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定事





    佩姬注视着他用一根管子伸进病人喉咙,她自己同时打开一个纸质的,中间开
个方型口子的手术被单,罩在病人胸前。
    “颈静脉里插一根细管子,”佩姬说。
    科克点点头。“是的。”
    一位见习住院医生问:“这里是什么问题?”
    “巴克大夫昨天刚给他换过心脏二尖瓣膜。我想可能是碰坏了。”佩姬朝科克
医生看过去。“他昏睡过去了吗?”
    科克点点头。“就像在家里的床上一样睡着了。”
    我希望是你,佩姬心想。“你用的什么药?”
    “普洛波伏。”
    她点点头。“好的。”
    她看着凯利的身体连接到一台心肺机上,这样她就可以作体外循环。佩姬研究
了一下墙上各台监视器显示的情况。脉搏140……血液氧饱和量92%……血压60/80。
“我们开始,”佩姬说道。
    一名见习医生开始放音乐。
    佩姬登上手术台,头顶是一千一百瓦的白炽灯。她转身对助理护士说:“手术
刀,请……”
    手术开始了。
    佩姬先把前一天手术装上的所有的胸部连线拆下。然后从颈锁骨到胸骨之间切
开一条口子,旁边一名见习医生用纱布垫子擦着血。
    她小心谨慎地切开脂肪层和肌肉层,不规则跳动的心脏显露在面前。“问题出
在这里,”佩姬说。“心房穿孔。血液聚集在心脏四周压迫它。”佩姬看了一眼墙
上的监视器。体外循环系统的管泵压力下降到危险的地步。
    “增加流量,”她命令道。
    通向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劳伦斯·巴克跨进来。他站在一旁,观察着正在进行
的手术。
    佩姬说:“巴克大夫,你要……”
    “这是你的手术。”
    佩姬迅速看了一眼科克在干什么。“当心。你会给他过量注射麻药的。见鬼!
慢一点!”
    “可是我……”
    “他现在正处在静脉送流中!血压正在下降!”
    “你要我干什么?”科克可怜兮兮地问。
    他应该知道,佩姬气愤地想。“快给他注射利多卡因和肾上腺素,现在就打!”
她喊起来。
    “好的。”
    佩姬注视着科克拿起一个针管,向病人的静脉里注射。
    一名见习医生看着监视器大声叫道,“血压下降!”
    佩姬正手忙脚乱地阻止着血液流出。她抬头看着科克。“流量太快!我叫你…
…”
    监视器上的心跳声突然变得紊乱。
    “我的上帝!出毛病啦!”
    “把电击去纤颤器给我!”佩姬嚷道。
    负责循环的护士从急救手推车上取过去纤颤器,打开两个无菌搅轮,接在去纤
颤器上。她拽下拽纽充上电,10秒钟后递给佩姬。
    她拿着搅轮,直接搁在凯利的心脏上。凯利的身体朝上蹦了一下,又落下来。
    佩姬又试了一次,想让他起死回生,想让他恢复呼吸。什么也没有。他的心脏
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变成一个死去的无用的器官。
    佩姬怒不可遏。她负责的这一部分是成功的,是科克注射了过量的麻药。
    就在佩姬试着第三次无效地用去纤颤器电击兰斯·凯利的身体时,巴克大夫踏
上手术台,对着佩姬说:“你把他杀死了。”

    
    




 

 

