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怪猫





  「局长,我们可能会以这样的角度来报道……」哈林区那家报纸的记者说,「怪猫坚信民主之下的公民平权」。
  接下来,是一阵记者争相发问的场面。市长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了新闻发布会,一点儿也没泄漏最新发生的这件命案给刚成立的怪猫缉捕小组造成多大的压力。
  他们坐在哈林区总派出所的小组办公室里,讨论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一案的案情。在命案现场及中央公园一带所作的调查都没有什么结果。大石块后面的地本来就崎岖不平,再加上如果怪猫真在地上留下爪痕的话,尸体被发现后的混乱场面也一定把那些痕迹给抹掉了。警方在大石块附近的草地、泥土、小径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也只找到两个发夹,经证实本来是别在被害人头上的。在死者指甲缝里刮出来的残余物,本以为可能是凝固后的血液或是带血的皮肤组织,经过实验室分析后,证明主要的成分是口红,是黑人女性流行擦的颜色,而且与死者唇上擦的颜色吻合。
  现场没有找到怪猫攻击死者头部的凶器,从伤痕也无法判断是属于哪类的武器,只能用最模棱两可的词来描述造成这些外伤的物件:「钝器」。
  警方在发现尸首之后数分钟内即撒下天罗地网,逮捕到的「猎物」,男女老少各种肤色都有,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儿的燥热不堪、激动、害怕、心虚;可是,没有一个人散发出一丝埃勒里正在嗅寻的那种味道。光是调查、过滤这些嫌疑犯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后,在喧嚣嘈杂的噪声中,警方只抓到两尾鱼儿,一尾白的,一尾黑的。白的是一个失业的爵士乐团鼓手,27岁,被发现时正躺在草地上吸大麻。至于那个黑的,则瘦骨嶙峋,身材矮小,平常在帮莱诺克斯大道上给一个毒枭跑腿,他是在兜售毒品时被捕的。警方对这两个嫌疑犯彻底地调查审讯,可是什么结果也没有。黑的那尾,警探找到多名证人,证实那个黑人在命案发生前一小时内以及命案发生后这段时间都不在现场,警方如释重负地放了这个黑人,因为对「黑艾迪事件」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因此放走这个黑人之后,每个人看起来神情都愉快了许多。至于那个白人鼓手,警方把他带到警察局进一步审讯。不过,正如奎因警官所说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因为,如果他是怪猫的话,6月3日、6月22日、7月18日、8月9日、8月19日这几天他都应该在纽约才对;可是,这个鼓手却说他5月就离开纽约了,而且5天前才回来。  
  他说那段时间他受雇于一艘环游世界的豪华巨轮,而且,他还描述了轮船上的情形,提到了船长、船上的乐团,甚至还能很详细地形容几名女性乘客。所以,他们只好从其他方向来着手,亦即把被害者放在天秤上衡量。结果,天平上的指针全都指向良善、正直等美德的刻度。
  比阿特丽斯·维利金是黑人社区里一位模范公民,是阿比西尼亚浸信会的教徒,在隶属于这个教会的许多社团里都相当活跃。她在哈林区出生、长大,毕业于霍华德大学,曾经在一个儿童福利机构工作,主要是辅导哈林区内贫穷和品行不良的儿童。
  她曾经在《黑人教育期刊》上发表过几篇社会学论文,她的诗作也曾刊载在《种族》杂志上;此外,《阿姆斯特丹星球报》、《匹兹堡通讯报》以及亚特兰大的《每日世界报》也都曾偶尔刊登她撰写的文章。
  与比阿特丽斯·维利金交往的人士可以用白璧无瑕来形容,她的朋友不是黑人教育家、社会工作者,就是作家和专业人士。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的足迹遍及黑波西米亚和圣瑛山,三教九流的人物她都接触过,比方说,贩毒的、拉皮条的、地头蛇等。她也跟各族裔的人打过交道,包括波多黎各人、黑人穆斯林、法裔黑人、中国人、日本人等。不管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都能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因为在他们之间,她扮演的是一个不卑不亢的朋友或心灵疗伤者的角色。
