若有所思地说,「这之所以是个理想的安排,还有其他几个理由。市长已经任命我儿子担任『特命调查员」我们则负责官方的那部分工作,如果再加上你担起医学方面的调查,我们就如同一把三叉战戟,说不定,」警官说着,微微而笑,「说不定我们还真能搞出一点名堂。不过,我必须先得到市政府首肯,卡扎利斯医生,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市长和警察局局长都会乐观其成的。在这之前,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们,你愿意出马?」
  精神科医生把双手往上一招:「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有一个词儿是怎么说的?『作茧自缚』!好吧,警官,我自愿上钩。怎么个程序?」
  「你今天其余的时间会在哪里?」
  「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