                               第二十七章

    杰森正在参加一个设计会议,他的秘书忽然进来说:“泰勒大夫电话找你,要
我告诉她等一会儿你打过去吗?”
    “不。我来接。”杰森抓起话机。“佩姬吗?”
    “杰森……我需要你!”她泣不成声。
    “发生什么事了?”
    “你能到公寓来吗?”
    “当然。我马上就到。”他站起身。“会议到此结束。我们上午接着开。”
    半小时后,杰森赶到公寓。佩姬开开门,扑过去抱住他。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出什么事了?”杰森问。
    “太可怕了!巴克大夫说我……我杀死了一个病人,说老实话,这……这不是
我的过错!”她的嗓音嘶哑了。“我再也受不了他的……”
    “佩姬,”杰森轻声说,“你对我说过,他总是那么尖酸刻薄。这是他的本性。”
    佩姬摇摇头。“比这还要厉害,打从他和我一起搭手工作之后就一直想把我整
垮。杰森,如果他是个差劲的医生。认为我不行,那我是不会怎样计较的。可是这
个人非常了不起,我必须尊重他的看法。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强。”
    “别瞎说,”杰森气愤地说。“你当然行。所有我交谈过的人都说你是个非常
好的医生。”
    “劳伦斯·巴克可没这么说。”
    “忘掉巴克吧。”
    “我会的。”佩姬说。“我要向医院辞职。”
    杰森把她拥在怀里。“佩姬,我知道你太爱这个专业了,决舍不得放弃的。”
    “我不会放弃的。我只是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医院。”
    杰森掏出一块手绢,替佩姬擦干眼泪。
    “我真抱歉拿这些事来烦你,”佩姬说。
    “这就是未来丈夫的用处啊,不是吗?”
    她总算笑出来。“我喜欢你这句话。好吧。”佩姬长长地呼了口气。“我现在
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对我讲的话。我给华莱士大夫去过电话,告诉他我要辞职。我
现在就去医院见他。”
    “今晚吃饭时见。”
    佩姬在医院的各条走廊里穿行,心里明白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它们了。处处是那
熟悉的嘈杂声,人们急急匆匆沿着走廊来来回回地奔忙着。她以往没有这么真切地
体会到过这里更像是她的家。她想起吉米和张,想起那些她曾与之共过事的出色的
医生们。亲爱的杰森身穿白大褂和她一同查房。她走过与霍尼及凯特一道无数次共
进早餐的小餐厅。和她们一同不辞劳苦费心准备的那场聚会的休息厅。走廊与病房
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回忆。我会想念这一切的,佩姬心里想,但我拒绝和那个恶魔在
同一个屋顶下工作。
    她来到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他正在等她。
    “好吧,我必须说,你的电话着实让我吃惊。佩姬!你是不是肯定已经下定了
决心?”
    “是的。”
    本杰明·华莱士叹息道:“那好。在你走之前,巴克大夫想见见你。”
    “我还想见见他呢。”佩姬长期以来郁积在心的愤懑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在化验室。好……祝你走运。”
    “谢谢。”佩姬一头朝化验室扎过去。
    佩姬进去时,巴克医生正在显微镜下检查几张载片。他抬起头来。“我听说你
要向医院辞职。”
    “不错。你最终总算达到目的啦!”
    “什么目的?”巴克问。
    “从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你就一直处心积虑想把我整走。好吧,你赢了。我
不能再和你斗下去了。 当你说我杀死你的病人时, 我……”佩姬的嗓音嘶袭了。
“我……我想你是个虐待狂,一个冷血动物,我恨你。”
    “坐下来。”巴克医生说。
    “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好吧,我有。你到底以为你……”
    他猛然停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佩姬吓坏了,她看着他捂住心脏,翻倒在椅子里,口眼歪斜,呲牙咧嘴,样子
十分可怖。
    佩姬立刻扑到他身旁。“巴克大夫!”她一把抓过电话机,对着它喊叫起来,
“红色代码!红色代码!”
    彼得森医生说:“他得的是大面积心肌梗塞。现在说他能不能挺得过来还为时
过早。”
    这是我的过错,佩姬心里想着。我要他死的。她觉得万分凄惨。
    她回过头去见本·华莱士。“我对发生的事很抱歉,”佩姬说“他是个好大夫。”
    “是的,的确让人悔之莫及。非常……”华莱士端详了她片刻“佩姬,如果巴
克大夫不能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你会考虑留下来吗?”
    佩姬有些犹豫。“是的。当然。”

    
    




 

 