  哈林区一带的警察也早就耳闻她是不良青少年的守护者。
  「她是一个斗士,」分局局长告诉奎因警官,「可是她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疯子。哈林区里所有我认识的人,不分黑白,听到她,没有人不挑大拇指的。」
  1943年时她曾经跟一个叫劳伦斯·凯顿的年轻黑人医生订婚。凯顿医生后来应征入伍,之后,在意大利阵亡。显然,未婚夫的死使她从此关闭她的感情生活,以后再没有听说她跟其他男人交往过。
  探长把一个黑人刑警拉到一边去,那个刑警点点头,便走向被害者父亲,而埃勒里就坐在他旁边。
  「老爹,你想会是谁害了你的宝贝女儿?」
  老头子嘴里咕咕味浓的。
  「什么?」
  「他说,」埃勒里说,「他的名字叫弗雷德里克·维利金,他的父亲以前是佐治亚州的黑奴。」
  「那,很好,老爹,不过重点是,她跟哪个男人在一起?是白人吗?」那个老头子整个身子都僵直起来,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正激烈地挣扎着。最后,他像蛇一样扬起头来,然后愤恨地朝地上一阵。
  黑人刑警弯下腰来,擦掉老头子不偏不倚吐在他皮鞋上的痰。
  「我猜老爹糊涂了,他以为我侮辱了他,而且还连着两次。」
  「这问题很重要。」警官说,朝他们坐的地方移动。
  「还是我来比较好,探长,」黑人刑警说,「他正在气头上,不好惹。」他再一次对老头弯下腰来说,「好,老爹,100万个人里面也难得挑出一个像你女儿这么好的人,你现在一定是满肚子怒火,想揪出对她下这种毒手的人,对不对?」
  老头子又咕咕了几声。
  「中尉,我想,」埃勒里说,「他说的好像是什么上帝恩典之类的话。」
  「这种东西在哈林区是找不到的。」刑警说;「老爹,专心听我说,我们只想知道你女儿是不是认识什么白人?」
  老头子没有作声。
  「因为最近有肤色白誓的逃犯躲在这附近,」黑人中尉略带歉意地说,「老爹,说出来吧。他是谁?长得什么样子?你女儿有没有跟你提过他?」
  老头子棕色的头颅再度向后扬起……
  「省省你的口水吧,」中尉大声咆哮,「快说吧,老爹,我只想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女儿有电话机,有没有一个白人老是打电话来找她?」
  老头子皱巴巴的嘴唇向后一抿,露出一副受尽折磨的狞笑。
  「如果我知道她跟白人有什么瓜葛的话,我早就用这双手先把她掐死了。」说完后,他整个身子蜷缩在椅子一角。
  「你给我说!」
  警官摇摇头。
  「饶了他吧,中尉,他少说也有80岁了,看看他那双手,连只小猫都掐不死呢。」
  这时,埃勒里站了起来。
  「你这里查不出什么了,爸,我得回去补睡个几个钟头觉,你也一样。」
  「你就先回去吧,埃勒里。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到楼上找张床躺一下。你今晚会在哪儿?」
  「在局里,」埃勒里说,「与那堆档案相伴。」
  8月27日早上,有关怪猫的报道出现在《纽约号外报》社论版上的老地方,大肆渲染恐怖气氛,而且生意好得不得了。那天下午,《纽约号外报》的发行经理马上就赚到一笔奖金,原因在隔天早上就昭然若揭了。在28日的报纸上,怪猫从社论版的老位置上赫然搬家搬到头版来了,而且显现出将长期以漫画形式驻守的迹象。这个新位置的风水真是好得不得了,上午9点多钟,全市报摊就已经卖得一份也不剩。而且,仿佛是为了要庆祝新居落成似的,它摇摆着一条新尾巴。
  那条尾巴画得巧妙极了。乍看之下(漫画下面完全没有图说),那幅漫画传递了一种新的恐慌情绪——除了第六条标有阿拉伯数字的尾巴外,它还多了一尾特大号的第七条,傲慢地高高扬起。紧抓着报纸的读者,扫遍所有的标题却什么也没找到。满腹疑惑的读者于是又回到漫画上来,漫画还是老样子,不过,仔细一看,才发现编号第七的尾巴所圈成的环套还未封口,不过是一个大间号。