                               第二十八章

    他的病情记录表上记载着:“约翰·克洛宁,白种男性,年龄70岁。诊断:心
脏病、肿瘤。”
    佩姬还没见过约翰·克洛宁。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心脏手术的时间。她和一名护
士、一名助理医生走进克洛宁的病房。她热情地笑着说:“早晨好,克洛宁先生。”
    他们刚刚给他拔去身上插的管子,嘴巴周围还有胶布贴过的痕迹。静脉滴注的
吊瓶还在头顶上悬着,输液吊管已经从右臂上拔下。
    克洛宁朝佩姬望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泰勒医生。我来给你检查身体和——”
    “见你的鬼去吧!你那双脏手别碰我。他们为什么不派个真正的医生来?”
    佩姬的笑容消失了。“我是心血管外科医生。我将尽一切努力来使你恢复健康。”
    “你要给我的心脏开刀?”
    “不错。我……”
    约翰·克洛宁看着那位见习医生说:“看在基督的份上,这家医院就这个水平?”
    “我向你担保,泰勒大夫完全有资格。”助理医生说道。
    “我的屁眼也有资格。”
    佩姬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情愿用你自己的外科医生?”
    “我没有。我也雇不起这种高价的庸医。你们这些当医生的刍都一个样,所有
的兴趣都在钱上。你们对人毫不关心。我们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堆肉而已,不是吗?”
    佩姬强忍着不发出火来。“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是——”
    “心情不好?就因为你要把我的心脏割掉?”他扯着嗓子叫起来。“我晓得我
会死在手术台上。你会杀了我,我希望他们判你谋杀罪。”
    “说够了吧?”佩姬说。
    他呲牙咧嘴朝她恶狠狠地狞笑。“我死了,你的履历记录上也好不了,是吧,
医生?也许就冲这个我会让你给我做这个手术的。”
    佩姬觉得自己气得要命。她转身对护士说:“我要给他做心电图和组合化验。”
她最后看了一眼约翰·克洛宁,然后转身走出病房。
    一小时之后,佩姬拿着化验结果回来时,约翰·克洛宁抬起头说:“哦,这条
母狗又回来了。”
    佩姬第二天早晨6点钟开始给约翰·克洛宁开刀。
    从打开他身体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没有任何希望了。主要的问题不在心脏。
克洛宁的各部分器官都出现了恶性黑素瘤。
    见习医生说:“噢,我的上帝!我们怎么办?”
    “我们要向上帝祷告别让他活得太久。”
    佩姬走出手术室,来到走廊里,发现一女两男正在等她。那女人快40岁,一头
红发,浓妆艳抹,浑身喷着很浓的廉价香水。她穿一套紧身服装,更衬托出肉感的
身材。两个男人都是40多岁,也是红头发。佩姬觉得他们几个看上去像是马戏团的。
    那女人对佩姬说:“你是泰勒大夫?”
    “是的。”
    “我是克洛宁夫人。这两位是我哥哥。我丈夫情况怎样?”
    佩姬觉得很为难。她出言谨慎:“手术进行得和预想的情况差不多。”
    “噢,感谢上帝!”克洛宁太太夸张地说着,一边用一条花边手绢抹着眼睛。
“约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佩姬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观看一出蹩脚戏里的女戏子。
    “我现在能见我的亲人吗?”
    “还不行,克洛宁夫人。他现在还在监护室里。我建议你们明天来。”
    “我们明天再来吧。”她转身对那两个男人说,“走吧,哥哥。”
    佩姬看着他们走开。可怜的约翰·克洛宁,她心里想。
    佩姬第二天上午拿到了比验报告。癌变已经扩散到克洛宁的全身。放射治疗也
为时已晚。
    肿瘤专家对佩姬说:“我们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使他活得舒服些。往后的
日子里他会痛得要命的。”
    “他还有多长时间好活?”
    “一个星期,或者最多两个星期。”
    佩姬去监护室看望约翰·克洛宁。他正在睡觉。约翰·克洛宁不再是一个尖刻
又火爆性子的男人,而是一个正在绝望地挣扎性命的人类同胞。他的身体与呼吸机
相连,正在接受静脉滴注。佩姬在床边坐下,观察着他。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而且
没有生机。他是不幸者中的一个,佩姬心想。即使有了一切现代的医学奇迹,我们
还是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拯救他。佩姬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过了一会儿,她离
开了病房。
    那天下午稍晚些时候,佩姬又顺路来看约翰·克洛宁。他此刻已不靠呼吸机。
他睁开眼睛看见佩姬,然后懒洋洋地说:“手术做完了,啊?”
    佩姬笑着安慰他说:“?