  这个问号到底所指为何,政府部门之间有非常不同的看法。28日下午,《纽约号外报》主编在电话上跟市长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辩论,他语带惊讶地抗辩,那个问号的意思不就是「会有第七个倒霉鬼死在怪猫爪下吗」?那个编辑又说,这难道不是合乎逻辑的吗?不但如此,这个问题也合乎新闻道德、服务于公众,而且极具新闻价值,完全是根据事实推导、判断出来的。市长十分恼火地回答说,在他以及许多看了那幅漫画后不断地拿起话筒来想要烦死市政府及警察局接线员的众多纽约市民心中,那个问号赤裸、残酷地问:「谁将是怪猫的第七个囊中物?」不但如此,漫画中怪猫长须下淌着口水、伸长舌头的狰狞模样,别说什么服务于公众利益了,简直是背道而驰。市长接着说,只有反对派的报纸才能干出这种卑劣勾当,他们为了龌龊的政治牺牲公众的利益。《纽约号外报》主编则驳斥说,市长早该知道的,他是在贼喊捉贼。听到这里,市长又按捺不住地咆哮起来:「你简直就是在恶意中伤,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编辑回答说,他对纽约警察的尊敬绝对不落人后,不过,每个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市长根本是为了酬庸,才任命现任警察局长的,他连一只苍蝇都抓不住,更何况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果市长真是有心让人知道他是如何把公众的利益放在心上的,那为什么不找一个干练的人来当警察的头头?如果他真能这样做的话,纽约市民晚上就可以高枕无优了。再补充说明一下,以下就是准备放在明天《纽约号外报》社论版社论的标题——为公众利益服务——市长先生,您知道吗?《纽约号外报》的主编挂上电话,伸手接过刚整理出来的发行量报表,变得更加得意。
  他得意得太早了。
  市长简直气炸了,猛嗅着别在西装领上的康乃馨。这时,警察局长开口说:「杰克,如果你要我辞职……」
  「别理会那个畜生,巴尼。」
  「那家报纸有广大的读者群,何不在明天那篇社论刊出之前,就让它胎死腹中?」
  「炒你鱿鱼吗?你先把我给毙了吧。」市长想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我不这么做,还是有人会毙我。」
  「没错儿,」警察局长说,点了根雪茄,「针对眼前这个情况,我想了很多,杰克。在这个危机里,纽约所需要的是一个英雄,一个摩西,一个能够抓住他们想象力的人,他能够……」
  「转移群众的注意力?」
  「嗯……」
  「好吧,巴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呃,你任命一个人做,呃,例如:『市长特派怪猫擒拿员』。」
  「又一个拿钱不做事的,嗯?」市长喃喃说道,「这不行,那种人我们已经够多的了。」
  「这个人跟警察系统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临时性的编制,有点儿像顾问之类的。你可以晚一点儿再发布这个消息,让《纽约号外报》的编辑来不及撤掉社论。」
  「莫非你的意思是——」市长若有所思地说,「找一个替罪羔羊,让他承担所有的压力与责难,而警察系统则退出到焦点外头,恢复正常的运作?」
  「嗯,就是这个意思,」警察局长说,眼睛紧盯着他手上的雪茄,「所有高阶以下的警察都把报纸标题看得比破案还重要。」
  「万一这个家伙,」市长问,「打败你,先抓到怪猫怎么办?」
  警察局长放声大笑。
  仿佛被一棒喝醒似的,市长突然说:「巴尼,你在打谁的主意?」
  「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杰克。土生土长的纽约人,无党无派,所以无须考虑政治因素。他是全国闻名的犯罪侦探,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寻常百姓。他不可能拒绝,因为我已经降低他的抵抗力了,我已经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老爸了。」
  市长旋转座椅把原本倾斜的椅背缓缓竖直起来。警察局长点了点头。
  市长伸手拿起他的专线电话话筒。
  「巴尼,」他说,「我看你是越来越狡猾了。喂,贝蒂,帮我接埃勒里·奎因。」
  「我真是受宠若惊,市长先生,」埃勒里说,「不过,我的能力……」
  「我再也想不出一个比你更适合担任『市长特命调查员』的人了。我早就该想到的。坦白说,奎因先生……」
  「是,」埃勒里说。
  「有时候,有些案子,」市长说,一边瞥了他的警察局长一眼,「简直是离谱得要命,诡异得不得了,连最优秀的警察也会被折腾死。我认为怪猫就是这样一个案子,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特殊才能的人。你过去优异的表现令我们十分欣赏。只有用全新的、打破常规的手法,才能侦破此案。」
  「您过奖了,市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